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飛霜殿終於恢復了平靜。
蕭太妃是個性子爽朗的女人,但是卻沒有薛太妃身上那種剛硬的感覺。
她請了劉凌在偏殿裡留下說話,刻意不再提剛剛那件褻褲的事情。
劉凌一想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就有想死的心,當然也故作遺忘地閉口不提,只和蕭太妃討論着“一身兩魂”的事情。
“難怪蕭太妃從不出去……”
劉凌盤腿坐在地上,滿臉恍然大悟地看着靠在榻上的蕭太妃。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蕭遙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無論是男身女心,還是男扮女裝,都是見不得人的事。雖說我兄長用縮骨功能喬扮我的樣貌,但畢竟還有許多紕漏和不便……”
“縮骨功?”
“是,縮骨功。”蕭遙的魂魄點了點頭。“我小的時候,和我龍鳳胎的哥哥蕭逸長得很像,即使是我爹孃也很難分出彼此。可隨着年歲越來越大,我們便沒有那麼相像了,尤其是個子。小時候我還能跟着哥哥出門玩耍,可後來我娘一去,沒有我娘領着,我爹便不准我出門了。”
蕭遙的臉上是懷念之色。
“我大哥久在邊關,我和二哥是龍鳳胎,一起長大的,自然感情十分親厚。我家是將門,家中又沒有姨娘,我娘去後,滿門裡除了我,竟沒有了正經的女主子。我被圈在後院之中,每天都不開心,不明白爲什麼長大了我就不能和叔叔伯伯們嬉鬧,也不能隨便出門了。”她頂着蕭逸陽剛的臉,嘆了口氣,“後來我的小叔回了家……”
“小叔?”
劉凌眨了眨眼。
“外人很少知道,我蕭家祖上,其實原是江湖出身,後來家祖因緣際會娶了身爲官宦子弟的閨秀爲妻,便金盆洗手,去謀了官身。家中沙場上征戰的本事,其實有許多都是當年走江湖的本領,我這小叔,便是被家中長輩昔年的傳說所吸引,從小渴望浪蕩天涯,最後離了家門。”
蕭遙對這位小叔十分有感情的樣子。
“小叔後來真去混了江湖,也闖下了赫赫的名聲,只是他覺得爲家中丟了臉,從不提自己的真名。我爹知道他志不在沙場,也不勉強他。我和二哥很喜歡這位在江湖上闖蕩的小叔,每次他回家,總要給我們說很多江湖上有意思的故事,又或者會帶給我們有意思的禮物。有看起來像是玩偶,按動機簧卻能射出幾百根銀針的暗器,也有刺不死人看起來嚇人的匕首……”
“有一年,我小叔藏頭露尾回來過年,二哥就問他,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一個人能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小叔先開始以爲他開玩笑,後來知道他是認真的,便記在了心上,那年過完年他回隴西,派了一個弟子給我二哥送了幾本秘籍,說是從一個叫盜無痕的神偷身上得來的,送給了我和二哥做生辰禮物。”
“給我的,是一本易容變聲之術,給我二哥的,是一本縮骨功。原來那位神偷偷東西的本事那麼厲害,是因爲他可以喬扮成各種人的樣子混進想去的地方,而這偷門中人都身材矮小,只要施展了縮骨功後,哪怕是極小的縫隙,也能鑽進去。我們兄妹兩原本對江湖十分感興趣,知道那些神偷原來是這樣偷東西的,一些童年的遐想也都被毀的一乾二淨,再沒什麼神秘感了。”
蕭遙的臉上笑的十分溫暖。
“我不愛在臉上塗塗抹抹,易容術和變聲術都只學了個皮毛,而我二哥做什麼事都認真無比,他和我從不分彼此,所以我二哥兩樣本事都學了。後來,我才發現我二哥原來是了爲我,才向小叔要的秘籍……”
蕭遙對劉凌眨了眨眼。
“他一直擔心着我在後院裡無聊,經常讓我喬扮着他的樣子出門散心,他替我在家裡呆着。”
“天底下竟有這麼神奇的功夫……”
劉凌歎爲觀止地感慨。
“蕭太妃當年一定過的很快活。”
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像蕭太妃一般,因爲這兩門奇妙的本事,可以隨意出入家中四處遊玩?
薛太妃曾說她的少女時代只能在親眷家中來往,即使有母親領着,去外祖家都要避開許多人,哪裡有蕭太妃當年自在?
“你道這門功夫神奇,卻不知它有很大的壞處。易容術雖然高妙,但那麼多粉膏油脂在臉上堆砌,久而久之,臉上就會長出皰疹,甚至坑坑窪窪。男子還好,女子臉上皮膚細膩,更是容易出問題,一個不慎,就會毀容。”
蕭遙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而縮骨功,其實是讓所有的關節和經脈壓抑至極點,還有一些柔功的底子在裡面,一個七尺的男兒,想要縮到五尺,那是不可能的,至多不過一尺多罷了。我身量比一般女兒家要高,但也和我兄長差了一尺有餘,所以一旦鎖骨之後,周身關節之疼痛,難以想象。”
“我沒學過縮骨功,我二哥嚇唬我半桶水練了也許變不回來,所以我從不知道縮骨功是這麼疼的,直到我第一次還魂回來,周身疼痛無比,還以爲自己是得了什麼隱疾。恐怕他在我前面練這門本事,知道太疼,不願我受這個苦……”
蕭遙眼眶漸漸溼熱。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二哥爲了讓我能有片刻放鬆,像是男兒家一樣行走,在後宅裡承受着這樣的痛苦,可笑我在外面玩的痛快,卻不知道我的兄長卻在受苦……”
劉凌聽着蕭遙和蕭逸兩位長輩昔年的兄妹情深,不由得悠然神往,羨慕地開口:
“蕭太妃和蕭將軍的感情,實在是讓人嚮往的很。我覺得蕭將軍那個時候,應該是不覺得痛苦的。比起看見自己的妹妹在家中愁眉不展,蕭將軍恐怕情願用一身疼痛看您重展笑顏。血脈手足之情,大約就是如此了吧……”
“你實在是個心善的孩子,難怪我二哥那麼喜愛你。”蕭遙破涕爲笑,擦了擦眼淚。
“他一直是疼我的,雖然我死後還魂,和他從沒有過直接的交流,但我知道他總是放不下我。
蕭遙的聲音漸漸變低。
“因爲我只有晚上出現,他晚上從不用縮骨功,哪怕每縮小筋骨一次都疼痛無比,卻還是到偏殿裡將最舒服的時候讓給我,自己默默忍受痛苦。我幾次留言都叫他不要這樣了,但他還是在傍晚散了功後,才把身體交給我……”
“如果沒人的時候,蕭將軍難道不會回覆男兒身行動嗎?”劉凌忍不住插嘴:“飛霜殿裡有這麼多大司命守着,即使不打扮成女兒家,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原本是這樣的。”
蕭遙笑着看了眼劉凌,又重複了一遍。
“原本是這樣。”
劉凌這才恍然大悟。
“因爲要教導我武藝,爲我通順經脈……”
他幾乎有些受寵若驚。
“我不過是冷宮裡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竟讓蕭將軍爲我犧牲至此!”
“我二哥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沒有人會不喜歡他,不愛戴他。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劫數。其實,他只是不自覺的不希望別人不快樂罷了。甘郎……先帝他,便是這樣栽進去的。”
蕭遙見劉凌有些不安,又接着安撫道:“其實也不光是爲了你,飛霜殿裡這麼多人,吃穿用度都比旁的殿要多,有時候內府會送東西過來,我二哥就要易容喬扮成我的樣子,以免外人生疑。”
“我,我不明白,如果說您是鬼魂的話,那當年死的就是您了,爲什麼外人都傳死的是蕭將軍?”
劉凌終於還是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相信我是鬼魂?張太妃和我二哥說,我不是鬼魂,而是我二哥得了一種病,我是我二哥臆想出來的……”
蕭遙意外地望向劉凌。
“我以爲你曾跟隨張茜學醫,會以爲我是個病人。”
他神仙都見過了,鬼魂又算得了什麼!
劉凌聞言搖了搖頭。
“我不覺得您這樣有血有肉的魂靈,是因爲得了病所致。當年……”
聽到劉凌的回答,蕭遙似乎很高興。
她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可知當年,爲何你皇祖母會在那時發動宮變?”
“不是說後宮的妃子們早就不堪……”
“既然早就不堪羞辱,那早一年,晚一年,都是要反的,多等幾年把握更大,也不會有之後衆王入京的情況……”
蕭遙望着劉凌,滿臉悲慼。
“……和當年發生的事情有關嗎?”
劉凌是個捧場的聊天者。
“因爲那一年,宮中有傳聞,宮裡還藏着一個陛下的孩子。”
蕭太妃微微一嘆。
“這件事傳的太厲害了,連陛下都去質問過皇后,那時候宮中根本沒有子嗣能活下來,宮人妃子有孕,往往被陛下送去宮正司,一屍兩命……”
“皇后一直是賢良淑德的,宮裡許多人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但他們都當皇后想要保住陛下的子嗣,不讓日益瘋狂的陛下虎毒食子,所以對那位沒見過的孩子都是心生同情,從不在公開的地方討論他。”
“當年宮中人人都誇讚她溫柔賢良,但越到後來幾年,我每次見她都很害怕。我自己是個不完美的人,所以見到這樣完美的人,從內心裡就會恐懼。我剛入宮時,她還會怒會悲,曾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不知羞恥,可到了後來,竟是變得如同完人一般。一個女人要怎樣才能做到不喜不怒不懼呢?除非她心中有更大的追求……”
蕭太妃的面色越來越白:“皇后和幾家密謀之人說,如果再不下手,她的兒子和那位皇子都活不下去了。薛太師爲了延續劉家的江山,便聯合幾家,發動了宮變。”
說完這幾個字,蕭遙晃神了很久,然後纔像是終於鼓足勇氣一般一口氣說着。
“後來,到了宮變之日,我大哥跟着薛、趙幾家人進宮‘清君側’,他從小視我父親爲天神一般,我父親因爲我和我二哥的緣故抑鬱而終,我大哥將我們也恨上了,一心只想着爲父親報仇。薛、張、趙等妃子知道此事,自然是早有準備,而我和我二哥卻是什麼都不知情的。皇后忌憚我和我二哥,大哥又不願見我們,宮變之事,從未和我們提及過。”
“皇后爲此事謀劃了這麼久,幾家宮變的人馬還沒進入後宮,宮中就有許多宮衛已經先行起事,控制了後宮,我也差點命喪寢殿之內。那時候我這裡形同冷宮,根本無法自保,宮中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喊殺之聲,我逃不出去,又想着皇后一直恨我曾經得了陛下的寵愛,只想着大概是要死在宮裡了……”
“我蕭門一門忠義,我父親那時受着‘子女皆是妖孽’的罵名,可見多麼痛苦。我大哥剛烈,又容易受人挑撥,他常年不在京中,和我們兄妹間關係並不親密,甚至覺得我父親的死和我們有很大關係,我也不指望他能庇護我一二。我二哥卻是陛下的貼身侍衛,他看起來隨和,其實本性和我父親是一樣的人。以他的性格,哪怕他死了,也不會讓人動陛下一根汗毛。”
“他原本是該先保護陛下的安危的,可是爲了我,他卻沒有堅持留在陛下身邊……”
蕭遙的臉上劃過一滴熱淚。
“這本是天下間最讓人惋惜的事情,明明是骨肉兄弟,卻不得不各自爲敵,自相殘殺……”
蕭太妃說到這個時候,劉凌已經聽到入神,再也不會注意蕭太妃頂着男人的身子說着這樣的話會不會詭異無比。
當年的刀光劍影、勾心鬥角,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自又是一番不同。
在薛太妃和張太妃她們那邊,他的皇祖父是個荒/淫/無/恥之人,爲了一己私慾攪動的後宮猶如地獄,人人都不堪重負,花了幾年的時間設計,最終才成功宮變。
而在蕭太妃的口中,這場宮變雖然醞釀許久,但其中還有許多隱情。蕭太妃以爲自己不知道如意之事,卻沒想到之前他已經見過馬姑姑,知道那個密室裡曾經藏着一個小孩,後來還刺傷了太妃們跑了。
原來當年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他的祖母當年留下他,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爲什麼呢?
“我一直很慶幸,我二哥來找我了。”
蕭遙嘆了口氣,擡眼望向窗外。
她扭過頭,劉凌才發現她的鬢角早已經白了,只不過焚琴煮鶴的手很巧,將黑髮掩蓋住了白髮,纔看起來毫無痕跡。
一個人每夜都會被另外一個人替代,即使是雙魂,身體一定還是會很疲倦的。在蕭太妃沒有教他學藝的時候,蕭逸一定是抓緊時間補眠,白天也很少在殿中走動,但教了他之後,每日休息的時間就會大大減少。
加上用縮骨功聽起來十分痛苦,原本只是爲了盜賊鑽個洞偶爾爲之被創出來的,這樣的情況下蕭將軍還堅持教他武藝……
劉凌頓時覺得背上負着的東西太沉重了。
男兒身女兒心的太妃還在兀自回憶着。
“我不明白皇后那時候爲什麼要殺我,明明我還是呂郎的未婚妻時,她待我極好。後來我入了宮,對她也算是恭敬,哪怕陛下獨寵我的那段時間,我也從不會恃寵而驕,陛下聽得進我話的時候,我還曾勸陛下去她宮裡……”
“那時候那些人想要殺我,我會些武藝,命焚琴煮鶴出去找救援,又關閉了四門,拖到了二哥帶了人來,殺進了殿中。二哥爲了護我,讓我和他換了衣衫,他像是我還在家中那樣喬扮成我的樣子,又讓我穿上他的甲冑,跟着他的手下回陛下身邊,他朝另外一條路引開追兵。”
“我們少年時經常互換身份,那甲冑寬大,我在鞋裡墊了東西,遮掩着倒看不出來。我知道二哥熟悉宮中環境,武藝又高我太多,帶着我反倒累贅,便聽了他的建議,跟着宮中侍衛殺回了殿下身邊……”
說到這裡,蕭遙突然渾身一顫。
“……但等我到了陛下身邊的時候,卻發現陛下已經遇了刺。”
顯然那日的事情對她打擊太大,讓她到了難以敘述的地步。
“您……要不要先歇息一會兒?”劉凌猶豫了一下,勸說道:“您和我已經說了這麼長時間,應該是累了……”
“好孩子,我不累的。”蕭遙突然對他溫柔地笑了笑,眉角間依稀是劉凌熟悉的蕭太妃樣子。
他們二人,真的很像。
尤其是笑起來時那種讓人安心的氣質。
“我二哥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這些往事不一定會告訴你,而是任由自己扛着。人和人之間的矛盾,往往有很多時候是自己造成的,誤會源自於各自的臆測,每個人都只看見自己看得見的事情……”
蕭遙的眼神中俱是悲哀之色。
“今日機緣巧合,我能碰見你,便是上天的安排。我雖是個魂魄,卻是個沒用的鬼,除了帶累我二哥,沒有任何本事,能和你聊聊,能多一個人瞭解他,也許日後就不會產生那麼多的誤會,也就不會產生那麼多的矛盾。”
“我明白。”
劉凌點了點頭。
薛太妃也好、陸博士也好,蕭太妃也好,每個人記憶中的宮變,都有着各自的故事,皆不相同。
如果說他之前不能明白蕭太妃說的是什麼意思,到了這個時候,也已經徹底明白“每個人只看見自己看得見的事情”是什麼意思。
“我剛剛說到我去了陛下的身邊,陛下已經中了毒。”蕭遙幽幽地開口:“那傷人的不是別人,而是陛下身邊的懷柳君。”
“沒人想到一向順從的懷柳君會做出這種事,連陛下自己也沒想到。陛下準備逃離宮中,什麼人都沒帶,獨獨帶了懷柳君,顯然是對懷柳君有感情的。可懷柳君的毒簪卻暗算了陛下。”
“事情一發,大司命的人就瘋了,將懷柳君斃命在當場,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她抱了抱自己懷中的軟墊。
“懷柳君也是習武之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寵之流。陛下攬住懷柳君,恐怕是因爲懷柳君表現出擔憂害怕之意,想要安慰與他,誰料到偶爾間的溫情,卻藏着這樣的心思……”
“陛下允許二哥帶着人去找我,顯然也是因爲我二哥受陛下的重視,還有我這麼多年來的陪伴……”
“然後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
蕭遙滿臉苦澀。
劉凌心臟砰砰直響。
終於來了!
蕭遙那段回憶顯然太痛苦,連五官都是扭曲的。
“當時情況太亂,所有人都把我當做我二哥,我還來不及告訴陛下我的身份,陛下一見到我來了,就命令大司命殺了我!”
“嘶……”
劉凌倒吸了一口涼氣。
“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蕭遙苦笑着,“我也不知道啊。”
劉凌聽到蕭遙的回答,都快要哭了。
奶奶,不帶這樣講故事的!
這樣會噎死人的!
蕭遙見劉凌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那時候已經死了。死人當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哈?”
“大司命要殺人,一個指令即可。我又不是什麼高手,陛下要我死,我自然是活不了片刻就身首異處。”
蕭遙嘆了口氣。
“我死後的事情,是回魂以後,大司命們告訴我的……”
劉凌這才舒了口氣。
如果熬了一夜得到的是這個答案,他恐怕自己真會鬱結於心。好在還有當時在場的大司命們活着。
“宮變之前,一切都是很隱蔽的。陛下也許隱約知道其中有皇后的動作,但他卻沒想過就是皇后策劃了這一切,還以爲是宮外有人謀反,煽動了其他幾家。那時候他還關心兒子,派了少司命去保護皇子,否則宮變一起,有大司命和雲中君在,皇后早就活不成了。他遇了刺,知道大勢已去,皇后必定成太后,兒子也會登上皇位,便有了一個心結,想要在臨死之前解決。”
蕭遙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着軟墊,一下一下。
劉凌聽的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錯漏了一句。
這段秘事,除了當事人的大司命和蕭太妃,恐怕誰也不會這麼清楚。
薛太妃等人僅僅知道先帝被蕭逸殺了,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連蕭將軍殺了先帝都不是真的!
“陛下對我二哥有些……愛慕,這件事,你應當知曉吧?”
蕭遙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劉凌。
劉凌微微張了張口,點點頭。
“感情這種事情,實在是讓人嗟嘆……”
蕭遙閉了閉眼。
“陛下好生生活着的時候,一直不敢對我二哥有什麼不敬,後宮裡再怎麼穢/亂,待我二哥卻是秋毫不犯。這其中固然有我二哥武藝高強、寧死不屈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陛下自己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
“因爲他待我二哥並不似孌寵之流,宮中的宮人和侍衛大多對我二哥抱有同情之意,也不敢輕賤與他。雖然我二哥和陛下寸步不離,但確實是沒有外面傳的那麼不堪的。我二哥也感激與陛下,沒有做到讓人爲難的那一步,使他不用玉碎瓦全……”
劉凌似懂非懂地聽着,直將它記在心裡。
“可當他明白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以後,卻生出了魔障。”蕭遙眼眶通紅,“大司命說,他命令大司命們殺了我後,將我的頭和他的頭都砍下來帶走,日後葬在一處,或燒成灰埋了……”
劉凌瞠目結舌,不知道這是何道理。
“你年紀小,自然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人活着時,對待對方如何溫柔,那都是爲了日後能夠有機可趁,可一旦知道自己要死了,那理智也就走了,只想着自己死後別人就要霸佔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蕭遙搖了搖頭:“這種事,我說給你這樣的少年聽,原是極不合適的。可你若不聽完,便不明白我二哥爲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陛下討厭女人,自然不願死後和皇后同穴,但他死了,就由不得他做主了。皇后就算爲了全禮法,日後也會躺在他的身邊。所以陛下命大司命殺了二哥,其實是爲了永遠和我二哥在一起,他已經瘋了……”
一旁的劉凌聽得身子直抖,不知道該說皇祖父是個瘋子好,還是該慶幸自己父皇至少不像皇祖父那般。
“其實我白死了。”
蕭遙咬了咬脣。
“大司命們說,陛下下令殺了我後,立刻又後悔,放聲大哭,狀若瘋癲。他那時候已經毒發,情緒大喜大悲都會加速毒發,卻絲毫都顧不得了。這個時候,我二哥甩開追兵,找了回來……”
“我二哥看見我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隱約猜到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急忙追問陛下。他情急之下沒有掩飾聲音,陛下那時候在悔恨之中,又毒發上腦,腦子裡一片迷糊,恍恍惚惚以爲是我二哥又回了魂。”
蕭遙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陛下不要大司命殺他了,卻命令大司命們從此在我二哥身邊寸步不離,任何冒犯他的人都要死。後來陛下又囑咐了大司命和雲中君一些事情,方纔去了。”
“我二哥知道我因爲他而死,當時就瘋了,要拔劍自刎。雲旗擔心他自殘就打暈了他,將他託付給了陛下身邊的趙清儀,然後回來處理了陛下和我的屍身。我的屍身被大哥搶回去了,想來大哥後來發現了死的是我,但沒有聲張。陛下的屍身則被薛太傅他們帶走。”
“趙太師發現陛下竟然因宮變而死,自盡而亡。從那時起,趙清儀就閉門不出,我二哥也就躲過一劫。”
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無奈道:“後來我醒了,就已經在我二哥身上了。”
“那時候宮變已經結束,我第一次回魂時,嚇得趙清儀和其他宮人差點暈過去。皇后控制內宮後,派了太醫想要治我二哥的瘋癲,沒人知道是我回魂了。但我大哥知道我們兩人少年時那些互換的小把戲,大概明白活下來的是我二哥,便加以干預,索性以我瘋了爲名,不許皇后進入後宮。他手握兵權,皇后實在忌憚,加上趙太師身死,其他幾家對蕭家都有不滿,皇后有意跳動幾家不和,任由我大哥在宮中布兵,我二哥和趙清儀都沒有出事。”
“所有人都太小瞧皇后了。”
蕭遙面如深水地說。
“正因爲我大哥一直在後宮裡布着兵,讓幾家生了忌憚,以爲他要謀權篡國,後來想法子解了我大哥的兵權。幾家會倒的那麼快,幾近滅門,便是因爲兵權那時已經不在我大哥的手裡,想要救人也無力迴天。”
“後來和我趙清儀曾經猜測過,懷柳君當年差點被折磨死在暗室裡,他曾經欠了皇后天大的人情,她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恐怕早就已經收攏了懷柳君,在救下懷柳君的那個月裡,已經引得懷柳君恨極了陛下。他心中恨極陛下,卻忍受着屈辱以‘佞幸’之名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千依百順之後,等的,大概就是這個機會……”
聽到蕭遙的猜測,劉凌有些尷尬。
無論和太妃們再怎麼親近,也無法掩蓋那位“心如蛇蠍”的皇后是他的親生祖母。雖然他從未見過她,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人,但從每一個討論她的人嘴裡,說出來的都不是什麼仁善之舉。
想來真正仁善的人,也不能在那樣的亂局之中又重新翻天覆地。
知道自己的長輩是個很壞很壞的人,自然不是很有趣的事。一個薛太妃他們口中的皇祖父已經足夠讓他心情複雜的了,再聽到今天蕭太妃說的,劉凌都不知道該如何在家祭祀中面對皇祖父和皇祖母的排位。
蕭遙沒有發現劉凌的尷尬,只是繼續說着:
“再後來,宮裡後來又不知爲何起了變化,參與宮變的妃嬪們被好生安置在了後宮裡,薛家和其他幾家人反倒把皇后和皇子給軟禁了起來,皇后就再也顧不得動我二哥的事情了。”
她伸出手,動作優美地撫了下垂在肩側的頭髮,嗟嘆道:“我二哥原本已經存了死志,可知道我還活在他身上,便忍辱偷生,這麼陰錯陽差地留在了後宮之中。”
這一番往事太過驚心動魄,饒是劉凌記憶力驚人,也要消化許久才能全部理解。他自然知道蕭太妃的話語中有許多語焉不詳之處,比如皇祖父到底託付給了蕭將軍什麼,比如爲何蕭太妃她們都知道蕭將軍的身份卻不透露反倒遮掩……
但這些,都抵不上浮上他心頭的這個問題。
“蕭太妃,到底《九歌》是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我也很沉重,抱歉沒有小劇場了。
中秋詩會明日我就要統計好報上晉江,要參加的讀者們加緊了!5000晉江幣說不定就在向你招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