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天的課業算是無驚無險(?)的結束了,因爲第一天戴良就弄了個鼻青眼腫,皇帝聽說後特允了他回去休息一日,劉凌也得以回到冷宮,沒有在東宮留住。
看的出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挺失望的,光大殿裡目前只住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兩位皇子平時對待對方還算客氣,但下面的人早已經明爭暗鬥繼續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住進去一個三皇子,對解決這樣的局面要好的多。
不過想到明天劉凌還是要住進來的,劉恆和劉祁也就沒說什麼,只一心帶着伴讀熟悉自己住的宮室。
光大殿,左殿。
“魏坤啊,這就是我住的屋子,你就住隔壁吧。對了,我每日都要沐浴,你是侍讀可能沒有專門伺候的宮人,你就用我每天沐浴的水洗吧……”
劉恆指着連接自己寢殿的浴房,臉上頗有一副“跪下謝恩吧”的表情。
“……”
魏坤一言不發地望着劉恆。
“你放心,我每天都沐浴。而且我沐浴要用三次水,留給你的是最後一桶……”
都清清的,比新打的還乾淨!
宮中沐浴不易,像是他三弟,恐怕一個月都洗不到幾次,這可是受寵的皇子纔有的殊榮。
“……其實我可以不洗。”
惜字如金的魏坤終於吐出幾個字來。
“什麼?你不洗?那不行,我還想要和你秉燭夜談呢!你若不洗,我可不准你進我的寢殿!我這人好潔,所以身邊之人都是如此,你給我看看你的手……”
魏坤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指。
“還好,沒有指甲,手也算乾淨。”
劉恆執着魏坤的手翻了幾遍,鬆了一口氣。
“父皇果真懂我,若真送了個邋遢的來,我還不知道怎麼辦。”
魏坤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對了,等會陪我去給母妃請安,父皇也許會在那裡,若問起白天的事情,不要說得太多,三弟第一天就學,若是第一天就出差錯,父皇也許會不悅而降罪他二人,知道嗎?”
他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麼,又不是長舌婦。
魏坤點了點頭。
不過這位殿下,倒沒有白天看起來那麼刻薄了。
嘴上雖然將戴良說的一無是處,其實還是因爲關心弟弟的緣故吧?
魏坤想起自家話癆的兄長,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一點。
若是一樣的人,那大概不難相處。
“走吧,父皇若要也在蓬萊殿,我們就不能耽擱太久。”
“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光大殿,右殿。
“你晚上就住我隔壁吧,父皇也是這麼安排的。伺候我的內侍是徐楓,我從小受他照顧,不能讓他伺候你,就把伺候我筆墨的青山分去伺候你。”
劉祁點了一個小宦官出來。
“我晚上一般是在看書,無事不要來打擾我。”
“哦。”
莊揚波看了看四周。
“這好大啊,比我爹我孃的主院,不,比我祖父的主院還大!”
“京中寸土寸金,莊寺卿雖然是大理寺卿,但要想置辦個比宮中還大的宅子,卻是不容易的。”
劉祁笑了笑,語氣中頗有自豪之意。
臨仙是高祖時新築之城,當年最靠近皇宮地方的內城宅院都賜給了開國功勳和宗室子弟,恵帝之後得勢的臣子大多住在東城。
在京中,只要一看住在哪兒,就知道是出身勳貴宗親還是近臣,如果是外放了回京或後來調派入京的官兒,連東城都住不了,得住南城或城外的莊園。
莊家是錦州大族,但依舊是前朝時的外放官員後來調任回京的,內城的宅子是住不了了,就那處東城的宅院,還是大理寺卿莊駿動用了族中的資產在京中購置的。
也因爲如此,一旦莊家的子弟上京讀書、趕考,甚至莊家出身的外放官員回京述職,都是借住在莊家在東城的宅子,畢竟這宅子族中也算是出了大力。
所以,莊家的宅院其實還要分出一半做爲客院以供老家來人使用,加上莊寺卿生了三子,三支同住一府,主子又多,莊揚波已經八歲了還住在父母住的院子裡,如今見到劉祁住的宮室比自家的主院還大,自然是羨慕無比。
只是沒有一會兒,劉祁就露出了有些傷感的表情。
“其實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更大的。我母妃是四妃之一,獨住一殿,我當年起居玩耍的宮室,比我如今的寢殿還大。後來我去了觀中,觀主憐惜我年幼,將‘歸真’一殿安置我居住,也不比這光大殿小。”
莊揚波聽得似懂非懂,一雙杏眼睜的滾圓。
劉祁接着嘆道:“如今我想想,人住在哪裡實在是不值一提的,關鍵得看和誰住在一起,否則哪怕坐擁整座宮殿,又有何用?我母妃如今倒是住着整座含象殿了……”
他語氣漸漸低沉,竟有些說不下去。
莊揚波父親外放,從小是跟着母親在家伺候祖父祖母的,原本還聽得似懂非懂,待聽到“母妃”云云時,立刻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
“原來您是想娘了!”
劉祁眼眶有些紅,卻嘴硬地反斥:“瞎說什麼!”
“我沒瞎說啊,想娘不是很正常嗎?我也想娘了。”莊揚波突然覺得這位殿下不太可怕了。“陛下的聖旨送到我家的時候,祖父非常高興,我娘卻抱着我哭了一個晚上呢。我其實對住在哪裡並不在意,當知道不用每天被祖父盯着功課的時候還有些高興,可一見我娘那樣子,我就不太願意來了……”
“能進宮侍讀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你爲什麼不高興?”
劉祁又鬧起了彆扭。
莊揚波站了許久,他年紀小,有些站不住了,劉祁看了出來,允他坐在自己外室的榻上,莊揚波高興地坐了下來,嘟嘟囔囔地說着:
“我娘其實是很辛苦的。我爹納了四位姨娘,最年輕漂亮的兩位跟着我爹去湖州伺候了,把我和我娘留在家裡伺候祖父祖母,我祖母其實想讓我娘跟着去的,可我祖父不同意,說我離開了京城就更加荒廢學業了,我娘沒法子,只好留了下來……”
莊揚波說到這裡時,頗有些覺得自己拖累親孃的語氣。“家裡剩下的兩個姨娘本來見我爹就少,我爹一走更是沒了指望,三天兩頭哭哭啼啼,還要弄出些事來。梅姨娘生了我的庶妹,祖父擔心她生母低賤日後不好結親,也是抱到我娘院子裡養。我娘要主持家務,還要照顧祖父祖母和我,我不爭氣老捱罵,我爹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小時候我怕黑,經常晚上偷偷溜到我娘屋裡,有時候夜裡能聽到她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偷哭,後來我再怕黑,都不敢去了,怕我娘更難受……”
莊揚波說的難受,引得劉祁也想起自己的母妃。
當年袁貴妃沒入宮時,王皇后和他母妃關係不錯,父皇也經常能來宮裡坐坐,後來袁貴妃獨寵,父皇來的越來越少,母妃也像莊揚波說的那樣經常偷偷抹眼淚,可到了白天,還是要主持殿中事務、照顧他,還要每天去王皇后那裡請安。
爲什麼宮裡宮外都是這樣呢?
莊揚波的母親已經是嫡妻,還生了長子,尚且過的不痛快,他娘出身並不比皇后低,卻被一個低賤的女人爬到了頭上,佔了“貴”的妃位,豈不是諷刺?
“我有時候想,我娘是很好很好的,人人都誇她,可她過的並不快活,有時候反倒沒有我那兩位隨父親上任的姨娘快活。去年過年我爹回來過一回,我家那兩個姨娘穿金戴銀,看起來似乎比我娘還要光彩照人一些。我祖母也說,若不是我父親懂得分寸,兩個姨娘都沒有得孕,我娘恐怕過的會更加艱難。”
劉祁一怔。
“你家沒有庶子?”
湖州刺史莊敬應該年近三十了吧
只有一子一女?還是庶女?
莊揚波點了點頭。
“沒有的,我行三,上面還有兩個叔叔家的堂兄,但我爹這裡我是唯一的孩子。我爹納的妾大多是別人送的,我爹也不喜歡我娘跟他去湖州,說是外地有些不着調的人還要應酬,我娘做這個是辱沒了她。可我見我娘,似乎是不介意爲我爹應酬什麼官夫人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是過的好,還是過的不好。”
“原來是這樣……”
劉祁倒有些羨慕莊揚波了。
看的出莊揚波的母親非常能幹,家中處事也算公允,加上家中沒有庶子煩神,莊揚波才能養的這麼天真單純。
雖說莊揚波的祖父可能苛刻了一點,但他作爲大房唯一的嫡長孫,家中一定是細心教育的,哪怕天天罵也不可能真的放棄。
唯一的孩子啊……
劉祁想起自己,再想想如今天天能和父皇見面的大哥,心中突然冒起了陰暗的念頭。
“若是隻有我一個人……”
劉祁暗想。
“可我其實想要些弟弟妹妹,哪怕是庶出也可以。我一人承擔着祖父所有的期待,實在是太累了。如果多些兄弟,也許我就不會養成這樣的性格吧,說不定就能穩重一點,不會動不動就想哭……您看,我眼淚又下來了。”
莊揚波揉了揉眼。
劉祁搖搖腦袋,將自己腦子裡的陰暗甩出腦外。
有了就是有了,大丈夫立身於世,應當想的是做的比其他人都好,而不是希望所有人都不如自己,或是所有人都不存在就好了,那樣和懦夫有什麼區別?
大哥並不見得優秀與自己,三弟又是個沒出息的,自己只要做到最好,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切莫再想了。
“殿下?”
“嗯?”
“其實我很想謝謝您。”
莊揚波忽閃着一雙大眼,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羞澀。
“怎麼,謝我沒有第一天就把你趕回去?”
劉祁嗤笑。
“不是,呃,其實也是。”
莊揚波認真地點頭,仰起臉謝道:“我祖父說,因爲我給您做了侍讀,所以我爹今年任滿回京述職,很有可能就留在京中了。嗯,因爲方老大人是吏部尚書……”
莊揚波很單純的就把自己的祖父給賣了。
“呵呵。”劉祁失笑,“莊寺卿倒是個精明人。就是不知道曾外祖父會不會賣這個人情。”
“我爹已經在湖州任了兩任了,我三歲以後就幾乎沒怎麼見過我爹。所以我很謝謝您,也謝謝陛下給我家這個機會,真的……”莊揚波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對着劉祁俯下了身子。
“雖然我很笨,但我會認真跟上您的,請不要嫌棄我。”
劉祁一下子怔住,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陣暖流。
不是故作高傲,也不是裝腔作勢,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覺。
不是倚靠別人,也不是爲了達到一致的目標而凝聚在一起,僅僅是作爲被需要的一方,立下希望追隨的誓言。
哪怕其實也是爲了晉身的目的……
“說什麼呢……”
劉祁眉眼間的高傲漸漸消失,流露出一種類似於劉凌的溫和氣質。
“你能不能離開,連我說了都不算。你忘了嗎,你是父皇賜給我的侍讀,這可是聖旨。”
“咦?”
莊揚波擡起頭,撞進劉祁帶着笑意的眼神裡,眼睛頓時閃閃發亮。
“是!我不會讓陛下和殿下失望的!”
“誰對你期待了,你別想太多!”
“咦?”
“喂,你別哭啊!你今天喝水了嗎?怎麼那麼多眼淚啊!喂,喂!”
***
沈國公府,主院。
“你怎麼將自己弄成這樣!還有,爲什麼宮裡太醫院會給你開了方子!你不是該在宮中居住,五日一休沐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被趕回來了?”
臉圓圓看起來和氣無比的沈國公如今臉上烏雲密佈,恨不得搖着長孫的肩膀咆哮一番。
戴良和這位公認老好人的祖父從小處不好已經是京中不算秘密的秘密,他心中原本就委屈,被祖父這麼一逼問,頓時逆反心理頓生,梗着脖子就是不說話。
“你如今在宮中侍讀,行錯一步就禍及全府,爲何還如此任性!”
沈國公戴勇看着孫子這樣的脾性,全身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跌坐在椅子上,臉上是說不出的頹喪。
原本以爲賭上一把,能讓家中子弟重回朝堂,連家中祖傳的東皇太一圖都送了出去,看樣子反倒是弄巧成拙,他家幾代聰明人,終於生出了這麼一個缺心眼的,眼看着全府的基業都要倒在他一人手裡。
他是不是該再忍忍,也許再等一代再想法子振興家業……
可想到家中蠢蠢欲動的族叔和族弟,以及分家後不甘心沉寂的那些堂侄,沈國公心中左右爲難,一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一般。
戴良原本跪在地上發倔,突然聽到前方沒有了聲音,再擡頭一看,永遠笑眯眯彷彿天塌下來也沒什麼的祖父,居然閉着眼滿臉頹唐地不發一言,心中漸漸升起了不安。
他是不是太任性了?
其實除了摔了幾跤有些丟臉,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今天被徐祭酒罰跪了,然後又罰站了。起來時候沒站穩,摔了一跤,跌到牆上,就成了這樣。太醫院的孟太醫正好在附近,替我看傷的時候說我肝火旺,非要給我開藥。陛下聽說我摔了,就叫我先回府休息一天,明日再住宮裡。”
他咬了咬牙,聲如蚊吶一般說起了今天的醜事。
閉着眼睛的人原本聽覺就會更靈敏些,饒是戴良聲音極小,沈國公戴勇還是聽了個明白,睜開眼睛追問。
“摔一跤摔成這樣?”
戴良和戴勇對視了一陣,終於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回答:“摔了三次。”
“什麼?”
祖宗能不能垂憐下他那大兒子,他戴傢什麼時候生出這麼過這麼個呆子!
摔一次就算了,還摔了三次!
“你是不是被人算計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好相處?”
沈國公想不到三皇子身上,畢竟三皇子沒理由傷害自己的侍讀,只能往大皇子和二皇子向三皇子撒氣,撒不了只能在自家孫子身上撒上去想。
“是不好相處,嘴巴都跟刀子一樣……”戴良撇了撇嘴,“不過真是我自個兒摔的,有一次是方國公家那魏坤扶我沒拉好,滑下去的……”
聽到這裡,沈國公更覺得其中有詐,思咐了一陣後擡了擡手:“你別跪着了,白天跪的還不夠嗎?起來和我好好說說今天的事兒!”
戴良已經被罰成了老油條,一聽不必跪了麻溜的站起來,想起祖父剛纔那樣子,他也顧不得丟臉,老老實實地說起白天的事。
“我早上被引去東宮……”
由於大部分時間他是在獨自罰站或罰跪,在殿中的時間少,和劉凌更是沒什麼太多交流,所以說起來也簡單,不過三言兩語的功夫,就把白天的事情說了明白,包括陷害劉凌不成反倒摔了自己,以及後來說壞話被罰站等等。
戴家是代國勳貴裡“悶聲發大財”的代表,一家子從不張揚,但等閒人也別想他們吃虧,沒見着皇帝要張自己祖宗的畫還要拿留着平衡朝廷局勢的殿試資格來換嗎?所以聽到這蠢孫子一天的遭遇,戴勇真是覺得老戴家幾輩兒人的老臉都被這孫子一人丟盡了。
但好在這孫子心性並不狹隘,沒養成太偏激的性子,就是個爆竹一點就着,着完也就沒了,否則大禍還在後頭。
沈國公一邊慶幸着一邊憂傷着,手指不停摩挲着桌角,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宮中侍讀,果然並不簡單,陛下似乎不介意你們是不是不學無術之人,只是爲了填補三位皇子的不足的……”
“哈哈,祖父你也知道我比三皇子……”
“住嘴!就是因爲你太蠢了,所以才被指給三皇子!連徐祭酒都對三皇子和顏悅色,難道是因爲徐祭酒是個大好人嗎?他能在祭酒的位子上坐了這麼多年,若真是老好人,早就被擼下去了!”
戴勇眼睛中精光一閃,戴良攝於祖父的嚴肅,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臉上。
“難怪陸凡那麼勞心勞力的爲他謀劃,怕是士林已經倒向他那邊了。奇怪,不過是個娃娃,哪裡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戴勇在心裡思索着,想半天也想不明白。
“還有陛下爲何會那麼想要高祖的畫像,若是隻爲了好奇,何必費那麼大心思?我家早已經淡出朝堂,怎麼看也不是侍讀的最好人選,除非陛下根本就沒想過三皇子能上進……”
“三皇子爲人如何?長得可是其貌不揚?”
沈國公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相問。
說到這個,戴良也是滿臉迷惑:“說是三皇子,比大皇子他們還小兩三歲,個子卻比他們都要高,只是挺瘦弱的。我聽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意思,他身邊那個叫王寧的宦官吃的滾圓,他們都覺得三皇子被奴才欺壓到了頭上,三皇子卻安適的很。可我見他長得雖瘦長,可氣色不錯,又濃眉大眼,不似是什麼受氣包兒一樣的……”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沈國公暴喝。
嚇!
戴良被吼得一頓,期期艾艾道:“那個,不是受氣包兒……”
“前面那句!”
“氣色不錯,又濃眉大眼……”
濃眉大眼!
濃眉大眼!
劍眉星目,身材高大!
那不是和高祖特徵一樣嗎?
據說三皇子有胡人血統,難道因爲這個,一直不得歡喜?
不,陛下不是這等膚淺之人,這皇子根基如此淺薄,其實正是繼承皇位最好的人選,會這麼不得寵,必定有其他原因。
陸凡爲何要借了他家的傳家寶去改動幾筆……
陛下眼長眉疏,身量矮小,長得有些陰沉,當年他會繼承世子之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大哥長得高大英俊,劍眉星目,每每見到陛下,陛下都面露不喜的緣故。
沈國公府挑選家主,最重要的是能夠延續家業,一府之主不得聖寵就算了,若還有嫌惡之色,便是最大的禍端。後來他兄長假裝逃婚離了府中,果然改立世子的請求立刻就得了批覆,沒有像他大哥那樣耽擱了好幾年。
陛下討厭劍眉星目之人,爲何?
明明長相如此之人,大多是相貌堂堂之輩,哪有人不愛氣度偉岸的臣子?
沈國公想想朝中得到重用的近臣,竟沒有一個是長相陽剛偉岸的,不是偏文弱就是長相端方,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再想到前朝舊事,宮變秘聞,薛家、蕭家和他夫人妹夫趙氏一門爲何得了滅門之禍,更是不敢深想。
身爲姻親,他自然曾經聽過許多耳聞,包括薛家滿門忠烈偏偏不願讓劉未登基,趙家翻出宮中的譜牒推算繼承的順序,蕭家和其他幾家參與宮變的武將勢力軟禁了呂太后和當年還是皇子的劉未長達月餘……
他們當年爲何要堅持等幾位藩王入京,才願意議立新帝登基之事?明明就在眼前的從龍之功,弒君這樣的罪過,如果一個興廢不慎,就會變成亂臣賊子……
這幾位,都是從高祖起,對劉氏皇族最忠心耿耿的純臣了,說他們會造反,哪個能信?
沈國公府當年已經是淡出朝政,上代的國公更是自盡而死,留下的子嗣年輕不能支撐門戶,反倒逃過了當年的劫難。但相對的,許多□□消息和其中的變故,也是事後聽到別人議論方纔得知。
但戴勇交遊廣闊,三教九流都有,什麼奇怪的事情沒有聽過,稍稍一想,似乎就窺探到了爲何劉未執着於自己的身高和高祖的長相。
還有那位傳聞長相肖似先帝,差點一出生就被立爲太子的四皇子……
陛下居然還有這樣的擔憂?
這豈不是杞人憂天?他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就算有個什麼,他年幼登基至今已經有這麼多年,除了後宮之事,幾乎毫無讓人置喙之處,何懼什麼流言蜚語?
難道這是出於什麼心結?還是其實血統的威脅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藩王都死的差不多了啊,就剩當年年幼沒有按時上京,最終被貶爲庶人在城外皇觀中榮養的那位觀主……
“祖父,你爲何不說話了?”
戴良立在一邊,見自家祖父臉色又青又紅,滿頭大汗,頓時心中不安,生怕自己在宮中惹出了什麼大禍,急着出聲詢問。
“我在想你入宮,到底是福是禍。”
沈國公抹了把臉,只覺得手心溼漉漉的,可見他方纔慌張成了什麼樣。
可面對孫子,他還是得和顏悅色,不但沒有一開始憤怒頹喪的樣子,反倒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越發慎重地囑咐:“三皇子雖然年幼又不得寵,但你不能太過放肆,徐祭酒說的沒錯,君臣相處之道乃是綱常,不得不尊。”
戴良以爲會聽到什麼,一聽又是讓他服軟的,立刻就皺起了臉。
“不過,我沈國公府想要重新振興家門,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去。你往日糊塗,文韜武略一概不如別人……”
“祖父,我功夫哪裡差了!”
戴良不甘心地插嘴。
“你那半桶水的本事!若你真的武藝出衆也就算了,大皇子身邊那位方國公的幺兒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從小習武,能拉一石二的弓,十歲就跟在方國公身邊出城打獵,你行嗎?你要真要自取其辱,隨時臉上都能開出染坊來!”
“……不過是一介莽夫。”
戴良小聲自言自語。
“其實也是我耽擱了你,從小武師就說你根骨好,適合學武,是我想着我府上最好不要出什麼武將,硬逼着你從文,否則說不得也能出個將才……”
沈國公沒想過孫子能去當什麼侍讀,總想着軍中由皇帝心腹把持,不會讓勳貴後戚染指,也就想掐死孫子這方面的妄想,結果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您要早這麼想就好了!”
戴良眉開眼笑。
“沒關係,陛下說請了禁軍中的將軍教我們弓馬之道,明日就來東宮,我還能學!”
“陛下竟請了禁軍將領?!”
沈國公又是一驚。
因爲前朝之事,皇帝是根本不允許皇子們接觸武將的,連後宮裡也沒有將門出身的妃子。
爲何會突然變了想法?
“是啊,嘿嘿,孫兒本事雖不如那魏坤,可比起連弓馬都沒摸過的皇子們和那個淚包莊揚波可好多了,祖父勿憂,待孫兒在沙場上光耀門楣!”
戴良笑的張揚至極。
不知爲何,沈國公看着笑的燦爛的孫子,心中油然升起一陣不妙的預感。
應該沒問題的吧?
好歹他這孫子,前幾年也是騎過馬耍過刀槍的……哇。
一定是錯覺,錯覺。
***
第二日,東宮校場。
高祖能文能武,也從不重武輕文或重文輕武,無論文臣武將一視同仁,所以幾代的君王都是能上的馬,開的弓的文武全才。
這東宮的校場比起宮中的校場絲毫不小,只是馬廄空無一馬,但從明天起,這裡的馬廄終於不會再是什麼擺設。
即使劉未年幼登基,但王宰相和宗室們當年也沒輕忽劉未的武功,只是親政以後時間越來越少,加之西邊胡夏正被西域那邊的戰事弄的焦頭爛額,已經六七十年沒有侵犯過代國邊境一寸,劉未也就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弓馬之道,一心一意的處理國中越發激化的各層矛盾。
只是正如沈國公所想,他自己登基得益於武將和文臣聯合,就對文臣和武將一心一意越發忌憚,功勳後戚等官宦人家在軍中屢屢碰壁,倒是草莽出身的百戰之將和世代將門的人家更能在軍中出頭,而且兵符皆在皇帝手中,將領們只負責練兵,邊關都是靠當年那些老將們鎮守着。
大皇子和二皇子騎過馬,也拉過弓,不過那都是小時候被劉未抱着騎的事情了,說起戰場馳騁之道,那簡直就是笑話。
三皇子劉凌更是悽慘,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馬,弓還是蕭太妃拿一些竹木做的,和小孩玩具也沒什麼區別。
戴良就這樣滿懷着無限的優越感望着校場的入口,滿心得意。
哈哈哈哈,小爺可是上過馬,拿過弓的人!
等等,那是什麼!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漫天的煙塵大起,那聲勢猶如整支騎兵的隊伍馳向校場一般。
馬嘶人吼之聲大作,三位皇子和伴讀們早就激動地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駿馬昂着頭踏着輕快的步子進入校場。
每隻駿馬上都坐着一位人高馬大的馬奴,入了校場,立刻翻身下馬,跪在地上爲三位皇子行禮。
當頭一匹棗紅馬上跳下一個彪形大漢,下地抱拳而立,聲如洪鐘般長聲道:“末將謝飛燕,拜見幾位殿下。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向幾位殿下行全禮,還請恕罪!”
見着這彪形大漢,再看那一羣飛揚神駿的戰馬,哪裡還有人管他名字是不是女氣,能不能行什麼全禮!
在東宮所有人裡,唯有戴良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這他孃的是馬?
他顫抖着看着身前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戰馬們,再想想自己騎的家中那匹母馬……
噗嗤!
其中一匹戰馬噴氣,那戴良離得老遠,都覺得臉上碰着了熱氣。
抹了把臉,戴良看着身邊眼睛裡都在冒着熾熱神采的“同學們”,臉上的笑容和心中的雄心壯志,都猶如被戳破的泡泡一般……
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