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有風。
息川城頭,一面血色繪朱雀圖案,代表楚國王權的戰旗緩緩升起,迎着奪目的陽光,烈烈長風之中。
隨着鎖鏈絞動沉重的聲響,內城城門洞開,護城橋緩緩放下,一隊人馬飛馳而出。當先一人劍眉飛揚,朗目如星,着一身月白窄袖武士服,頭綰綴玉簪纓冠,縱馬急馳間赤色披風飛舞身後,如一道灼目的火焰飄揚于晴空之下。
跨過護城河,一衆人等沿寬闊的馳馬道策馬而上,直至外城城垣方勒繮停住。城頭守將迎上前來,單膝一跪:“善歧見過公子!”
皇非甩蹬下馬,擡手一揚命他免禮,也不停留,一邊走一邊問道:“有什麼消息?”
善歧隨後跟上:“末將已命人四處搜查,息川城中並不見那兩人蹤跡。但可以確定,救走靳無餘的是冥衣樓的人沒錯。”
皇非登上城頭,周圍將士皆正身行禮,他回頭遙遙環視位於腳下息川城,脣角泛起一縷自信的笑意,“果然是冥衣樓,那便要費些周折了。靳無餘傷得不輕,此刻決計走不遠,你派人繼續搜索,尤其是各處藥鋪,若有人買些特別的藥材,要分外留意。記住,那人是個女子,莫被她的裝扮糊弄了。”
“末將遵命!”善歧接着遞上一封信:“郢都的信使今日到了,那穆國三公子再次遇刺,已經暗中查過,死了的刺客中有兩個穆國人。另外這封是公主命人帶來的信,請公子親閱。”
皇非接過來拆開封口,只見淡碧色細絹之上玲瓏清秀書着幾行小字:皇非,我行笄禮時你一定要回來觀禮,不準不到,否則我饒不了你!
皇非摸了摸鼻子,像是想到些令人頭疼的事,無奈一笑,收了信箋隨口問道:“那三公子如何?”
善歧道:“據說並無損傷。”
皇非對這答案似早有預料,笑道:“穆國這位三公子,看來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老穆王放着諸多庶子不選,單單將他送到我楚國來做質子,果然別有用心。”
善歧道:“聽說老穆王已病入膏肓,穆國如今是太子玄御當政,想必對這三公子是越發不放心了。”
皇非眼角一挑:“人既在我楚國,總不能讓他們太過放肆,老穆王畢竟還在,含回公子亦在穆國,莫給他們生事的理由。派人將那兩具屍首送回穆國,替我問候太子御。”
“是!”善歧應命,繼續道,“帝都那面倒有個消息很奇怪,似乎和那靳無餘齊名的左衛將軍墨烆日前離開帝都,去了穆國。”
“哦?”皇非道,“他見了何人?”
善歧搖頭道:“他行蹤十分隱秘,我們只知道他人在穆國,至於其他,卻一無所知。”
皇非應了一聲,負手緩緩踱步,似暫時陷入了沉思,卻忽然間,心頭警兆驟現!
便在此時,城外密林中毫無預兆地爆起一團光亮,半空之中化作一叢耀眼銳光,流星驚電般射向飄揚在城頭的楚軍戰旗!
那光芒極快,挾銳風強勁,轉瞬即至。衆將士大驚失色,不及阻攔,卻見陽光下一道劍芒驚現,皇非腰畔那柄名震天下的“逐日劍”如白龍穿雲,一聲清嘯,後發先至,在旗毀杆折之前截住來者。
兩道光芒凌空交撞,猛然盛開層層炫目的光雨,星星點點向四周散落而去,刺得人眼如盲。皇非一劍中的,卻覺劍下輕若無物,極不真實。就身邊在漫天劍光中,那被他斬中的東西隨風而起,飄然化作一隻只墨玉色的蝴蝶,於一天陽光之下翩躚起舞,婉轉多姿。迎着光亮似能見那蝶翼上有若隱若現金星點點,迎風飄轉時,如道道輕盈而美麗的煙火,點綴着一望無際如水的碧空。
墨蝶翩翩,落上城頭的旗幟,落上皇非的劍尖,在他身前流連飛舞,一縷似有似無的幽香依稀傳來,隨着蝴蝶的舞動,若即若離。衆人都呆看着面前,一時被這美景所惑,忘記了言語。皇非審視四周,卻是眉心漸鎖。便在這時,伴着一陣焦灼的氣息,所有蝴蝶忽然化作火焰盛放,火借風勢,瞬間將那風中戰旗沒入一片烈焰之中。
火光爆現的一剎,皇非早已掠出數丈,身前火焰只成爲他劍下絲縷殘煙。他在城郭突起的青石之上借勢一點,幾個起落便往那片密林中追去。
林中有衣影一閃而過,飄忽如山間一抹淡煙輕霧,並沒有逃過他銳利的眼睛,但追至近處,對方卻已蹤跡全無。陽光自枝葉間灑下斑駁的光影,山野寂寂,空無一人,唯有幾隻墨色蝴蝶上下飛舞,與在城頭所見一般無二。
皇非前行數步,意外見到一株大樹之上書了幾行朱字:驚雲之巔,九域江山,子時夜半,邀君賞談。
他還劍入鞘,以指尖沾了那妖冶豔色,低頭引至鼻下,果然又是那熟悉的幽香。放眼山野,他直覺與那神秘女子相距不遠,風中似見她清魅的氣息,與滿山草木的芬芳糾纏漂浮,醉人心神。
此時烈風騎衆將士亦先後趕至,見此情形,都望向皇非。善歧上前一步:“公子,這分明是冥衣樓設下的圈套,不如讓末將率人馬前去,定讓他們有去無回!”
皇非淡笑道:“兵鋒不入驚雲山,這是昔年諸侯國共同盟誓定下的規矩,有違誓者,天下伐之,並非說笑之言。人家既留書相約,我們怎好失了禮數?”
息川地處王域邊緣,東臨岐山,西帶雍江,汶水、泗水交匯於此奔騰而去,直入驚雲山脈,此段路程不過百里之餘。皇非進入驚雲地界正值日落千山,天邊雲霞似火,山中飛鳥投林,山野四合寧靜曠遠,漸漸籠入一片瞑迷的暮色之中。
果不出所料,在山前又見那墨色蝴蝶,似引路的使者翩躚於前,翼上點點金芒在風中流轉如散落的星辰,雲霧之間時隱時現。
皇非不慌不忙負手隨行,一路但見峭壁深峽,險峰疊翠,流嵐浮雲,縹緲如幻。那山路曲折通幽,於不可能之處轉折而上,漸行漸高,兩側林木亦漸做一片蒼翠竹林,夜色下無邊無際地鋪展於雲霧深處,清風過時連綿起伏,濤聲如海。
行於這雲山竹海之中,但覺神清氣爽,塵慮盡消。待到峰頂,那墨蝶翩然消失在視線之中,皇非擡眼望去,只見蒼穹之下星空璀璨,山頂一方白石平坦開闊,一名玄衣女子以手支頤,合目而臥,雲衣廣袖閒閒流瀉於石畔,如夜色深處一抹雲跡,自在而寫意。
竹影瀟瀟,微風送來絲縷如水幽香和淡淡美酒醉人的氣息,皇非駐足的那一刻,子嬈星眸微啓,隨着脣角優美的弧度,兩道清透的目光落於他的臉上。
白衣臨風,從容瀟灑,皇非悠然立於竹林之前,並不急着開口。
子嬈凝眸看他,忽而嫵媚一笑,素手執壺微微一傾,玉盞之中星光洄轉,清香四溢,“子時方至,公子果然是守約之人。”
她的聲音柔媚清雅,帶着淡淡的慵懶的意味,令人想起夜半花滿春庭,輕紅飄落時幽靜而婉轉的姿態。皇非緩步上前:“驚雲聖域,佳人有約,非又豈敢遲到?”
子嬈託了玉盞,朱脣微啓:“那這一盞酒,我便謝公子如約而至。”
皇非一笑,欣然將酒飲盡。那酒入喉甘冽,似一道清流直浸肺腑,悠遠明澈的酒意千迴百轉,漸作濃烈香醇,回味深長,他忍不住讚道:“好酒!”
子嬈再舉手斟酒,皓腕似雪,細流如注,淡淡冰藍顏色晶瑩沉浮,明澈剔透,隱有風之清涼,雪之澄潔。她悠然道:“驚雲山巔有泉自雲中而下,擷天地之靈氣,得日月之精華,雖瓊漿玉露不及其萬一。以此釀酒,名爲‘冽泉’,公子以爲如何?”
“風爲衣裳云爲臺,月下有酒天上來,美人如玉,美酒如泉,自是妙極。”皇非笑道,英氣逼人的俊面染了酒意,看向子嬈的眸底深處似有一抹迫人的光彩。
子嬈嫣然而笑:“這第二盞酒,是謝公子息川城中箭下留情,讓我將靳無餘帶走。”
皇非眉梢一動,把玩手中玉盞,淺啜了一口:“姑娘不妨替我轉告靳無餘,待他傷愈之後,我願再領教他的劍法。”
子嬈優雅垂首添酒:“此話我一定替公子帶到,想必靳無餘也正有此意。”
皇非將酒飲盡,看向她的目光半是含笑半是玩味,不知這第三盞酒卻又如何。便見她黛眉微挑,眼波明媚:“這一盞酒,是向公子賠罪的,今日毀了城中戰旗,還望公子莫要怪罪。”
夜色下伊人風華出塵,輕顰淺笑自成風流,那眉間眼底,一宛轉、一曲折、一濃勾、一淡描無不是一番別樣的韻致,竟似美到了極處,幾乎叫人看去便移不開眼。皇非以手指輕輕釦動玉盞,漆黑的眸子映了夜色,笑意深長。來此之前他心中頗有興師問罪之意,不料風清月朗,紅顏在側,她親手執酒輕言笑語,句句坦蕩,聲聲柔婉,竟叫人始終無從發作。他不動聲色笑了一笑,朗目之間隱見鋒銳:“旗者軍中之魂,以一盞酒換我烈風騎的戰旗,姑娘這盞酒,未免太烈了些。”
子嬈淡淡擡眸,細密的睫毛底下輕光一閃,隱見幾分傲然:“我毀那戰旗倒也並無惡意,只是因它不該出現在王域。公子無故取了息川一面王旗,還一面烈風旗,也算公平。”
皇非劍眉一揚,銳利的眼光掃視而去。子嬈亦保持着之前高傲的姿態,對視之間目光交擊,石上清酒冰色幽澈,一絲波瀾沉進深深光影底處,漸見寒涼。陣陣山風飛拂,一人髮絲輕揚,一人長衫飄蕩,四面竹海濤聲翻涌,綿密澎湃,更顯得深山空寂,不似人間。片刻之後,子嬈輕輕轉動玉盞,突然抿脣而笑,“人家誠心備酒賠罪,公子又何必動怒呢?”
皇非心底微微一動,那一笑間熠熠奪人的眸光,讓他直覺眼前這女子並不簡單。卻見她拂去石上幾片竹葉,盈盈舉杯:“這樣如何?我知道公子心中定有不少疑問,公子飲了這盞酒,便可隨意問我三個問題,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皇非俊眸微擡,一瞬不瞬地看她一會兒,突然也是一笑,舉手將酒飲盡,照杯一亮。在她爲他添酒時淡淡問道:“姑娘身上的‘幽羅玄衣’乃是凰族至寶,“冽冰”、“焰蝶”皆是巫族不傳秘術,兩者得其一已是不易,姑娘卻兼而有之,請問究竟是何人?”
子嬈輕輕一展羅袖,皇非眼目銳利,意外見她衣襟之上竟繡有精美的夔龍圖案。“我是冥衣樓的主人。”她的答案亦讓他十分驚訝,不料威震江湖的冥衣樓主竟是如此妖嬈絕色的女子。
“失敬。”皇非不由再次將她打量,目光掠過她的眼底,對這話的真僞再做評估。她平靜與他對視,脣角始終含一抹魅人的淺笑,眼中波瀾不驚,未見絲毫端倪。
皇非略一思索,徐徐再道:“姑娘今晚特意約我來這驚雲聖域,想必不只爲飲酒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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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嬈婷婷起身:“我想請公子到驚雲山絕頂之處,共賞這如畫江山下一場好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哦?”皇非饒有興趣地看她。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輕移蓮步,先行帶路。
穿過整片茂密的修竹,她引他沿山崖一路而上,峰頂陡峭幾乎寸步難行,她卻專撿險處落足,衣袂飛拂間身姿飄然如風,似是有心考較他的輕功。留心看時,卻見他始終在她身後半步之遙,步伐從容氣定神閒,不急不緩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贊,便這番風采氣度,少原君果不是浪得虛名。
峰頂極高處直接天宇,身處其上幾可擡手盡攬星辰,山風浩蕩,吹得茫茫雲霧在近旁迅速飄過,竟令人生出行於雲端的錯覺。然而山路驟然收起,面前只餘一道狹窄的青石。子嬈飛身踏落那青石之上,回頭看了皇非一眼,便徑直轉身而去,妙曼的身姿瞬間沒於浮雲深處。
皇非笑了笑,亦施展身法,緊隨其後,絲毫不因面前未知的險境而有所畏懼。
兩人一前一後踏雲而行,沒過多久,眼前突然風清霧散,竟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這道青石盡頭竟是另外一座山峰,自然鬼斧天工,化石爲橋,將兩座山峰巧妙的連接在一起,穿雲而過,別有天地。
繁星如玉,深邃清亮,點點灑落山野,憑着過人的目力皇非發覺這山峰之上竟有屋宇連綿,七座殿宇點綴在蒼翠蔥鬱的山岩之間,隱成七星之勢,拱衛着正中一座雄偉的大殿。而耳邊似有飛瀑濺落的聲音,一陣風過,隱有水霧沾衣欲溼。
子嬈俏立於石橋盡頭,待他走近,隨口介紹:“此處是我冥衣樓總壇。”
皇非將目光從山間收回:“姑娘將我帶入幫中重地,難道不怕將來事有萬一,惹出禍端?”
子嬈媚媚一笑:“沒有我帶路,你過不了那‘雲索飛橋’,待會兒我若不帶你回去,你也一樣走不出去。”
皇非亦笑道:“姑娘莫忘了我走過一次,我若出去了,又如何?”
子嬈滿不在乎地揚了揚眉:“你若出去了,便再也進不來。便是你師父仲晏子親臨此處,也未必能出入自如。”說話時她飛揚的神態很有些嬌俏的意味,不知如何,竟看得皇非心中一動:“如此說來,姑娘莫非與家師相熟?”
她只斜他一眼,笑而不答,轉身帶他來到一座高聳的雲臺之上。皇非放眼望去,不禁大爲驚訝,原來身臨此處竟能盡覽九域大地江山,夜色蒼穹之下,紅塵三千,燈火萬丈,山河城池的輪廓與白日迥然相異,在深夜繁密的光亮之中如一幅無盡長卷,呈現出令人驚歎的壯麗。
輕雲過袖,衣帶當風,那一刻身處浩茫天地,無人不覺自己渺小,然而舉手之間江山在握,卻又有捨我其誰的豪情凌雲而生。
“公子可知,我爲何要帶你來此?”耳邊傳來子嬈清柔的聲音,皇非長吸一口氣,轉身相詢:“非願聞其詳。”
子嬈輕描淡寫地答道:“我想請公子從息川退兵。”
如此話語,引起皇非意外的笑容:“姑娘以爲我會答應嗎?”
子嬈前行幾步,隻身立於雲臺邊緣,靜靜望向遠方,雲霧之中袖袂飄搖,宛若天人,“公子定然會答應。”
這一問一答盡做人間風雲變幻,戰與不戰皆在他一念之間,蒼茫王域,她看不得任何人揮兵踐踏,擡手指向西南方向,“子時已過,公子請看。”
她所指之地乃是距驚雲山不遠的楚國邊境,皇非遙望過去,起初並未見有何異樣,但不過半盞茶時分,他突然敏銳地察覺到,目所能及之處有一道烽煙意外升起,所處位置正在楚穆交界。他以左卿之職官拜上將軍,對楚國軍政瞭如指掌,立刻便知這是邊城遇警求援的狼煙,心中震驚非比尋常。果然那烽火接連燃起,直往都城上郢方向而去,在原本平靜的大地之上留下鮮明的痕跡。
八百里烽煙報急,除非是有敵國大軍來襲,否則不得擅用。皇非畢竟出入朝堂、領軍沙場,一份處事不驚的沉穩早已深入骨髓,縱然心中驚濤翻涌,面上卻仍如平湖不波,只是看向子嬈的眼中不可避免地帶了淡淡犀利,“不想冥衣樓如此手段,竟能令穆國大將衛垣發兵攻楚,姑娘高明,非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他單憑如此情形便能立刻斷定敵軍來勢,準確無誤,子嬈心間亦有一凜。回首四目相交,他面上如籠淡霜,一絲冷然於俊美中勾出硬朗的線條,天宇星光之下竟有攝人的氣勢籠於周身,令人瞬間感覺到千軍對峙時無形的殺氣。在他逼視之下,子嬈卻緩緩笑了:“公子言重了,我這小小女子,哪能令穆國上將軍俯首聽命?衛垣此舉不過勢之所趨,恰巧與我一樣,欲請公子退兵息川罷了。”
皇非冷冷道:“我若不答應呢?”
子嬈輕嘆一聲,低頭審視自己纖美修長的手指,脣角如絲微笑,似媚毒噬骨勾魂奪魄:“我指尖之上有十種毒,息川城外你沾了我的蔻丹,那是鳳仙子的汁液,方纔你飲下的三盞酒,第一盞中我本來打算用曼陀羅,第二盞,我可以用赤錦紅,剩下第三盞,便用藍煙子。但這幾種藥你即便喝了也無妨,因爲它們相互剋制,並無害處,除非,我用了這千紫萬紅。”
淡紫色的蔻丹點綴着指尖,襯着她凝脂白玉般的肌膚,一抹豔色妖冶。皇非面色靜冷,負手而立,淡淡道:“可惜你現在已失去了機會。”
子嬈自睫毛下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所以此時我拿你無可奈何,你的劍太利,我沒有取勝的把握。”
皇非不語,只靜靜看住她,待她把話說完。她側身回視那烽火之地,長髮臨風飛舞,風姿狂肆,幾奪星辰之色。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若要令楚軍退兵,還有一個法子,那便是刺殺楚王,這對冥衣樓來說,絕非難事。”
皇非眉心猛地一收,眼底瞬間閃過怒色,但人卻冷冷笑了:“我王若有萬一,楚軍必定踏平冥衣樓,包括帝都王城。”
子嬈亦擰了眉,轉身將他望定:“冥衣樓與王族的力量,並非不堪一擊,縱被夷爲平地也足以重創楚國。公子慎思,你我雙方兩敗俱傷,得益者何人?”
皇非目光似有穿透之力,直要將眼前女子心思看穿。便是最強悍的對手也沒她這般花樣百出,從一開始便步步爲營,她是否早已算準了他必然會答應她的要求?這雙纖柔玉手之下,她設了多少局?這一片殘破江山,爲何令她如此費盡心機?她背後的冥衣樓又與王族是何關係?他心頭驟然閃過帝都墨烆的行蹤,蛛絲馬跡,漸做一張細密蛛網,背後似有一隻手已然翻弄了風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玄衣飛舞似火,白衣冷冽如雪,注視與注視之間滴水不漏的心思,目光與目光相撞風雲翻涌的激盪。片刻之後,皇非突然朗聲長笑,“上兵伐謀,我皇非征戰多年,今日棋逢對手!楚軍退兵息川,帝都以玉璧百對、美酒千壇、三萬金帛犒軍,若楚、穆交戰,王軍需發兵助我楚國,兵車不得少於五百輛,將士需滿萬人。”
子嬈眼角微挑,立刻道:“玉璧百對、美酒千壇、金帛一萬,楚、穆交戰,帝都遣使調和,不出兵馬參戰。”
只要烈風騎回師楚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自不需他人插手,皇非原本也意不在此,任她討價還價:“王族需給天下一個交代,九夷族無端受誅,幾遭滅族之禍,此事又當如何?”
“只要九夷族肯撤軍罷戰,王族自會還他們公道。”
她答話的神態傲然自若,難掩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決斷於指掌之間。皇非看得清楚,墨色瞳仁微微收縮,子嬈驚覺他的探視,明眸一轉,曼聲笑問:“不知那且蘭公主究竟與公子是何關係,公子要這般替她謀劃?”
皇非不慌不忙道:“是友非敵,敢問姑娘與王族又如何?”
子嬈亦從容:“是友,非敵。”
皇非聞言失笑,眉心卻帶一分凝重。如今息川得之無益,王族氣數未盡,穆國兵鋒已現,宣國自不會無動於衷,事態未明,靜觀其變是爲上策,卻只怕九夷族大軍已至帝都,他亦無把握能及時阻攔。深深看向子嬈:“九夷族未必善罷罷休,巍巍王城,姑娘還是小心爲宜。”
子嬈含笑不語,遙望蒼茫山河,九域正中,雲霧深處,一座雄偉的城池依稀可見,帝都,自不用她去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