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看着雪春熙穩穩當當坐在軟轎上,四個白衣婢女打算擡着她登塔,便想跟在後頭,對國師實在是放心不下。
白衣婢女打頭的一個皺眉,冷聲道:“顧副將該知道,沒有皇上和國師的允許,誰也不能進高塔裡,不然殺無赦。”
殺無赦?
雪春熙聽得嚇了一大跳,居然如此嚴苛?
她看向顧青不免擔憂,勸道:“既然如此,顧副將就在此處等着我可好?”
有他在,看白衣婢女並不想得罪三皇子,自然不會爲難自己。
顧青站在原地,也只能如此,拱手道:“那麼就有勞幾位姐姐了,不然等三殿下問起,我可就無法交差了。”
白衣婢女已經膩歪了顧青一再提起三皇子,頭也不回地擡着軟轎登塔了。
顧青摸摸鼻子,他自問人緣,可惜剛纔那幾個婢女都沒給自己好臉就是了。
只是國師這麼急着把雪春熙叫來,到底所爲何事?
他已經派人去知會三皇子,只盼着殿下能儘早趕來,又或是能讓皇上下命讓自己登塔。
白衣婢女腿腳極快,雪春熙穩穩被擡上塔頂,幾人也不見臉紅喘氣,功夫果真了得,不由笑眯眯地道歉:“勞累幾位了。”
“七姑娘,請。”婢女放下軟轎,便領着她往裡走。
塔頂佈置奢華,只怕比起皇宮裡頭也差不了多少。
儘管國師只能呆在高塔,不能隨意出去,不過吃穿用度恐怕都是極好的。
雪春熙穿過層層紗帳,終於在內室看見一個華服女子端坐在白玉桌前,面前是兩個杯子,淡淡的桂花香氣飄來,顯然在自斟自飲。
“七姑娘來了,坐吧。”她眼皮一擡,身後自有白衣婢女恭敬地上前斟酒。
“拜見國師,”雪春熙坐下,卻沒碰面前的酒水:“晚輩素來滴酒不沾,怕是要在國師前失禮的。”
國師倒沒逼着她一定要跟着一起喝酒,揮揮手讓白衣婢女都退下了:“是不是疑惑我不見病容,皇上和三殿下都說我病了?”
雪春熙心下疑惑,卻沒有急着答話。國師屏退婢女,自然是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
果不其然,國師似是喝了酒,雙眸裡帶着溼潤,整個人彷彿輕鬆下來。
雪家人的容貌都不差,國師也就二十多歲,卻穿戴得規矩嚴謹。衣裳挑得也是暗沉的顏色,顯然是增添肅穆莊重之感。
內室裡皆是白色,白玉桌,白紗帳,白毛毯,以及一色的白衣婢女。
國師看來鍾愛白色,只是白慘慘的一屋子,看得雪春熙不由蹙眉。
“這是個牢籠,進來後,只有死了才能出去。”國師舉了舉酒杯,嗤笑道:“你以爲贏了,高高興興地趕到京中來,隨後卻被請上高塔,十年如一日就在這個像墳地一樣的地方。就連出入都得皇帝允許,不然就只能用雙腿走下去,可是連宮門都出不去。”
她喃喃自語,根本不像是要雪春熙恢復,一直自言自語:“我來之前憧憬着,國師受萬民敬重,地位超羣。等來了才知道,這就是一個漂亮華麗的籠子,死氣沉沉的,待上幾天便快要瘋了。”
“雪家人天生懂得卦術,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以前我認爲這是一種福氣,如今卻覺得是老天爺對雪家的懲罰。
國師仰頭飲盡杯裡的酒水,又自顧自斟滿倒進嘴裡,雙眸迷濛,帶着幾分醉意和嘲諷:“皇家要利用雪家人,卻又害怕雪家蓋過了他們的風頭,讓百姓只知道國師不知道帝王。我在這裡將近十年了,沒一天不盼着能夠離開高塔。”
她定定地盯着雪春熙,挑眉道:“聽說你跟隨的是三殿下,還對他忠心耿耿?”
國師嗤笑一聲,又道:“傻姑娘,三殿下對你好,不過是想借助你的手鏟除其他兄弟,然後順利登基爲皇。如今他成功了,你很快就會代替我被送進這裡,然後直到死都不可能離開。”
“我知道,”雪春熙坐在她的對面,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神色如常,沒有半點像國師一樣的憤恨和不滿:“下山之前,我就已經明白了。國師在離開靈犀山的時候,不也是心裡清楚的?”
明明當初下山前早就料到會這樣,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國師看着雪春熙寧靜的眉眼,只覺得心裡頭有一把火,幾乎要把她燒盡,重重放下手裡的酒杯,冷笑道:“早就知道三殿下只是利用你,還一心一意替他辦事,難道你喜歡上三殿下了?該知道喜歡上皇家人,下場都不會太好。曾經上一代也有雪家的姑娘一顆芳心送給了帝王,到頭來又得到什麼了?”
雪春熙看着她惡狠狠的樣子,倒是微微笑開了:“我相信三殿下不會像皇上一樣,國師也沒必要激怒我,然後跟三殿下離心。倒不如把傳承主動交出來,興許新君會網開一面,把國師送回靈犀山去。”
“回靈犀山?”國師笑了起來,卻有些癲狂:“回去有什麼用,我快死了,可能沒回到靈犀山,就得死在半路上。我與帝王訂下了生死契約,皇上就要死了,我哪能活得下去?”
聞言,雪春熙皺了皺眉,怎麼歷代帝王都那麼喜歡訂下生死契約?
“國師難道沒有辦法解除這個契約?再說,皇上如今好好的,哪裡像是即將駕崩的樣子?”
“就說你傻乎乎的,被人利用盡了也不清楚。三殿下如今剷除了其他兄弟,是唯一的繼任者。只要皇上一死,他就能立刻成爲新君。就差臨門一腳了,三殿下哪裡會放手?”國師又飲下一杯酒水,譏諷一笑:“失去皇帝的傳承,三殿下就要自己一點點聚集帝王該有的力量,費時費力。倒不如等把傳承都拿捏在手裡,再把皇帝除去。那麼,他就是這個天下的主子,再不必受以前的窩囊氣了。估計這件事,他盼了太久。”
感到最可怕的是,三皇子算計了一切,卻又十幾年如一日隱忍了下來。
任何人受到侮辱和欺負,總會忍不住暴露些許的憤恨和不滿,唯獨三皇子一直像是愚忠和愚孝之人,對皇帝唯命是從,又緊緊跟在大皇子身後。
wWW☢ TтkΛ n☢ ¢○
得了功勞,送給大皇子也無怨無悔。被皇帝厭惡和猜忌,底下的士兵在養熟後立刻被調離,也是不吵不鬧,繼續接受下一波新丁再用心訓練。
這些年多少人嘲笑三皇子就是傻子,如今卻都傻眼了。
國師也不例外,這個男人太能忍了,忍了十幾年,該是等得急了。此時此刻卻依舊不驕不躁,默默跟在皇上身邊用心孝順着,纔是最可怕的。
還以爲三皇子在最後這一刻忍不住會急功近利,國師利用這一點,還能有些許的勝算,好歹能掙扎着逃出這個牢籠。
可惜三皇子太沉穩了,絲毫不見破綻。不但如此,就連面前這個小輩亦然。
國師心下有些不甘,卻也有些挫敗。這一刻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輸了,還輸給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輩。
她苦笑着喝完一壺酒,嘆道:“你真的想好了,成爲國師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風光。帝王利用完你,就會把你丟在這個高塔裡面,就像關進籠子裡鎖上。剛纔上來的時候你也看見了,沒有婢女幫忙,根本無法輕鬆下去。再說,這些婢女看着是聽從於我,沒有皇帝的允許也是不敢帶我下塔的。”
雪春熙看向窗外,這裡的風景不錯,卻真的就像是一個華麗的牢籠。住在這裡,別說國師,就是她估計也要受不了的。
只是國師說這些,未必真的是爲她設想。不然顧青何必如此緊張,一路跟進宮裡,還站在塔下候着?
比起素未蒙面的國師,雪春熙更相信顧青的爲人,不在意地笑笑道:“這是身爲雪家人的宿命,從一出生開始我就知道了。如今不過是順其自然,早就預料到今天,並不十分意外。”
“可笑,你難道就這麼認命了嗎?”國師冷笑一聲,上下打量着她:“不過三殿下確實待你不同,未免髒了你的手,甚至還使計殺了大姑娘,讓你成爲唯一的繼任者。”
雪春熙聽見這話,終於臉色微變。
國師顯然不打算放過她,看到雪春熙的面色終於不再是剛纔風輕雲淡的樣子,脣邊的笑容裡帶着幾分得意:“沒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得到國師的傳承後,七姑娘只會得到更多的能力。但是你甘心就這麼爲了皇帝,受困於這方寸之地?皇帝對你再好,也不過是不願意看見七姑娘輸了,然後跟大姑娘還得磨合,倒不如七姑娘用着順手……”
雪春熙不想再聽下去,驟然起身道:“若是國師沒別的吩咐,那麼我就先下塔去了。”
“那麼着急做什麼,七姑娘不是想要國師的傳承嗎?顧副將敢讓七姑娘上塔來,恐怕也是打得這個主意。若是七姑娘兩手空空的下去,別說顧副將,就是三殿下恐怕也要不高興的。”國師指着面前的酒杯,笑道:“跟我對飲兩杯,再離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