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受教地點頭,答道:“家主的話,我都記下了。”
“你是個聰慧的,只是謹記一點,效忠皇家人,總要留下些分寸來……”家主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三殿下能以外族的身份活到成年,並不會像表面上看來那麼溫和。他征戰多年,身上煞氣極重,卻能全然收斂起來。”
比起狠戾的大皇子,她更害怕溫和的三皇子,彷彿是盯着獵物的野獸,藏匿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無聲無息地亮起爪子。
“這樣的三殿下會是明君,懂得韜光隱晦,又能伸能屈。七丫頭不管何時都記得,他是君,你卻只能勉強算是臣,不要太過靠近了,免得反過來傷了自己……”
雪春熙抿着脣,認真把家主的一字一句記下。
等聲音驟然停下,她還沒回過神來,雪妙彤哽咽着提醒道:“七妹妹,家主去了。”
雪幼翠咬着下脣,豆大的淚水從眼眶裡砸下,她背過身,沒讓二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雪春熙早就預料得到,只是沒想到家主就連一半的時辰都沒能熬過去。
恐怕早早就吩咐雪幼翠,送來的丹藥讓她趕緊醒來,好交代後事。消耗掉所有的精力,自然沒能扛住了。
“我去請大姐過來,家主的後事如今一切從簡爲好。”雪春熙閉上眼,強忍着把眸裡的淚水壓了下去。
家主直到最後,嘴角還噙着釋然的淺笑,顯然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再無遺憾。
雪元香被雪春熙叫出來的時候,似乎已經猜到是什麼事,雖然眼睛通紅有些腫,神色卻比之前鎮定得多:“家主的後事由我來操辦,七妹妹去知會皇上一聲。”
皇上聽說家主去世,惋惜道:“暫且讓家主入土爲安,等朕回宮後,再爲她封賞。”
“民女替家主多謝皇上,”雪春熙臉上帶着悲傷,低頭謝恩。
只是人都死了,死後要如何風光又有什麼意思?
如果可以,她寧願家主活着。
“雖說此事讓人悲痛,雪家卻不能一日無主,不知道你們幾個姊妹有什麼章程?”
皇帝話音剛落,大皇子又皺眉道:“五姑娘如今瞧着是不能離開靈犀山了,兒臣身邊不能沒有一個雪家的姑娘。”
他的目光掃了過來,如果可以,自己更想把雪春熙收在麾下。
只是封應然的救命之恩還在,這沒幾天的功夫,如果他把三弟身邊的七姑娘搶去,未免太讓人心寒了。
皇帝點點頭,沉吟道:“三姑娘已死,五姑娘瞧着需要好好休養,四姑娘並不肯下山,就只能在大姑娘和二姑娘之間挑選了。”
這其中,一人跟隨大皇子,一人必定是下一任的家主。
大皇子很快就有了決斷:“父皇,兒臣想要選大姑娘,如何?”
“不錯,就看大姑娘的意思了。”
雪春熙微微蹙眉,雪元香留下當家主的繼承人更適合,雪妙彤恐怕撐不了多久,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若是把雪元香帶走,只留下雪妙彤和雪幼翠在靈犀山。
一旦雪妙彤不在,雪幼翠不一定能壓得住。
雪家經此一劫,皇帝是下定決心慢慢削弱它的根基嗎?
“回皇上,家主臨死前親口任命大姐爲繼承者,民女等不能違背。”雪春熙想了想,依舊硬着頭皮開口。
死者爲大,家主死前交代的事,皇帝總不能直接抹去。
皇帝眯起眼,對雪春熙的回答相當不滿意。
大皇子更是有些不高興了:“七姑娘怎麼不早些開口告知,等我定下人選後才說?”
“是民女的錯,還請皇上和大殿下責罰。”雪春熙匍匐在地,甘心受罰。
大皇子看了她一眼,哼笑道:“我可不敢責罰你,不然三弟會心疼的,回頭找我算賬該如何是好?”
但是他又不甘心把雪妙彤帶走,自己身爲皇家長子,身邊人必定是最好的。
“此事重大,七姑娘回去問問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意思如何?”
雪春熙知道再不能拒絕了,不然大皇子惱羞成怒,皇帝指不定會對雪家動手,只得答應下來。
回去後把此事告知,雪幼翠譏笑道:“說什麼選擇,根本就沒有選擇。”
雪元香要是不從,就是得罪皇家,雪家還有活路嗎?
“我去答應大殿下,二妹妹來繼承家主之位。”雪元香毫不遲疑,做出了決斷。
雪妙彤皺眉道:“大姐彆着急,未必只能有這個選擇。”
“不然呢?直接拒絕大殿下嗎?”雪元香搖頭,皇帝根本就不給雪家拒絕。
“即便我活不了多久,雪家豈不是依舊搖搖欲墜?”雪妙彤並不贊同,反問道。
“你不在,不是還有四妹妹嗎?”雪元香搖頭,又道:“雪家不是一個人的責任,該是我們姊妹幾人的。”
雪妙彤定定地盯着雪元香,忽然道:“大姐該明白,大殿下並非明君,跟着他是要吃苦頭的。”
所以雪元香做出這麼糟糕的選擇,究竟爲了什麼?
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彷彿在叫囂着一定要阻止雪元香!
“二妹妹不必擔心,我只是不想讓雪家被爲難。”雪元香又看向雪幼翠,嘆道:“有四妹妹輔助,二妹妹不必太憂心。”
雪幼翠連忙擺手,苦笑道:“大姐太看得起我了,除了看書和煉藥,我沒有什麼擅長的,如何能助二姐姐一臂之力?”
“四妹妹可以的,不必妄自菲薄。我們這一代七個姊妹就沒有無能之輩,在雪家如此危難的時刻更該緊緊團結在一起,纔不會辜負家主。”
雪元香低下頭,掩飾住眸裡的悲傷,手上忽然一暖,擡頭見雪妙彤緊緊抓住她,安慰道:“家主爲了保護大姐,那是心甘情願的,大姐不必爲此感到內疚。即便是其他姊妹在,想來家主也會如此。”
“嗯,家主總是如此面冷心熱。”雪元香點點頭,應了一句。
雪春熙心下一嘆,雪元香自己何曾不是如此?
“讓生母與家主一起下葬,各位姊妹有異議嗎?”
一切從簡,如今也只能這樣倉促下葬了。
沒有人有異議,她們把兩人葬在靈犀山一處僻靜之處。
既然人不在了,不必怎麼風光,好歹能清淨清淨,不被打擾。
雪春熙想了想,在簡陋的土堆上用樹枝繞着畫了一圈符文。
雪幼翠看得津津有味,雪元香倒是一愣:“七妹妹這是做什麼?”
“總是有些不長眼的人,興許會來搗亂,這是以防萬一罷了。能用不到,那是最好不過。”雪春熙畫完,回頭問雪妙彤道:“二姐姐瞧瞧,還要不要添上什麼?”
雪元香仔細看了看,這符文不過是打發不長眼的小賊罷了。若是他們膽敢打擾家主的清淨,只是阻擋腳步,並沒有多大作用。
雪妙彤也是這樣認爲,瞥了雪春熙一眼:“七妹妹不打算給他們一些教訓,最好是能不見血。”
不然這些血污留下,也是叫人不痛快。
雪春熙挑了挑眉,又在符文外面畫了一圈:“這是我從母親留下的孤本上看來的,能讓人陷入迷幻之中,總是找不到出處。”
雪幼翠也是在孤本上見過這符文,不由笑了:“生門卻是死門,記得讓他們死遠一點,免得污了這裡。”
幾人有商有量,很快符文又加了一層,雪元香在一旁看得頗爲讚歎,果真雪家姑娘都是能人,只是七妹妹居然想到這麼多陰損的符文,倒是難得。
她不由多看了雪春熙一眼,果真這個七妹妹以前是韜光隱晦,沒把才華展示出來,如今是不打算再隱藏自己了嗎?
“讓大姐姐見笑了,”雪春熙感覺到雪元香的目光,知道她有些驚訝,也不甚在意。
底牌總是拿出來一個就少一個,根本沒必要在一開始就亮出來。
自有侍從躲得遠遠的,看見雪家幾個姑娘的作爲,很快拔腿跑回去稟報皇帝和大皇子。
大皇子皺眉道:“父皇,雪家的姑娘可都不是省油的燈,要怎麼才能讓她們心甘情願爲父皇所用?”
皇帝摸着鬍子,笑道:“雪家除了依附皇家,並沒有其他出路,她們不會背叛,因爲這樣只會一無所有。”
聞言,大皇子這才放心了些許,又聽皇帝開口道:“讓人心甘情願地屈服,一個男子要讓一個年輕女子傾其所有,實在不是什麼難事。”
大皇子恍然大悟,笑道:“不愧是父皇,薑還是老的辣,兒臣受教了。”
他見一旁的封應然沉默下來,不由問道:“三弟似乎並不贊同?”
封應然哪裡是不贊同,只覺得厭惡至極。不過是利用的關係,還要假情假意哄得對方傾心,用完之後就捨棄掉嗎?
過河拆橋,雖說是帝王之術,卻讓人沒什麼好感。
“兒臣認爲此事不妥,女子皆有嫉妒之心,雪家姑娘的卜卦天賦,後院平常女子根本不會是對手。”直接反對,會惹來皇帝不悅,封應然只得繞開,就事論事。
大皇子點頭,附和道:“還是三弟想得周到,女子妒忌起來,就是平常姑娘都要兇悍幾分,若是雪家那幾位……”
他搖搖頭,想到侍衛來稟報雪夜蓉如今的模樣,也是心有餘悸。
聽說藏在塌下的那個叫半煙的丫鬟,硬生生被嚇破膽,死的時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眼裡滿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