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也不扭捏,看着外面漸漸下起了大雪,也沒想要蔓霜冒着雪回淺雲居跑一趟,便指着外頭的長廊道:“殿下,那麼我們去外面?”
封應然點頭,見雪春熙出去也沒有放下手裡的茶盞,心下好笑。難道這位雪府的七姑娘愛茶,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
她端着茶盞,自然不是爲了喝的,倒了滿滿一杯,眼底有些心疼,依舊把茶盞遞給了封應然:“殿下心中念着要卜算之事,然後把茶水灑在雪地上。”
“就這樣?”封應然一聽,不由挑眉,這跟他想象中不怎麼一樣。
國師卜算,哪次不是焚香淨身,又鄭重地拿出千里龜甲,滿臉虔誠?
雪春熙卻指着外面的雪地,讓自己灑一杯熱茶,倒是與衆不同。
封應然也沒多問,略略心裡唸了一句,隨手就把茶水倒在雪地上。茶水熱氣騰騰,落在雪地上很快融化了一小片的白雪,隱約露出一些痕跡來。
雪春熙只看了一眼,微微蹙眉:“此乃下下卦,看來殿下所求之事十分兇險。”
聽罷,封應然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反而笑道:“兇險,但是不等於會失敗,是嗎?”
“的確,險象環生,依舊有一線生機。”雪春熙的聲音越發低了,似乎不想讓外頭三皇子的親兵聽見:“兵兇戰危,殿下得令而行,小心腹背受敵。”
腹背受敵,明顯是說他的親兵裡有別人的暗樁,或許會在戰亂中對封應然下狠手。
封應然不由驚訝,小小的一杯茶水,居然能看出這麼多來嗎?
都說雪府的六位姑娘卜卦之術十分出衆,唯獨這個七姑娘因爲生母犯了大罪,是罪人之女,又違背了雪府祖訓,卦術的繼承並不如其他幾位姐姐。
若果雪春熙這一手卦術已是排在雪府的末端,其他六位姑娘該是如何出神入化?
封應然眯起眼,皇上忌憚雪府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個家族百年來只誕下女嬰,一個個皆是有卜卦之術在手,即便隱世在靈犀山,亦如一根刺,橫在帝王的心裡。
可惜歷代皇帝不敢對雪府下手,畢竟他們需要藉助雪家的能力,穩固幽國的江山。
而且習慣了聽從國師的卦術來預兆,減少了很多棘手之事,防範於未然,的確是一大助力。
砍掉國師一脈,幽國就會被大大削弱,哪裡還能牢牢站在幾國之首?
但是帝王卻也不能不擔心,國師的能力太出衆,掌握了幽國的動向,就連帝王也不敢忤逆國師的話。
長此以往,這幽國究竟是皇帝來掌控,還是國師?
比起國師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封應然卻更偏愛雪春熙這手隨心所欲的卦術。
卦術的確能提前顯出預兆,卻不是不能改變。國師卻要求帝王一絲不苟地遵照她的話去做,彷彿這卦術是不能改變的,是天定之命。
封應然從來不信命,對國師的話十分不以爲然。雪春熙的話卻深得他心,雖然絕境,但並非無法改命。
他雙手抱拳,笑道:“多謝七姑娘的提醒,若是能凱旋歸來,在下必定重酬。”
雪春熙搖頭,不在意地道:“重酬就不必了,反正無需我提醒,殿下其實也能平安歸來,只是要更艱難一些罷了。不過卜卦之人,不能空手而回,這是規矩。”
封應然點頭:“理應如此。”
他起身離去,雪春熙沒等到下文,不由愕然。
這位三殿下走得乾淨利落,雪春熙來不及叫住他,只得垂頭喪氣地回淺雲居了:“三皇子真吝嗇,不過開口討要一點東西,怎麼就直接走了?”
蔓霜撐着傘,好笑道:“姑娘也是的,不過舉手之勞,怎的跟殿下討要東西?”
“想着身爲皇子,手頭總會比我寬裕一些,不過看來也是個窮光蛋,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就不計較了。”雪春熙擺擺手,依舊有些沮喪。
踏進引嫣樓,雪丹珍早就等着她了,屋內的火盆燒得旺,渾身立刻暖融融的。
雪春熙脫下披風,臉上的神色被雪丹珍瞧了個遍,不由問道:“怎麼,見着三皇子,他爲難你了?”
“沒有的事,殿下挺好相處的,也沒有皇家高高在上的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雪丹珍不悅地皺眉:“都說了讓你別接近三皇子,怎的這般不聽話?”
“偶然遇上的,被他叫住,總不能失禮地掉頭就跑。”雪春熙聳聳肩,也是無可奈何:“不過三皇子那雙眼眸,乍一看挺嚇人,仔細瞧着也是挺漂亮的……”
“行了,妹妹以後離他遠一些,可別被選上了,不然有的你哭的。”雪丹珍搖搖頭,嘆道:“他的出身不好,生母是外族人,等於是被剝奪了大位的繼承。要是三皇子選了你,難道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嗎?”
她不看好封應然,在皇家,出身代表了一切。
沒有母族的幫忙,皇上又不喜,封應然能平安長大就已經不易了。沒有銀錢,沒有人脈,他根本比不過兩位兄長,更別提是寵妃生下的四皇子了。
雪春熙若是被封應然挑上,可不就是羊入虎口,根本沒有勝算可言,豈不是陪着他送死?
“哪裡有六姐姐說得如此可怕,而且我瞧着三皇子也沒有這個野心,只乖乖替皇上辦事。這次第一個先到雪府來,恐怕也是辦事途中經過,走個過場罷了。他似乎對卜卦之術不怎麼盡信,倒是個奇怪的人。”
雪丹珍聽出雪春熙對封應然十分感興趣,勸阻道:“哪有皇子沒有野心?即便三皇子的出身不好,依舊有皇族一半的血脈。皇族好戰,他也不會例外。”
雪春熙沉默了下來,歷代幽國的皇帝登基,都是踩在兄弟的鮮血和頭骨之上的。殺掉所有的兄弟,最後勝利的人就是幽國之主。
封應然如今依舊要對皇帝惟命是從,身邊人也不是全然信得過的,顯然沒有自己的親兵。如果皇帝對他有所防範,這些派遣的士兵裡不但有眼線,很可能是時常打亂,免得這個三兒子把軍隊收買了。
到時候,可不就要威脅其他的兄弟了?
皇帝倒是狠心,雪春熙想到封應然這次出行,爲父皇辦事,還要腹背受敵。
此事皇帝不可能不知情,很可能是默許了。
從說出卦象開始,封應然的表情就沒有變過,必然是早在預料之中。如此鎮定和淡漠地應對,只怕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不喜歡這個兒子,皇帝當初怎麼就去寵幸外族的女奴?到頭來孩子出生了,卻又不承認他,只把封應然當作是普通的臣子來支使。
雪春熙頓時對皇帝沒什麼好印象,果真最是無情帝王家!
“殿下的處境要比我艱難多了,實在叫人佩服。”
雪丹珍低低咳嗽了一聲,搖頭道:“殿下始終是皇家血脈,只怕不是喜歡被人同情的。”
“他不必別人來同情,只會讓人敬畏。”雪春熙笑了笑,若非封應然的存在叫其他兄弟感覺到了威脅,又如何會費盡心思想要剷除他?
見她雙眼裡盛滿了對封應然的敬佩之色,雪丹珍滿臉無奈。這個七妹妹,還真是對三皇子上了心。
對此,雪丹珍是滿腹擔憂,嘆道:“妹妹若是選擇跟隨三皇子,那麼你我很可能會成爲敵人了。”
雪春熙一怔,想到這個最親近的六姐姐要跟自己短兵相見,不由露出掙扎的神色來:“六姐姐,我……”
“不必這麼早就下決定,也無需爲難。雪府的規矩就是如此,選擇跟隨哪位皇子,彼此之間就再不是姊妹了。若是妹妹到時候手下留情,倒是看輕了我。”雪丹珍神色堅定,叮囑道:“不要婦人之仁,手下留情。這是皇位之爭,雪府的姊妹之間也得拼個你死我活。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代代如此。就算死,也是轟轟烈烈,竭盡所能,不至於留下遺憾了。”
她又低聲咳嗽,蒼白的臉色陡然漲紅。以冬有些擔憂地上前來,餵了些藥丸,雪丹珍這才漸漸止住了,滿臉疲倦:“我也倦了,就不多留妹妹了,免得叫妹妹沾了病氣,不得嘗失。”
雪春熙無奈道:“六姐姐說的什麼話,我明早再來看你。”
見雪丹珍躺下,沒多久就睡了過去,她憂心忡忡地離開。六姐姐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這還剛到淺雲居,就見一個丫鬟候在外頭,也不知道有多久了,看到雪春熙,臉上有些不耐,呈上手中之物:“這是三皇子臨走前,讓奴婢親自送到七姑娘手裡的。”
蔓霜接過她手裡的錦盒,丫鬟跺了跺快凍僵的雙腳,不客氣地接了雪春熙的荷包,很快告辭離去。
見狀,蔓霜不悅道:“府裡的丫鬟真是越發沒規矩了,在姑娘面前也如此……”
雪春熙早就習慣了,反而更好奇封應然給她送來什麼東西。還以爲這人走得利落,壓根就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如此,倒是錯怪了他。
蔓霜打開錦盒,雪春熙低頭一看,眯起眼輕輕一嗅,笑道:“是上好的大紅袍,殿下果真有心。”
沒有送金銀這樣的俗物,也並非奇珍異寶,而是知道她喜茶,送來的還是難得的珍品。若是前頭兩樣,估計還沒送到淺雲居,就得被人截下了。
至於家主也得多想,三皇子是不是已經有心挑上她了?
如今一包茶葉,倒叫雪春熙能夠安然收下,也不至於惹來滿身腥。
若是雪丹珍在,只怕要笑雪春熙,一包茶葉居然就收買了她的心。
雪春熙在乎的自然不是區區一包茶葉,而是封應然的用心。自己沒開口,這男人卻明白她的處境並不好。送別的東西,不說能不能平安到達她的手上,就是之間的牽扯也足夠讓人頭疼。
如今這禮物卻是恰恰好,雪春熙迫不及待地拆開,泡了一壺,坐在窗前,腳邊是火盆,手裡端着茶盞,手心暖暖的,她不由愜意地眯起眼。
三皇子的確不錯,叫雪春熙也有些心動了,要不要追隨這個男人。要離開雪府,這是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