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的臉色很不好看,雪春熙的弦外之意似是在責問自己。皇子身旁的侍從誤闖淺雲居,這話偏偏三歲小兒就算了,從她口中說出來,實在像是在糊弄人。
但是皇子貴胄,家主哪個都不能得罪,雪春熙咄咄逼人,叫她有些惱羞成怒,不悅道:“殿下沒能管束好侍從,難不成七丫頭還要上門去指責殿下的不是了?”
“豈敢,只是就事論事罷了。橫豎這裡也沒有外人,還請家主饒了我的無心之言。”雪春熙低着頭,彷彿剛纔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針對誰。
家主只覺得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心裡不痛快,還不能發作,憋得幾乎要內傷了:“七丫頭閒着沒事,怎的叫下人歇在偏院?”
“偏院許久沒有打掃過,如今整理一番,卻少了幾分人氣,冷冷清清的,我就讓丫鬟婆子們去暖暖屋子,怎的想到會有人誤闖進來,把她們嚇得不輕。”雪春熙滿臉驚訝,彷彿她在淺雲居被禁足,沒什麼事做,讓下人收拾偏院也沒什麼,權作是打發時間。
似乎覺得家主這麼問,實在古怪得很。命她禁足的是家主,難道家主還不讓自己收拾院子了?
家主被雪春熙堵得無話可說,收拾自個的院子,的確無可厚非,沒好氣地擺擺手道:“鬧騰了一晚,七丫頭去歇着吧。至於殿下那位侍從,明早只怕會過來請罪,你就別往心裡去,太計較了。”
要不然皇子不痛快,遭罪的還不是雪家?
雪春熙卻沒立刻離開,而是遲疑地問道:“我斗膽問家主一句,究竟是哪位殿下的侍從誤闖進來的?”
家主挑眉,倒也沒有隱瞞:“是大皇子的侍從。”
這次輪到雪春熙驚訝了,她還以爲來的會是二皇子的人,沒料到最後來的居然是大皇子身邊的侍從嗎?
“我明白了,”雪春熙恭送了家主,回頭見雪夜蓉還在,疲倦地笑笑道:“今晚鬧騰得很,實在沒睡好,我就不留三姐姐了,改天再請三姐姐吃茶。”
這麼明顯的逐客令,雪夜蓉哪裡能聽不出來,她笑着起身道:“叨擾七妹妹許久,我也該回去了。只是心裡有疑惑,若是不問出口,我怕是好幾天都要念叨着而睡不着了。”
雪春熙詫異地笑笑:“三姐姐聰慧,究竟有什麼事是想不通的?不妨去請教大姐和二姐,關於卦術的,她們兩位深受家主稱讚,必定能爲三姐姐解惑。”
雪夜蓉搖頭道:“我好奇的是七妹妹這一手測字之術實在讓人驚歎,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
“是從書閣裡無意中翻出來的,好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有一年冬天蔓霜不留神把書冊挨着火盆,直接燒掉了大半,我擔心被家主知道,索性把書冊整個扔進火盆裡燒了個乾淨。”雪春熙捂着嘴,向外張望,小聲道:“三姐姐可要替妹妹保密,可不能叫家主知道了,不然怕是要被罰的。”
書閣裡的書冊,哪一本不是雪家珍藏,大多有百年之久的孤本,外頭是找不到的。
就這麼被她燒掉了,家主知道後少不得要重罰。
雪夜蓉露出遺憾的神色來,嘆道:“七妹妹也太不小心了,這事我就當沒聽過,以後妹妹可得小心點,一回就罷了,再有下次,說什麼都瞞不住的。”
“妹妹曉得的,多謝三姐姐今晚特意跑一趟了。”雪春熙滿臉感激,把她送到了院門,片刻後才轉身回去。
半煙提着燈籠在雪夜蓉身後半步,天色灰濛濛的,漸漸亮了起來,她低頭吹熄了燈籠,低聲問道:“七姑娘真是把孤本燒了?”
“誰知道呢,她說是燒了就是燒了,總不能從灰燼裡再翻出來。”雪夜蓉臉上的淺笑褪得乾乾淨淨,眉宇間難得的凝重。
她素來沒把這個七妹妹放在心上,總覺得雪春熙不過是大長老臨時發了善心留下的,沒什麼才能。
從小到大,雪春熙表現不怎麼出色,甚至是默默無聞。
如今陡然間出頭,展現出一手非凡的測字之術,叫雪夜蓉不得不心驚。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七妹居然藏了一手,是等着這次的機會,大放異彩?
雪夜蓉沉吟片刻,回到玉笙居睡了個回籠覺,用了午飯就帶着半煙往嘯風閣去了。
嘯風閣靜悄悄的,芷卉守在門口,看見她不由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行禮道:“三姑娘,四姑娘昨天睡得晚,還沒起來。”
雪夜蓉自然知道,雪幼翠不是昨天,而是每一天都看書看到半夜三更才睡下,自然要到午時之後纔起來,她笑道:“不妨事,我就在前廳等一會兒。”
芷卉不敢讓她久等,卻更不敢進去打擾雪幼翠的好眠。思量片刻,在平常的時辰叫醒了自家姑娘。
雪幼翠揉着眼起來,睡意朦朧,聽說雪夜蓉來了,滿臉不耐煩:“她來做什麼,我都不打算離開雪府,她們怎的還要來煩我?”
她就知道皇子只有四個,雪府卻有七位姑娘,必然爭搶激烈。
雪幼翠最喜歡的便是呆在書閣裡,就算一輩子也無所謂,最厭惡的就是吵鬧和紛爭,偏偏雪夜蓉如今突然上門來,顯然沒打算放過自己。
芷卉不吭氣,仔細伺候她穿戴好,提醒道:“三姑娘等着有小半個時辰了,姑娘可不能怠慢了。”
雪幼翠滿腹不樂意去前廳見雪夜蓉,後者笑道:“四妹妹可叫我好等,卻是我上門太唐突了一些,只是有些事想請教四妹妹。”
聞言,雪幼翠頗爲驚訝,雪夜蓉素來運籌帷幄的模樣,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說出“請教”二字來,不由好奇:“三姐姐過謙了,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雪夜蓉含糊道:“昨天見七妹妹使了一手測字之術,頗爲好奇,她說是曾在書閣裡看過這樣的書冊……”
“不錯,書閣裡是有測字的雜書,扔在角落裡,原本家主打算清理掉。又想到是上代家主讓人蒐羅來的,便丟着蒙塵,家中姊妹不愛看,我也只掃了眼封面便沒了興趣。書冊共有兩本,一本被七妹妹拿走了,一本留在書閣裡。”雪幼翠如今倒是有些惋惜了,當初若是沒有成見,先把書冊看一看,指不定有所獲益。
她擡眼見雪夜蓉眸底的驚喜,又補充道:“很可惜,去年曬書的時候,婆子打盹沒留心,突然傾盆大雨打溼了,先是把其他重要的書冊都送回屋子,這些沒用的自然沒放在心上,放在最後纔拿回來,早就溼透了。經年累月的,被雨水侵泡,字跡模糊不清,根本就看不了,婆子怕被責難,悄悄把書冊扔了,恰好被我看見。想着不重要,也就沒放在心上。”
“若果不是三姐姐今天提起,我早就忘記此事了。”
雪夜蓉聽了,心下惋惜,卻也不忘提醒道:“四妹妹心軟,只是這些婆子笨手笨腳就算了,居然還敢玩忽職守,把書冊弄壞就擅自扔掉,可不能姑息了。”
雪幼翠聞言,嘴角勾了勾。常年面無表情,脣邊的弧度很僵,甚至有幾分陰森森的:“已經是去年的事了,爲了一本不怎麼重要的書冊責罰下人,未免顯得太小氣了一些。還是說三姐姐打算在家主面前告一狀,順帶把那婆子狠狠教訓一番?”
雪夜蓉笑道:“四妹妹說的什麼話,不過是覺得妹妹素來喜歡看書,若是婆子三番四次都這麼不珍惜,書閣裡的孤本可不就越來越少了?”
雪幼翠聽得不屑,這位雪府三姑娘總是喜歡裝好人,最愛唱紅臉,白臉卻都推給別人來做。
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她着想,說到底不過是打算讓自己出面,去責罰那個婆子,出一口惡氣罷了。
雪夜蓉沒能得到那本書冊,被婆子毀掉了,心裡可惜之餘卻是不平。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可不就要挑起雪幼翠的憤怒,好借刀殺人?
雪幼翠雖然是個書呆子,嗜書如命,卻不蠢,怎麼可能去當這個儈子手?
“三姐姐說得有理,不過暴雨突然來臨,大半的書冊都救下,婆子護着其他書冊卻是有功。一功一過,算是抵消了。再說,測字之術是旁門左道,家主素來看不上,七妹妹也是因緣巧合學了一手,卻哪裡有雪府傳承的卦術來得重要?”
說到這裡,她咧了咧嘴道:“三姐姐要是好奇,找七妹妹討教,以姐姐的聰明才智,不出三五天就能熟能生巧,只怕比七妹妹更厲害,倒也不必辛辛苦苦去尋這書冊來看了。”
雪夜蓉臉上的笑容多了一分勉強,嘆道:“四妹妹說笑了,卦術纔是正道,哪能學這些旁門左道?”
說罷,她隨意寒暄了幾句,很快帶着半煙離開了嘯風閣。
雪幼翠冷哼一聲,雪夜蓉分明想學如何測字,卻放不下身段去找雪春熙求教,又怕別人知道她的心思,遮遮掩掩的。
明明就不是善人,總是一肚子壞水,卻假惺惺的滿臉關懷,瞧着就讓人倒胃口。
她吩咐芷卉道:“你去淺雲居走一趟,悄悄的,別讓人看見了。告訴七妹妹,三姐姐剛纔到我這裡來了。”
不必多說,雪幼翠清楚以雪春熙的聰明,不可能猜不出雪夜蓉到嘯風閣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