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談話,楊墨全都心不在焉。
盯着一桌子豐盛的酒菜,心裡很不是滋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成千上萬的難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幾乎每天都有人在餓死。
而這些地方豪紳,官吏們,卻個個吃得腦滿腸肥。
整天還在算計着怎樣讓老百姓無路可走。
話不投機半句多,楊墨自然懶得給他們好臉色。
他本來還打算請知縣幫自己加入輿行,現在看來是想多了。
從他們的相互吹捧中,楊墨多多少少算是看出來了。
這位秦大善人固然不是省油的燈,縣裡的這些官吏們,跟他們更是一丘之貉!
楊墨與在座衆人彼此都不待見,宴席在尷尬中草草收場。
辭謝了縣令,他就帶着張順,牛莽出了酒樓。
他還打算趁天黑之前,去集市上採買些東西。
順便打聽打聽,那兩家仿造自己車型的車馬行,到底是誰的產業。
一番打聽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家車馬行都在本縣輿行行首秦修德名下!
“好一個秦大善人!”楊墨暗暗咬緊了鋼牙。
他明明知道是秦修德仿了自己車型,卻拿別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規則在姓秦的手裡,入不了商會,什麼都是人家說了算。
楊墨只想早點回去,當面請教請教顧菲菲,怎麼儘快加入商會。
好在今天收穫也不小,用水匪換了五十兩銀子,讓他心裡稍微好受點。
幾人匆匆趕到縣城集市上,採買了東西,就上了船往回趕。
楊墨只上報了誅殺水匪之事,並沒有提及賊船,所以水匪的船也算是個意外收穫。
他有意留下船隻,當然也是有自己考慮的。
身爲老山村人,他從小就知道,村子裡其實也是能行船的。
村西頭有條山谷,直通一條山溪。
夏季豐水期,吃水淺的船隻可以通過這條溪流直入北河。
因爲溪流在村子西頭,村裡人都管它叫西溪。
張順父子過去就時常會在夏天把船泊進溪內。
如今正是夏季豐水期,船隻應該也能進去。
楊墨跟張順提了一嘴,張順求之不得。
先前楊墨讓他找個地方把船藏起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裡,因爲他家就在山谷裡。
等到幾人把船撐到西溪入河口時,天已黑透。
好在張順對這附近的水道極爲熟悉,就着月光就把船撐了進去。
到了村後谷口,張順放下跳板,率先上岸繫了纜繩,楊墨纔跟着下來。
離谷口不遠處,就是張順家的茅草屋。
漁戶本來以船爲家,過去只有少數不能捕魚的日子,張家人才住在這裡。
自從去年風浪裡翻了船之後,張家一家老小被迫徹底上岸,在這裡湊合度日。
草棚裡,此刻正亮着一簇昏黃的火光,火影搖曳不定。
一位老婦人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手裡拄着一根柺杖,摸索着向溪邊走來。
“我兒,是我兒張順回來了嗎?”原來是張順他娘。
“娘,是我。”張順趕緊上前去,扶住老孃。
“我兒,你弄到新船啦?”剛纔婦人在屋裡聽見水響。
在船上討了大半輩子生活的她,本能的就知道,溪上有船來了。
張順有些爲難的擡頭看向楊墨。
楊墨見老婦人身形瘦弱,餓得皮包骨頭。
眼睛似乎也不大好,好像有夜盲症一類的疾病。
都到了這地步,老人家還擔心着家裡的生計。
他心裡老大不忍,趕緊示意張順先應着。
張順這才假裝高興的拉着老孃的手,說道:“是啊,娘,我找墨哥兒新打了一條船。”
“真的?那敢情好,只是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啦?漁船可不便宜。”
老人家眼睛雖然瞎了,心卻敞亮,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
張順立刻又成了啞巴,一臉拉不出屎的表情。
楊墨趕緊上前打着圓場:“老人家,我就是村東頭的小木匠楊墨,您老還認識我嗎?”
“墨哥兒,你也來了?你是來討船錢的?咱們家可沒錢,這船咱買不起。”
張順他娘連連搖頭,拉着兒子就要往回走。
楊墨哭笑不得,連忙說道:“這船它不要錢,順子哥以後也不打漁了,幫我往縣城送貨,賺了工錢再慢慢抵扣。順子哥以後就不用再風裡來,雨裡去了,您老這下放心了吧?”
張順他娘聽到這裡,忽然停住了腳步:“你說的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船就在旁邊停着呢!”
眼淚一下從老太太渾濁的老眼中涌了出來,淌了一臉。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墨哥兒你是個讀書人,心腸好。我兒,快,快替爲娘給墨哥兒磕幾個頭,這可是活命的大恩啦!”
張順聽了老孃的話,就要倒身下拜。
楊墨趕緊扶住他道:“這可使不得,順子哥會撐船,本來就幫了我大忙,是我該感謝你們纔是。”
張順他娘聽了這話,方纔作罷,拉着楊墨的手千恩萬謝。
張順的老婆孩子也迎了出來,聽說張家又有了生計,孃兒兩個眉開眼笑。
張家娘子笑着笑着,眼淚就不爭氣的淌了出來。
“哭什麼,還不快把墨哥兒請到屋裡說話。”張順有些着惱。
張家娘子趕緊陪着笑臉,把楊墨往屋子裡讓。
進了張家屋子,楊墨才明白,他們爲什麼一聽說有船,情緒就這麼激動了。
張家屋子裡,除了一張破牀外,連一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
破牀上疊着一條舊被褥,是老太太和孫子的睡處。
張順夫妻的鋪蓋,就直接疊放在屋角一塊草簾子上。
茅屋正中,從房樑上垂下來一根黑乎乎的繩子,吊着一口鐵鍋。
鐵鍋里正煮着小半鍋野菜糊糊,這就是一家老小的晚飯。
自從沉船之後,張順夫婦每天辛苦勞作,卻連餬口都難。
家裡還有個半大小子,正是吃飯的年紀,硬是給餓得面黃飢瘦。
楊墨眼見自己手底下的人日子過成這樣,哪裡能忍。
趕緊對牛莽說道:“莽子,快去船上扛一袋麥子過來。”
“這怎麼行?這糧食我不能要。”張順一聽急了,連忙伸手阻攔。
張家娘子也跟着道:“當家的說的是,墨哥兒你肯賒給咱們船,又給咱們生計,已是天大恩情,怎好再要你的糧。”
楊墨笑着解釋道:“嫂子有所不知,這糧食是今天在碼頭上殺水匪得的銀子換來的,順子哥也有出力,怎能少了他這一份?不僅順子哥有,牛莽也有。你們不收,叫我於心何安?”
殺水匪的時候,張順和牛莽也是出過力的,本該分給他們一份。
張家人聽說他們殺了水匪,個個嚇得臉都白了。
張順見楊墨這麼說,也不好推辭,就跟着牛莽一起,去船上扛了一袋麥子下來。
張順的兒子虎子看見麥子,腿就走不動道了,雙手緊緊攥着布袋,一臉的期盼。
楊墨趕緊道:“嫂子,我們晚上都還沒吃飯,勞煩你給做個麪條,面算我的。”
說着,他又轉身去船上取來一小袋白麪。
張家娘子好生感激,接過白麪進屋和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