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很是意外,原本以爲皇后傷口撕裂這件事情,不會驚動宮裡太多的人。沒想到走進廂房纔看見,除了姚嘉兒,其餘的幾位美人都已經伺候在側,且個個殷勤。
她邁着款款的步子走上前去,恭謹道:“臣妾來遲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陰凌月臉色蒼白的伏在牀榻上,皺眉瞟了她一眼:“無妨。”
周雲姬將藥碗送到牀邊,語聲柔和的說:“皇后娘娘,湯藥正好溫着,可以服用了。”
陰凌月沒有動彈,彷彿沒聽見這句話。
廖卓碧似笑非笑的看着周雲姬,也不置一詞。皇后已經把她當做鄧氏的人了,自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
而馮芷水則滿臉溫和的奉上了一小碟蜜餞:“皇后娘娘服了藥,嘗一嘗臣妾親手準備的蜜餞吧,能驅散口裡的苦澀。”
看着這幾個表情不同的女子,陰凌月絲毫沒有半點回應。雖說她們都是有了女兒的人,可個個還是那麼嫵媚多姿,一點沒有比才入宮的時候遜色。相反的,這些年她們飽經宮中歲月,原本柔弱的樣子逐漸變成了幹練得體,反而更顯出韻味來。
心口的不暢快加深了許多,陰凌月反而是伏在了軟枕上,不願意多看一眼。
“娘娘,鳳體要緊,太醫方纔說過,藥必得按時服用纔好。”莫璃苦口婆心的勸說:“要不奴婢去拿些百合糕來給娘娘送藥?”
陰凌月依舊沒有反應,只是疲倦的伏在軟枕上。
背上後心處的傷口印出了嫣紅的血跡,看着就讓人覺得疼。
不知道別人此時此刻是什麼心思,鄧綏只覺得惶恐不安。那是鄧家的人所爲,他們想要殺死皇后,以便自己能夠取而代之,這樣的心思叫人細細的捉摸,當真是後怕得緊。
“讓臣起來。”鄧綏走上前,從周雲姬手裡接過藥碗,恭謹的跪在牀邊。“皇后娘娘,不如讓臣妾侍奉您服藥。”
聽見這個聲音,陰凌月心裡十分討厭。然而轉過頭髮覺鄧綏跪在牀邊,又稍稍的寬慰了些。再不濟,她也是皇后,尋常的妃嬪,哪怕是個僅此於皇后的貴人,也必須這樣跪在她面前。
“唔。”略略點頭,陰凌月疲倦道:“那就勞煩鄧貴人了。”
話是這麼說,可語氣裡絲毫沒有聽出有什麼勞煩的意思。
鄧綏也不去深究,拿着銀勺子舀了湯藥,動作柔和的送到皇后脣邊。
皺着眉頭喝了一小口,陰凌月噗的一下吐了出來。“好苦。”
湯藥倒是沒浪費,全都噴在了鄧綏手上。
廖卓碧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眼裡充滿了嫌惡。然而對上了馮芷水面無表情的臉龐,她連忙收拾了臉色,遞了絹子過去。“皇后娘娘,拭拭脣角的藥漬吧。”
莫璃接過了帕子,細細的爲皇后拭了拭脣角。
這時候,妥冉也替鄧綏擦乾淨了手。
“去換一個銀勺子來。”鄧綏不動聲色的說:“皇后娘娘,良藥苦口,但凡是藥,味道都不會好。還請您暫且忍一忍吧,待身子痊癒,便是不用再沾了。”
“嗯。”陰凌月勾起一側脣角:“鄧貴人言之有理,也只好如此。”
於是鄧綏繼續喂藥,第二勺,皇后倒是皺着眉喝了下去。
第三勺,還沒張口,皇后就咳嗽了起來。
莫璃又是拍又是撫背的,好一通折騰。
看着皇后慢悠悠的樣子,周雲姬都有些不耐煩了。不是這裡不舒坦,就是那裡難受。半碗湯藥,足足餵了半個時辰。
想來鄧貴人膝蓋都跪痛了,可人家就是這樣存心刁難,能怎麼辦?
累的不光是鄧綏,廖卓碧都有些站不住了。
真恨不得端起碗一股腦給皇后灌下去算了。“皇后娘娘除了蜜餞,還想用點什麼嗎?不若臣妾去小廚房看看準備點湯、粥什麼的?”
“不必了。”陰凌月輕微搖頭:“本宮也沒什麼胃口。”
“是。”廖卓碧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過想來皇后這時候也沒心思顧及。
眼看着半碗湯藥就這麼見底了,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卻聽見外頭是無棱的聲音,陛下駕到。
陰凌月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痛楚,坐直了身子。
妃嬪們自然都上前幾步,預備迎駕。
唯有鄧綏一動不動的跪在牀邊,手上的小銀勺還在舀碗裡不多了的湯藥。
“陛下長樂未央。”妃嬪們齊齊的行禮請安。
劉肇蹙眉走進來,聞到了濃郁的苦澀氣味,脣角向下:“你們是怎麼伺候皇后的?”
妃嬪們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莫璃卻慌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告罪。“奴婢沒能伺候好皇后娘娘,還請陛下恕罪。”
“陛下,是臣妾自己不好。不關旁人的事。”陰凌月連忙開口:“方纔見過嘉兒,臣妾一時……一時不當心,從軟榻上跌了下來,扯裂了傷口。當時身旁的侍婢和奴才都不在房中。陛下,請息怒,龍體要緊。”
皇后的一句話,就將矛頭指向了姚嘉兒。
在場的妃嬪自然都聽見了。
誰都明白,這
是皇后與姚美人姐妹反目了。
“嘉兒來過?”劉肇才見過姚嘉兒,自然也明白她爲什麼會來。
“是。”陰凌月一臉的委屈:“當年嘉兒妹妹入宮,比臣妾足足晚了半個月。臣妾未免她在宮中飲食不好,就指了信得過的廚娘照顧她的飲食……可偏偏是這個廚娘出了事。”
劉肇略點了一下頭:“朕已經知道了。”
“陛下,可是臣妾並沒有……”陰凌月的臉色蒼白,說話的時候有些激動,後心的傷口疼的厲害。“陛下臣妾……”
“好了。”劉肇走到她身側坐了下來,溫言軟語的寬慰道:“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必深究。那廚娘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就此了結就是。朕已經擬好了聖旨,擇日冊封嘉兒爲貴人,只當是安撫她了。這件事原本就是你提議的,想來她會感激。”
“多謝陛下。”陰凌月原本是想用貴人的位分,換姚嘉兒幾個月的安穩太平。然後再猝不及防的下手……沒想到,姚嘉兒竟然真的不是她看到、熟悉的那麼蠢。這回的事情,可算是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正想得入神呢,就聽見廖卓碧咯咯的笑了起來。
“陛下當真是心疼皇后娘娘呢。如此一來,後宮就多了一位妹妹能爲皇后娘娘與鄧貴人分憂。”廖卓碧滿目皆是喜色:“到底是姚妹妹有福氣,永安宮可謂雙喜臨門呢。也是她最懂得聚攏這好意頭,就連她身邊的侍婢名字都取得很好。”
“可不是麼!”馮芷水笑盈盈的附和:“紫茂,紫頻,聽上去就是有福氣的寓意。姚妹妹伺候陛下與皇后娘娘多年,想來往後爲皇后娘娘處理後宮的事情也能得心應手。宮裡也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當真是值得慶賀。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妾以爲,皇后娘娘的傷一定也會很快就痊癒了。”
“你們啊,別急着道喜賀喜的。焉知你們自己就沒有喜事。”劉肇的臉色也好看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廖卓碧心頭一顫。
“你們入宮多年,也都爲朕誕育了公主。闔宮之喜,朕怎麼會不想着你們。”劉肇饒是一笑:“朕也擬了旨意,冊封你們爲貴人。”
周雲姬有些意外,心頭還是一暖。並不是因爲這個位分叫她歡喜,而是她的孩子,從此便是貴人所出了,又尊貴了一些。爲了孩子,她在這宮裡的每一日纔有意義。
“多謝陛下隆恩。”廖卓碧歡喜的不知道怎麼好了。
“多謝陛下隆恩。”馮芷水與周雲姬這才一同道賀。
雖然不情願,但這個時候,陰凌月沒有別的辦法。眼見着這些妃嬪,地位慢慢的穩固,她心裡別提多不舒服了。要除掉鄧氏未能如願就算了,這下可好,所有難對付的角色都受到了皇帝的冊封,就連那王采女也成了王美人。
“多謝陛下。”幾個人又是道謝,藏不住臉上的喜悅。
唯有鄧綏一動不動的跪在牀邊另一側,手裡還端着皇后的藥碗。
“鄧貴人似乎不怎麼高興啊?”劉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饒有興味的問:“是不是朕沒有封賞你,所以心裡不痛快了?”
“臣妾不敢。”鄧綏凝眸道:“臣妾只是擔心皇后娘娘的鳳體。娘娘後心的傷有些日子了,之前也癒合的不錯。這一回又撕裂,想必是傷上加傷……”
周雲姬連忙補充:“是啊。陛下才來,沒見到方纔的情形。皇后娘娘疼的厲害,硬是連湯藥都不能好好的服下。幸而是鄧貴人伺候的盡心。這麼一點一點的喂,皇后娘娘才喝了小半碗藥湯,這平日裡用膳和別的什麼可怎麼辦?”
這話的本意,是想告訴陛下,爲了伺候皇后鄧貴人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哪知道廖卓碧腦子夠快,順口就道:“既然鄧貴人最懂得侍奉皇后娘娘,倒不如就讓貴人侍奉在永樂宮吧。如此,皇后娘娘的傷也能好的快一些。”
“陛下,臣妾以爲,不如讓咱們和鄧貴人輪流侍奉皇后娘娘吧。一則鄧貴人身子也弱。二則,皇后娘娘身邊日夜都需要有人照顧。鄧貴人若日日守在這裡,也難免勞累,若有什麼閃失就不好了。”馮芷水這番話說的比較中肯。“姚美人有孕在身,自然是不必前來的。就讓我們幾個與鄧貴人輪流可好?”
劉肇瞧着她桃紅色的胭脂擦的正好,櫻桃似的小口又柔軟討喜,便溫和的點頭。“如何照顧,你們自己商量着辦就是。朕只盼着皇后能早些康復。”
“多謝陛下,也讓你們費心了。”陰凌月顯出了柔婉的意思來:“臣妾必然好好服藥,不讓陛下擔憂。”
“自然好。”劉肇看了一眼跪着的鄧綏,心裡微微有些不舒服。一碗藥就折騰的她跪了這麼久,女人的心眼若是小起來,還是不如針鼻兒。“朕想陪皇后說說話,你們都先下去吧。今日不必過來。”
“諾。”幾人如出一轍的鬆了口氣。
就在鄧綏起身的時候,周雲姬連忙上前扶了一把:“哎呦妹妹,你慢一點。跪了這麼久,膝蓋必然疼。”
“多謝姐姐。”鄧綏幽幽一笑:“不礙事的。”
馮芷水也是個會來事的,繞到另一側將鄧綏扶穩:“妹妹心思最細,侍奉皇后娘娘也最盡心。往後我們可要跟
着你多學一些。”
說着話,兩個人就把鄧綏扶了出去。
廖卓碧白了一眼,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
這可真是牆頭草哇,眼見着鄧貴人的恩寵越發優渥,這兩個人就把持不住了。
“真是難爲鄧貴人了。”她陰陽怪氣的說。“不過鄧貴人這也是因禍得福。跪了半個時辰,就得到了陛下的憐憫,這筆買賣可是一點不虧呢。”
鄧綏原本是不想多話的,口舌之爭最沒有益處。可是看見廖卓碧趾高氣昂的樣子,着實惹人嫌,她禁不住笑了起來。“廖姐姐這是給我提了個醒。往後哇,若要引起陛下的主意,得到些憐憫,您也可以嘗試這法子,說不定百試百靈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若要得到陛下的憐憫,犯得着用這樣的法子嗎?”廖卓碧的臉色沉的很快,不悅毫無保留的顯示出來:“我們這些伺候皇后了三年多的妃嬪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個會伺候。不光會討陛下的好,你還很會討皇后的歡心,依我看,這後宮裡往後都得看你的行動做人了。否則有了你的好,哪裡還有我們的?”
馮芷水連忙上前阻攔:“好了好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回頭驚動了陛下與皇后娘娘可就不好了。廖姐姐還是少說兩句吧。”
鄧綏卻也不惱,想來廖卓碧這番話,是後宮裡很多妃嬪的想法。只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敢當面說出來罷了。“廖姐姐的話我可不敢苟同。有了我的好,未必就沒有別人的好。漢宮上下,皇恩同沐,豈有厚此薄彼的道理。除非是自己太貪婪,總覺得別人的比自己得多,比自己的好。”
“豈有此理,你敢這樣說我!”廖卓碧漲紅了臉:“你還以爲只有你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嗎?陛下方纔的話,難道你沒有聽見?”
“是不是貴人,我這番話都沒有錯。”鄧綏衝她溫和一笑:“時候也不早了,就不陪廖姐姐說話了。”
周雲姬瞟了廖卓碧一眼,也同樣溫和一笑,轉身跟着鄧綏一併離開。
“廖姐姐這又是何苦呢。”馮芷水倒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的說:“咱們都不是瞎子,陛下是什麼心思,你我也都瞧明白了。何苦要如此?”
“不是瞎子,眼裡也容不得沙子。”廖卓碧調整了臉色,沉了沉心口的怒氣:“且看她還能猖狂多久吧。”
馮芷水略微點了下頭,道:“只是素日裡,皇后一直不喜歡這個鄧貴人。即便是她再殷勤都好,皇后也不可能任由她安安穩穩在身邊獲寵。她何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呢?方纔咱們也都瞧見了,皇后的手腕也不是一般的厲害。”
“是啊。”廖卓碧不動聲色的看着馮芷水,心想這個女人不簡單。一面討了鄧貴人的好,一面又在背後煽動自己去對付着鄧貴人。“費了這半天的精神,當真是累死我了。我也回宮了。”
“廖姐姐慢走。”馮芷水笑臉相送,也不再多說什麼。
誰都不服誰,誰都不信誰,後宮從來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糖兒,咱們的人有沒有收到什麼風聲?”廖卓碧環顧四下,見無旁人才低聲問了身邊的近婢。
糖兒有些不懂,奇怪的問:“貴人指的是什麼事?”
“皇后遇刺的事情。”廖卓碧心想,馮芷水方纔的提點,明顯是在說這件事與鄧綏有關。不然她何必作踐自己去討皇后的好。本來人家也不會領情。
“奴婢聽說了一件怪事。”糖兒皺着眉頭,輕聲的說:“貴人您是知道的,奴婢認識的人,有在皇后宮裡當差的。先前我聽他提起,說是皇后一早就抓住了行刺她的刺客。但是不知道爲何皇后回宮之後,對這件事情隻字不提,就彷彿沒有遇刺一樣。奴婢以爲那人胡說,想來皇后的心思即便再深,也不可能對這種人容忍吧……”
“也許那人不是胡說。”廖卓碧心裡有了計較:“皇后只是覺得,還沒有到張揚此事的時候。”
“貴人您的意思是……”
“貴人?”廖卓碧這才反應過來,糖兒從永樂宮出來,便一直喚她貴人而不是美人。
“是啊。”糖兒甜美一笑:“皇上的聖旨已經擬好了,主子您已經是貴人了。”
“是啊。”廖卓碧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得意不禁緩緩透出來。“我已經是貴人了。與那鄧綏平起平坐,看她往後還怎麼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的意思是,皇后之所以留一手,就是爲了等待一個時機,數罪併罰,讓那當災的人徹底被擊垮。看來呀,咱們是小瞧皇后了,她哪裡是個只會爭寵,複製自己勢力取悅陛下的小女子,她也是個滿腹詭計的人。”
“是呢。”糖兒連連點頭:“只看皇后多年能籠絡陛下的心,也可見她是有些手腕的。不過現在,她一手扶持的妹妹有了身孕,宮裡又添了四位貴人,也足夠她焦頭爛額的。”
說到這個,廖卓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麼,皇后這麼費盡心思,又是苦肉計的,連一個貴人都沒除掉。這下子多了四個,還不得要她的命!咱們啊,只等着看姐妹反目,紅顏廝殺的好戲也就是了。等會回宮,你準備好厚禮送到永安宮去。要雙份纔可。”
“諾。”糖兒笑着點頭:“貴人您放心就是,奴婢知道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