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歇了三日，鄧綏清閒了三日。
自那一晚皇帝陪她賞過花，也就忘了還有她這麼個人的存在，撇下了三日都沒再來。
第四日一早，鄧綏就起了，說是要去永樂宮走走。
妥冄也覺得是時候該去瞧瞧了，便擇得體的衣飾替她裝扮。
倒是美淑，從昨晚上就纏着鄧綏想要出宮一趟，說是把陛下賞賜的果子送些回府，順道看看夫人。實際則是宮裡待久了，實在悶得慌，藉着這個由頭撒撒歡。
鄧綏本來是不肯的，怕她在外頭闖禍。
可美淑求的殷勤，她自己又惦記着娘，便也只好點頭了。
“小姐真是好看。”思柔在一旁看的有些愣神：“只是淺掃峨眉，薄施粉黛就已經讓人不忍心移目了。”
“說這樣的話，也不怕人家聽見了笑話。”鄧綏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脣角捲翹：“不至於難看也就是了。論及容顏，這後宮之中何曾缺過美貌的女子。罷了，也別耽誤時辰了，咱們走吧。”
輦車一路向前，半道上遇着了徒步前行的周雲姬。
“美人，您瞧，是鄧貴人的輦車。”萌妙的語氣裡充滿了焦慮，顯然是擔心。
周雲姬側過身子，餘光瞟過，的確是鄧貴人不假。“也是難得遇見，咱們給鄧貴人問個安吧。”
“諾。”萌妙應聲，便隨着周美人一同停候在路邊。
“拜見鄧貴人，貴人長樂未央。”周雲姬語聲清脆，舉止優雅。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鄧綏見她去永樂宮，身邊就只帶着一個丫頭，便知道她平日裡是低調謹慎的人，不會輕易惹出事端。更加確信先前的事情，乃是別人有意安排。“原來是周姐姐啊。無須多禮。”
“謝貴人。”周雲姬朱丹潤脣，看着舒心。
鄧綏笑容溫和，語氣也平緩：“周姐姐客氣。我瞧着你的性子溫和，最柔順似水。也難怪隨波逐流，顯出湍急之態。”
這話也就算是點頭了周雲姬現在附和於陰貴人的無奈。
周雲姬凝神與她對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貴人睿智，自然什麼都洞若觀火。臣妾卻卑微，除了一女，再無別的羈絆。隨波逐流也好，趨炎附勢也罷，終究是難以自控罷了。”
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周雲姬笑道：“今天不錯呢，日頭不大，也不覺得曬得慌。沒多遠就到永樂宮了，不知道貴人可否願意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明顯是有話要說，鄧綏欣然領受：“好，我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就勞周姐姐陪我走一走。”
朝身邊的妥冄略微頷首，輦車就停了下來。
“你們先領着輦車回去。”妥冄知道貴人一定不喜歡這麼多人跟着聽音，便將多餘的奴才打發了開。也省得人多口雜，走漏風聲。
“轉眼貴人入宮也有幾月，可適應了這宮裡的歲月嗎？”周雲姬似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卻道出了入宮後的種種無奈。
“差不多吧。”鄧綏笑盈盈的說：“左不過是病着，成日裡在嘉德宮躲懶。”
“那是貴人的福氣。”周雲姬笑的不那麼自然：“時候不多，臣妾也不想跟貴人兜圈子。下個
月有個不同尋常的日子，貴人心裡可有數？”
下個月？
鄧綏細細一想，心裡就有了主意。
妥冄耳聰目明，也明白周美人這話的意思。
“我就說嘛，貴人您是最聰慧不過的了。”周雲姬迅速從她的反應讀懂，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命人面前不說暗話，臣妾先前多有疏失，也爲貴人帶去不必要的煩惱。心中時常不寧，卻也因爲身份的桎梏，不能再多做什麼。那個不同尋常的日子，想來也和臣妾是一樣的惡人，必然會爲貴人招致不必要的麻煩。貴人，您可曾想過陛下的心意？”
聽她這麼說，鄧綏心裡也就有譜了。“周姐姐的話，我聽明白了。”
“甚好。”周雲姬臉上一喜，隨即垂下頭去：“貴人聰穎，臣妾望塵莫及。只是還望貴人寬宏，莫要歸咎昔日臣妾所做的糊塗事。”
“昔日之事，便也是過去了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經過去，周姐姐也莫要耿耿於懷。”鄧綏再溫和不過了。換做是旁人，怎麼會還肯相信周雲姬的話，又怎麼願意輕易原諒。
想着這位鄧貴人當真是與衆不同，周雲姬已經打定主意，表面上迎合陰貴人，但實際上一定要設法幫一幫她。幫了這位鄧貴人，無疑就是幫自己。
“貴人這身衣裳素雅好看，卻不似宮裡繡孃的手藝。”周雲姬轉了話頭，臉上也顯出了逢迎的意思。
鄧綏餘光一瞟，看見不遠處有一行人過來。是廖卓碧帶着奴才來請安。
“這身衣裳是妥冄她們的手藝。”鄧綏笑着撫了撫衣裳繡着的花紋：“我喜歡玉蘭，試着繪了幾個圖樣。不想她們手巧，繡出來也是活靈活現的。”
“圖樣倒是活靈活現的，可這衣裳看着就是簡素了些。”廖卓碧聽見這對話，少不得插嘴嗆白幾句。“鄧貴人一向節儉，連身邊的侍婢都是旁人宮裡不要的。也就難怪做件衣裳，都捨不得摻些銀絲金絲的繡個花，還要弄些個什麼銅絲來糊弄人。”
句句話裡透着譏諷之意，這要是聽不出來，除非沒長耳朵。
鄧綏笑着點了點頭：“廖姐姐說的是，簡素慣了，還真的不習慣摻金絲銀線做衣裳。不過宮裡的手藝，衣裳多半都是這麼做的，也就不新鮮了。”
“新鮮不新鮮的，只看喜歡什麼，配得上什麼。”廖卓碧輕蔑的斜了一眼，撫了撫自己衣襬秀着的芙蓉花。那金絲的花蕊看着讓人眼花。“貴氣之人，自然要穿的貴重。不然怎麼看着，都透着一股寒酸氣。怪沒意思。”
“廖姐姐這話，我可不敢苟同。”說話的是馮芷水，她身旁還跟着楊穎之。兩人一前一後，邁着端莊的步子，朝這邊熱鬧的地方走來。“貴重不貴重，終究是看身份如何。只是衣裳上繡些金絲銀線就能取代嗎？至於寒酸不寒酸的，姐姐沒看見鄧貴人耳垂上掛着的玉珠墜子嗎？那可是極好的羊脂玉珠。俗話說金子有價玉無價，這樣貴重的東西倒是廖姐姐您眼拙，沒瞧出來呢。”
好端端的被人這樣嗆白，廖卓碧的臉上自然掛不住。“這話是怎麼說的，好好的我與鄧貴人閒談幾句，倒是惹得你這樣針鋒相對了。人家寒酸不寒酸的，酸到你臉上了？”
馮
芷水噗嗤一笑，對她的話並不在意：“我也無非是多說了兩句。一大早的，不說這樣多的話，反倒是顯得宮裡冷清呢。廖姐姐，你也別在意。”
姚嘉兒便是這時候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串奴才，聲勢浩大的樣子。
“是挺熱鬧的。大老遠就聽見你們脣槍舌劍的說話，也不嫌累嗎？”
幾位美人看見她來，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姚嘉兒倒是破天荒的朝鄧綏笑了笑，跟着行了禮：“拜見鄧貴人。”
廖卓碧這纔不得已隨着行了個禮。倒是馮芷水與楊穎之殷勤，緊跟着施禮。
“無須多禮。”鄧綏依舊溫和。只是明顯的覺出另外幾人對姚嘉兒的態度有轉變。
妥冄湊在鄧綏耳畔，蚊音道：“這三日都是姚美人侍奉着。”
侍奉着，便是侍奉陛下。
成了陛下身邊的紅人，也難怪旁人對她不似從前的態度了。
“姚妹妹可真早啊。”廖卓碧回首細細的看了看姚嘉兒：“還滿面紅光，春風得意的呢。”
平日裡姚嘉兒侍奉陰凌玥最殷勤不過，可這幾日來的一日比一日晚，誰也不是傻子，瞧不出來呢。
“本是該早些來的，可宮裡有點事情耽擱了。”姚嘉兒並非聽不出弦外之音，只是瞥見莫璃遠遠的迎過來，不想讓陰貴人有所誤會。“稍後見了表姐，我一定好好請罪。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去請安吧。”
話音剛落，莫璃就走到了近畔：“奴婢拜見鄧貴人，給各位美人請安。”
“你怎麼過來了？”姚嘉兒似是關心的問了一句。
“回美人的話，陰貴人身子有些不爽，打發奴婢請太醫過來。”莫璃毫不避諱的說到這個，倒是引起了在場妃嬪的猜忌。
到底陰貴人是身子不爽，還是龍胎不爽，又或者意在告誡她們，她畢竟是有孕之身，由不得她們放肆？
反正衆人之中，最爲不安的便是姚嘉兒了。她不確定，是不是這幾日相伴陛下，得罪了表姐，讓她心裡不痛快，才故意說這樣的話來警醒她。
“既是表姐身子不爽，那我趕緊過去看看。”姚嘉兒神情焦慮，腳下的步子也不禁加快了些。
莫璃默默的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轉而對鄧綏道：“奴婢還要去請太醫過來，就不能陪貴人以及給位美人說話了。幾位可自行前往殿中，陰貴人已經起身了。”
“好。”鄧綏也不再多言，只就着妥冄的手往永樂宮去。
廖卓碧瞪了馮芷水一眼，臉上的不悅就那明晃晃的透出來：“馮妹妹今天唱的是哪一齣啊？就知道你是慣會見風使舵的，怎麼？瞧着日出東方滿天紅光，你就要偏幫了？”
“廖姐姐別打趣臣妾了，我說的不過是實話而已。”馮芷水勾起一側的脣角，寡淡一笑：“你我不都是藉着大樹好乘蔭嗎？都是一樣的人，何必擡高自己，貶損旁人？”
說完她也不顧廖卓碧一臉的憤怒，略微加快了步子，輕搖慢晃的跟在鄧綏身後，往永樂宮去。“呸！”廖卓碧啐了一口，憤怒不減：“我和你一樣，想得美。我到底是憑藉大樹來乘蔭，還是樹大招風，早晚讓你鬧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