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沒怎麼和周雲姬打過交道,見她此刻這樣生氣,便宛然一笑。“周姐姐恕罪,臣妾馭下不嚴,唐突了姐姐,實在是不應該。只是此時姐姐的身子更爲要緊,不如叫人請輦車來,先送姐姐回宮,着太醫請脈驗查傷情再行問罪?”
周雲姬皺眉往前走了一步,一甩寬大的衣袖,露出潔白的玉腕。這麼一轉,卻是露出了掌心的擦傷:“鄧貴人不必多此一舉,臣妾是皮外傷,還沒到折筋斷骨的地步。”
看着周氏緊緊蹙着的眉心,鄧綏就知道這件事不會輕而易舉的揭過去,對方一定會借題發揮。既然猜到對方的心思,也就沒有什麼可着急的了。
微微勾脣,鄧綏溫和的說:“是怕姐姐有什麼不適,才覺着先請太醫來瞧瞧才更穩妥。”
周雲姬對上鄧綏那一雙水汪汪很是溫柔的眼睛,一絲猶豫便涌上了心頭。
“鞏臺趕緊去領輦車過來。”鄧綏轉身吩咐身後的內侍。
萌妙見周雲姬愣在原地不出聲,心裡着急,便趁着鄧貴人說話的功夫,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美人,公主她……”
“不必了。”周雲姬將心一橫,眉尾就挑了起來:“鄧貴人真是心思多。叫來了輦車就這麼送我回宮,也就能息事寧人。不會再有人追責你的侍婢,那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惜我傷的不重,偏要處置好此事再回宮就醫又如何?”
觀察到周雲姬的神色,似是遊移不定。鄧綏能覺出她的不情願來,便低頭一笑:“周姐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近婢美淑、思柔都是我從孃家帶來的使喚丫頭,才入宮,對宮裡的規矩只怕還有些疏失,周姐姐肯費心替我教一教她們,那是她們的福氣。”
“話說的好聽。”周雲姬冷蔑嗤鼻:“只怕我若真要教她們個乖,鄧貴人必然不願意。”
“豈敢。”鄧綏依舊是溫言軟語:“既然是她們的錯,還請周姐姐不辭勞苦,指點一番。”
美淑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掙脫擰着她的內侍監,狠狠再撞周美人一回。她怎麼就這麼得意呢?偏是小姐怎麼就這麼軟,叫人捏在手心裡。
“萌妙。”周雲姬冷了臉色,沉靜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你可看清楚了方纔是誰撞了本美人。”
“奴婢看清楚了。”萌妙走上近前恭敬道:“是這丫頭。”
她停在美淑面前,恭順的朝周美人垂首。
“很好。”周雲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給我剝去她的鞋襪,狠狠打這雙不懂規矩的腳板。”
“諾。”萌妙微微勾脣,笑容略顯得意。
“且慢。”美淑眼見着萌妙挽起袖子,心裡的火一下子燒起來。“周美人憑什麼這樣責罰奴婢?方纔撞倒了美人,奴婢已經請過罪了。您要扭也扭了,還要這般羞辱奴婢嗎?再怎麼說我家小姐也是貴人,憑你一個美人就能教訓她身邊的人?這樣以下犯上,簡直豈有此理。”
“住嘴。”鄧綏在身後冷喝一句:“分明是你們壞了宮裡的規矩,竟然還敢忤逆美人。也是我平日裡太過寬縱你們,才慣得你們這樣無法無天。”
縱然她的語氣威嚴,顯然生硬,可週雲姬依舊不買賬。
“鄧貴人啊,臣妾方纔說什麼來着,要教訓您身邊的人,只怕當真是不容易。”周雲姬冷着臉,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好,既然臣妾沒有資格教訓貴人身邊的人,那不如就將這兩個丫頭送去永巷,讓永巷令好好教教規矩。”
聞聽要被送去永巷,思柔嚇得腿都軟了。“美人息怒,是奴婢的過失,若非奴婢非要追趕思柔,她也不會衝撞了美人。奴婢願意領受一切責罰,請美人責罰。”
“你爲何對她卑躬屈膝……”
“你閉嘴!”思柔惡狠狠的剜了美淑一眼:“你不想活了自己咬斷舌頭就是,別連累了旁人。”
周雲姬示意萌珍搬了一個圓凳過來,從容的坐了下來。“臣妾的膝蓋也磕破了,正有點疼,貴人不介意臣妾這麼坐着看戲吧?”
“自然。”鄧綏的臉色微微不好,終究還是忍住了:“周姐姐寬座就是。”
言罷,她側首瞥了一眼鞏臺:“沒聽見周美人的話嗎?還愣着做什麼?”
鞏臺嚇的一個哆嗦,硬着頭皮應了聲諾。隨即從身後的小太監手裡拿過竹杖。
萌妙恭順的朝周美人行禮:“請美人明示,該先教訓哪個不懂規矩的婢子?”
“就她。”周美人側目看了一眼思柔:“她有骨氣些。”
“諾。”萌妙轉身,就要脫下思柔的鞋襪。
“且慢。”周雲姬斜目瞥了一眼:“她既然這麼有骨氣,掌嘴便是。”
“諾。”萌妙這邊答應着,那邊揚手就朝思柔的臉頰劈下去,絲毫沒有留力。
“啪啪!”
這兩聲格外響脆,打的思柔耳朵直嗡嗡,雙頰痛的燒了起來。赫然分明的指印那麼突兀,看上去叫人心疼。
周雲姬強忍着內心的不安,橫眉道:“繼續。”
“諾。”萌妙連忙回手又給了思柔兩記耳光,這時候,指間已經發麻。
鄧綏只覺得後脊樑發冷,不捨和心疼攪的她格外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她有些懊惱,怪自己太蠢。以爲用紅疹拖住陛下的恩寵,就能暫且規避鋒芒。卻不料這些人,根本就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接連出招逼得她走投無路。
“鄧貴人可別心疼。”周雲姬瞟了一眼鄧綏的臉色,輕聲道:“再打。”
“諾。”萌妙正反手又是兩記耳光。
“別打了。”美淑沉不住氣,吼了起來:“是我撞倒了周美人,您要打就打我。光刁難脾氣好的算什麼本事。”
“嘖嘖。”周雲姬饒是一笑:“這丫頭的性子,還真是烈。罪責就在眼前,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對本美人呼喝……真不愧是鄧貴人您帶進宮的。”
鄧綏就知道美淑肯定要闖禍,護便是護不得了。“周姐姐說的是。我自問沒有什麼本事,也不懂馭下之術,還是要勞煩姐姐辛苦一回了。”
“有貴人這句話,臣妾就放心了。”周雲姬冷嘲熱諷道:“畢竟人都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沒得到您的允准,我可不敢輕易下這個手哇。”
說完,周雲姬睨了萌妙一眼:“你手上沒力氣。就讓鄧貴人的隨侍宦官用竹杖好好教一教這丫頭規矩。記得,一定要打在腳心,可別打折了腳踝骨,就不能好好伺候鄧貴人了。”
“鞏臺你敢!”美淑冷厲的吼了一聲:“你是誰的奴才,爲何要聽別人的唆擺?”
“我的姑奶奶啊。”鞏臺壓低嗓音,幾乎帶着哀求的哭腔:“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再這麼鬧騰下去,只能給貴人添亂。”
萌妙可沒客氣,繞到美淑後面兩腳蹬掉了她的鞋,忍着嫌惡扯下了她的襪子。這同時,美淑一直扭的很厲害,拼命掙扎。可是周雲姬領去的內侍都是陰貴人精挑細選的,個個手上有功夫,怎麼可能讓她掙脫呢?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美淑拼命的掙扎:“放開我……小姐,您就由着她這樣恣意的凌辱奴婢嗎?她哪裡是要折磨奴婢,不過是藉着奴婢這由頭,給您難堪。”
“你能不能別說了?”思柔無奈又委屈的看着她:“不是你這張嘴,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嗎?”
“打呀!”周雲姬有些不耐煩:“不怕日頭曬壞了你們貴人?”
鞏臺硬着頭皮,握着竹杖的手不停的顫抖,好容易才落下一棍子。
“唔。”美淑悶哼了一聲,隨即咬牙切齒的仰起臉:“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否則我一定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又是一棍子下去,鞏臺也覺得這個美淑太愚蠢了,只會壞事。心裡一着急,這一棍子便打的格外用力。
“啊……”美淑疼的都跪不住了。雪白的雙足被小太監狠狠的按住,就這麼由着人打。這樣的屈辱,她從前從未承受。心裡怎麼會沒有恨?
不遠處,一個嬌小的身影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扔下了手裡的東西扭頭便跑。
然而這邊的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她。
“繼續。”周雲姬側過臉不想去看,嘴裡只能冰冷的吩咐這兩個字。
她何曾願意這樣與鄧貴人結下樑子,又何曾願意去刁難才入宮的新婢,可若是不這樣做,誰能知道陰貴人會怎麼對待她的孩子?
一大早,陰貴人身邊的莫璃就把保兒接去了永樂宮。即便是她去問安,也沒叫見上一面。想到這裡,周雲姬的心又硬了起來:“給我狠狠的打,不準停。”
“諾。”鞏臺回話的聲音都在顫,不捨得用死力氣,卻又怕周美人不滿意,這事情就沒有了休止。
而左一棍子右一棍子,每一下都打在了鄧綏的心上,焉能不疼?
“說了半天的話,周姐姐想必也累了,不如……”鄧綏溫婉的聲音,聽起來略帶無奈。
周雲姬只是輕淺一笑:“臣妾不累,多謝貴人關懷。這教訓宮婢,就得費些時間,若不是用盡了力氣,等下好了傷疤,也就忘了痛了。”
鄧綏只覺得冷汗順着脊樑不住的往下滾。她何嘗不氣自己的軟弱,可是娘告誡過她,在沒有十足把握能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唯有一個“忍”字才能顧全了自己與別人。
她卻不知道,自己真的能就這麼忍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