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永巷,就覺得壓抑。
這是一條狹長的小巷,兩側均是高不可攀的宮牆。
置身其中,彷彿進退無路,只能在冗長而煎熬的歲月中慢慢消磨成待死的枯骨。
“貴人,當心腳下。”妥冄一句溫和的叮嚀,喚了鄧綏回過神。
“唔。”她輕輕點頭,疑惑的問:“幽禁在這裡的罪婢,成日裡需要做些什麼活計?”
“舂米、磨石,鑿刻、劈柴等等。”楊淼如數家珍的說。“總歸都是些體力活。”
鄧綏略略點頭:“原是如此。”
“也有什麼活都不做,只幽禁在此的。”楊淼又道:“那種多半是被廢黜的嬪妃。永巷便成了冷宮,是她們終老的地方。”
外頭的人只看見這宮裡的顯赫,然而此時此刻,鄧綏卻感受到死亡臨近的氣息。是飯菜腐壞的餿味,是皮肉腐爛的惡臭,以及經久不散的血腥味。
“貴人請。”楊淼恭敬道:“這裡就是罪婢王氏住着的木室。”
說是木室,倒不如說是囚室,一扇一扇的木柵門,鐵鎖纏繞。
不到做活的時候,這些女子就這麼被禁錮着,看守着,沒有丁點自由。
此時,她們或是驚異,或是怨恨的從自己的囚室裡望過來,目光裡摻雜着各種情愫。
鄧綏頂着這樣的目光,慢慢的走了進去。
木室裡,除了一張破破爛爛的草蓆,幾件粗布衣裳,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妥冄心細,生怕遺漏什麼,還將草蓆輕輕掀起,仔細的看了看。
“永巷令是否有什麼細節忘了告訴我?”鄧綏忽然側目,疑惑的看着他。
楊淼心頭一顫,莫非鄧貴人問的是御婢的事?“回貴人的話,奴才不敢有所隱瞞。只是……卻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是因爲不敢得罪陰貴人。
“我是想問,三日前,也就是王氏不見的那一日。永巷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你仔細想想。”鄧綏皺眉看着楊淼,清楚的感覺到這人當真是有什麼隱瞞。
“貴人,您看這個。”妥冄卻在這個時候,發現一樣奇怪的東西。她小心的撿起來,呈於鄧綏面前。
“這是……”鄧綏接過來,仔細一看,便皺了眉頭。
“回貴人的話,那一日的確是沒有什麼不同。”楊淼犯了難:“還是一大早起就安排罪婢們上工,並沒有偷懶或是懈怠。要做的活計也都與往日差不多。”
“那麼宮中可有哪出正在修葺,或者新建什麼?”鄧綏捏着妥冄遞過來的東西,仔仔細細的又問了一遍。
“回貴人的話,宮中修葺之處不少。比如未央宮後的花園,再比如章徳宮後殿的亭臺。還有……”
“只說哪一齣擇了永巷的罪婢效力即可。”鄧綏打斷了他的話。
“那便是建章宮之北,未央宮西南的太液池了。”楊淼恭敬的說:“那裡許久沒有修葺、清理,有些亭臺的朱漆都褪色,所以便從永巷擇了一批手腳勤力的罪婢送去做活。每日天不亮便去,日暮時分才能送回。這會兒,人都還在那裡
。”
“唔,知道了。”鄧綏幽幽一笑:“時候也不早了,該回宮用午膳。妥冄,咱們走吧。”
楊淼還以爲鄧貴人要說些什麼,沒料到這就走了。“奴才恭送貴人。”
然而就是這一句話,激起了變數。
被困在木室裡的女子們忽然就鬧騰起來。
“貴人,別走啊,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困在這裡……”
“貴人,奴婢勤力忠心,求您帶奴婢出永巷吧,奴婢一定當牛做馬好好伺候您。”
“憑什麼你是貴人,我卻是賤婢,都是一樣的花容月貌,憑什麼我要被關在這裡?”
鄧綏剛走到一間木室外面,一雙指甲黑黢黢的手就這麼突兀的伸了出來,險些抓傷她的臉。
“大膽!”楊淼猛的衝過來,一腳踢在那女子膝蓋上。“竟敢冒犯貴人,是活膩了嗎?”
妥冄趕緊將鄧綏護在身後:“貴人別怕。她們是長久被關在這裡,積怨已深。這纔會口不擇言的冒犯貴人。”
“算了。別爲難她們了。”鄧綏提了一口氣,儘量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心慌。但實際上,她是真的害怕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怨氣沖天的地方。也從來不知道有些人活着,竟不如死了舒服。“咱們走。”
在楊淼和妥冄的保護下,鄧綏迅速的離開了這裡。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發的捏着手裡的東西,微微用力。
妥冄覺出她臉色不好,卻沒有多問什麼,就這麼安靜的陪着她回了加德宮。
“小姐您可回來了。”美淑端着熱茶迎上前:“趕緊喝一口熱茶壓壓驚。奴婢特意在裡面加了一些珍珠末呢。”
“珍珠末?”鄧綏有些奇怪:“從哪來的?”
“是方纔剛送進來的。”絲絨呈上了竹簡:“說是夫人給您準備的。”
只看那竹簡上的字跡,鄧綏便知道是誰的主意了。“看來入宮那天的事情,家裡已經知道了。”
“這麼快就知道了。”思柔有些擔心的說:“家中還真是牽掛着小姐。”
言外之意,便是那些叔父的暗哨,一時一刻也沒有放鬆警惕。生怕送進了她這個鄧家的女兒,毫無作爲。
“是啊。”鄧綏幽然一笑:“不過不說這個了。方纔回宮的路上,瞧見宮裡的花卉竟然如此單調,並不好看。春日裡,如是沒有五彩繽紛的花朵裝點宮路,豈不是寡淡無味。”
美淑沒心沒肺的笑起來:“小姐說的是呢。在府裡的時候,您就喜歡各種各樣的鮮花。秀樓後的小花園,總有看不完的花朵。不如等下用過午膳,奴婢就陪您去宮中的花圃看看。誰不知道這普天之下的好東西,盡在宮中呢。想必花朵也是極美的。”
“好。”鄧綏笑着說:“有些餓了,去準備午膳吧。”
“諾。”美淑高興的退了下去。
“奴婢也去搭把手。”思柔也跟着一併退下。
這時候鄧綏才顧得上看呈上來的竹簡:“永巷令辦事倒是穩妥,這麼快就把我要的東西送來了。”
“是啊。”妥冄笑着替鄧綏展開了竹簡:“這上
面記錄着關於王氏的事情。只是怕也不全。”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鄧綏問。
“回貴人的話,奴婢入宮足有五年了。的確是知道一些永巷令不敢宣之於口的事情。”妥冄微微勾脣,道:“那王氏,不光只是伺候過竇太后。還是竇太后賞賜給陛下的人。可惜沒有被冊封品級,不過是個御婢而已。”
這麼一說,鄧綏就明白了。“她是竇太后的人不假,可隨侍了陛下也是真的。”
“貴人說的是。”妥冄點了點頭。
“雖然她的木室之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卻是個通風不錯,又能看見陽光的好位置。再者,那幾套衣裳,看似都是粗布的不假,卻比旁人的要新許多。”鄧綏勾脣道:“想必是才添置了不久,又或者隔段時間就有添置。”
“貴人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接濟這王氏?”妥冄不由得驚訝:“這怎麼會呢?再怎樣,她也不過就是個罪婢。”
鄧綏攤開了手掌,將一直握在掌心的東西展示給妥冄看。“你也覺出不同來了不是嗎?且不說現在不是梅花盛放的季節。即便是還有沒開敗的梅花,也不會是在永巷裡。”
“貴人睿智。”妥冄低首:“奴婢愧不能及。”
“哪裡是什麼睿智。”鄧綏看着伏在茶盞上些許的珍珠末,臉上的笑容不免有些無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是了。”
一覺睡醒,陰凌玥覺得舒服極了。
伸了個懶腰,她慵懶的依靠在軟墊上喚了一聲莫玢。
“貴人醒了。奴婢這就去斟茶。”
“那邊有消息了嗎?”陰凌玥語氣軟怠,似是還沒有完全清醒。
“說是去了花圃看花。”莫玢呈上了熱茶。“用過午膳就去了呢。”
“花圃看花?”陰凌玥抿了小口茶,清香的茶湯入喉,只覺得清爽了不少。“她倒是很有閒情逸致麼。永巷令那邊怎麼說?”
“說鄧貴人問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臨走的時候還被永巷裡的罪婢驚着了。”莫玢輕嗤一聲:“她也是的,那是誰都能去的地方嗎?沒那個膽子,還要做這種樣子,也不怕人笑話。”
陰凌玥有些煩悶的瞥她一眼:“這話往後就別再說了。言多有失。本貴人身邊有個姚嘉兒就夠了,你們還是收斂些好。”
“奴婢知罪。”莫玢連忙收拾了臉色。
“不知道爲什麼,本宮總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她才一入宮,那王氏就不見了蹤影。倘若她查不出這件事倒還好,若真的查出了什麼,豈不是顯得本貴人無能。”陰凌玥擰着眉頭:“還是不可疏忽。莫玢,你說妥冄那丫頭從前伺候過誰?怎的將她安排在了加德宮?”
“奴婢打聽過,那妥冄原是伺候先帝的一位美人。可剛伺候了兩年,美人就歿了。之後的三年,她一直沒跟過什麼主子,無非是哪裡需要人手,就被派去幫襯。”
陰凌玥想了想:“既然沒跟過什麼主子,想必一定很渴望有個好主。那就別挑的那麼明,讓旁人去想想辦法。”
“諾。”莫玢懇切的點頭:“奴婢一定辦好,請貴人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