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章徳宮,鄧綏遠遠看見了個熟悉的面孔。
只是還沒想起那人是誰,一晃眼就過去了。
無棱跟着就迎了出來:“貴人長樂未央。陛下有請貴人。”
“勞煩帶路。”鄧綏謙和的頷首,眉目清朗隨和。
跟在無棱身後,她邁着端莊的步子往裡走,身後陪着的唯有美淑一人。
進了殿,竟看見周雲姬、馮芷水以及楊穎之跪在殿中。而皇帝則正襟危坐,一副嚴肅的樣子。陰貴人也是滿面厲色的陪在一旁。
“臣妾拜見陛下。”鄧綏如常的行了禮,也朝陰凌玥微微垂首問好。
劉肇沉眸垂目,似是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出口的話也帶着不滿的情緒:“後宮當真是風波不斷,怎麼什麼事情到了你鄧貴人手裡,就這樣叫朕不寧呢?”
這樣的責備之語鄧綏若是還聽不出來,那也未免太蠢了。
她稍微一整衣袖,恭敬的跪了下去,雙手疊加伏地:“陛下責備,臣妾實在惶恐。還請陛下恕罪,臣妾愚鈍不知錯在何處。”
周雲姬含着淚,哽咽的說:“鄧貴人記恨臣妾,乃是因爲臣妾莽撞無理,沒有恪守妃嬪本分,竟然太歲頭上動土,得罪於您。可畢竟得罪您的人是臣妾,與保兒毫無關係。您怎麼忍心下這麼重的手,是要取保兒的性命嗎?”
鄧綏心口一緊,側目看向周雲姬。只見她雙眼紅腫,眼底不滿血絲,憔悴的不成樣子。想必大公主是真的很不好,否則她也不會急成這樣。“周姐姐這話從何說起,我幾時害過你的保兒?且教訓侍婢的那一回,也是我不懂宮中規矩,才請姐姐代勞,何來的得罪?”
陰凌玥直了直脊背,忖眉道:“鄧貴人暫且別急着爲自己開脫。不如先聽一聽楊宮人怎麼說!”
她這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周雲姬爲何會指責自己謀害大公主,鄧綏能猜到原因。
可這殿上跪着楊宮人與馮美人,卻讓她有些不敢琢磨。
“陛下明鑑,臣妾真的沒有說謊。那些香囊不光是臣妾做的,有一部分是鄧貴人替臣妾做的。”楊穎之渾身發抖,聲音也跟着顫:“就連香囊裡的花材,也都是鄧貴人裝進去交給臣妾的。只是臣妾在此之前,曾經給了貴人一張方子,是花材的分量與種類。”
香囊惹禍了。
鄧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心裡不由得吃驚。
這宮裡還真是處處謀算,步步驚心。這下可好,她是真的有些撇不清干係了。
可能從周雲姬故意挑釁的那一次開始,陰貴人就已經一步一步算計到了今天。
她忽然擡起頭,目光與陰凌玥相對。
陰凌玥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絕色容顏,冷厲的目光緩緩的滲透,猶如鋒利的刀子一步一步朝着她逼近。
“陛下,楊宮人所言不錯。端午節呈上的香囊,的確有一部分是臣妾所做。”鄧綏毫不掩飾:“只因爲楊宮人不慎弄丟了一部分香囊,纔來臣妾這裡求助。臣妾之所以肯施以援手,一則是不想她受罰而牽累了馮美人,二則也是怕到了端午當日,香囊還不曾如期制
好,影響饋贈。”
“是麼?”劉肇纔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原本是讓你負責籌備膳食,糯米不曾抵達宮中你不着急,反倒是心急着幫襯旁人……”
“陛下所言不錯。”馮芷水哽咽着附和。“楊宮人第一次拜見鄧貴人,乃是隨臣妾一同。據臣妾所知,私底下鄧貴人與楊宮人並無深交。鄧貴人放着自己手裡的差事不去做,怎麼會去幫一個根本沒什麼交情的宮人。再說,大公主對花粉敏感,是宮中上下皆知的事情。可大公主也並非對所有的花粉都敏感,如果是鄧貴人您悉心打探過,怎麼偏偏就有那一種花粉混在了其中?”
也根本就沒有給鄧綏辯解的機會,馮芷水抹了一把眼淚,滿面惶恐:“舉薦楊宮人做香囊的正是臣妾。楊宮人是臣妾宮裡的人,也是伺候了陛下三載的姐妹。臣妾知道她心靈手巧,纔會有這樣的舉薦。可哪裡知道,就因爲楊宮人一時的疏忽,錯信旁人,險些釀成大錯。這是虧得周美人發現的早,大公主只是吸入了花粉暈厥過去。倘若發現的不及時,可能大公主……出了這樣的閃失,臣妾豈非險些成爲謀算帝裔的幫兇。這可不是死罪,而是株連九族的滅頂之災啊。”
最後這句話,也着實驚着了鄧綏。她以爲陰貴人無非是妒忌她的容貌,又介意她的位分,才反三五次的想出各種手段,使得她無法獲寵,又或者讓皇帝對她生出嫌惡之意。卻萬萬沒有想過,哪怕身上都流着陰家的血,對方也肆無忌憚的想要她死,還是禍連親族的那一種。
“陛下,臣妾並沒有在香囊里加過什麼花粉,也沒有向宮中的誰打探過關於大公主的事情。還望陛下明察。”
劉肇若是沒記錯,這似乎是鄧綏第一次這樣直接了當的爲自己辯解。
一絲冷笑浮現在眼底,他不動聲色的聽着,不置一詞。
“陛下,這是當日,臣妾寫給鄧貴人的方子。可否當着您的面,請鄧貴人再看一遍是否有差錯。”楊穎之含着淚,雙手將方子遞了過去。
劉肇略微點頭。
無棱便上前,從楊宮人手裡接過方子,雙手遞給鄧貴人。
鄧綏仔細的看了竹簡上的字,與楊穎之留在她宮裡的的確分毫不差。“回稟陛下,方子沒錯。”
楊穎之鬆了口氣,暫且將心放了下來。
“那就再請鄧貴人看看保兒的香囊。”周雲姬的語氣有些衝:“是不是鄧貴人的手藝,一看便知。”
香囊也被呈了上來,鄧綏雙手拿過來,仔細的看了又看。這香囊的確是她做的。一針一線都是她所繡。可怎麼就這麼湊巧,偏偏是這一枚香囊裡出現了花粉?
鄧綏饒是一想,便有了話說:“陛下,這香囊的確是臣妾親手所制。可早在端午盛宴幾日前,臣妾就已經去過安福殿,叫人將香囊交給了楊宮人。且端午宴席當日,這香囊是由馮美人和楊宮人順手遍發宮中妃嬪以及各位賓客。臣妾並沒有再度染指,又怎麼可能剛好將有花粉的這一枚,送去周美人手裡?”
她這番話,陰凌玥一點也不例外。“就知道鄧貴人會有這樣的辯解之詞。”
飛快的遞了個
眼色給身旁的莫璃,她不緊不慢的說:“宮外的香囊一時之間拿不回來。可宮中的香囊,本貴人已經悉數收回。藏有花粉的,並非只有保兒得到的那一個。實際上,但凡是出自鄧貴人之手的香囊,裡面都擱有花粉。無一例外。也就是說,不管是哪一隻香囊送去了周美人手裡,大公主都要吃同樣的苦頭。除非,送過去的是楊宮人做的那些,那便不會有這麻煩了。”
“只可惜送到大公主手裡的,一定是鄧貴人做的這些,絕不會是楊宮人所做。”劉昌珺領着個奴才走進殿來,大義凜然的架勢,跟攥着致命利劍一般。“陛下可記得這奴才麼?當日分發香囊的時候,就是他端着托盤,遞給馮美人的。”
劉肇哪裡會注意一個奴才的容貌,便也只是看着不多言。
“這奴才早就被鄧貴人收買了去。已經明白的告訴他一定要將鄧貴人做的香囊交給美人。給周美人的如此,給大公主的更是如此。”劉昌珺含着恨道:“這樣好的手腕,大公主能逃過一劫,也實在是皇恩庇護了。臣妾真是不敢想象,堂堂的貴人,竟然心胸狹窄至此。因爲做孃親的得罪了她,就連幼子都不放過!”
鄧綏側首,沉眉看着那個畏畏縮縮的奴才,斂容而笑。“臣妾入宮時間不長,這奴才又並非臣妾宮裡的人。這樣陰險的事情,若真要做,也不可能隨便找個人來收買吧。再說臣妾怎麼就知道他能碰到那些香囊呢?當日在雲臺閣伺候的奴才,可都是由陛下身邊的無棱安排。總不可能臣妾連無棱也收買了去!”
“這樣的事情,何必鄧貴人親自做呢。”劉昌珺冷蔑的說:“你是入宮時間不長,可你身邊有的是入宮時間長的人。你只需要花點銀子,不也就成事了。”
說到這裡,她輕巧一笑,話語裡充滿了嘲諷之意:“鄧貴人今日怎麼沒帶着妥冄?她可是你的好幫手啊。”
鄧綏看着她既得意又猖狂的樣子,不禁微笑。“妥冄雖然沒有陪着過來,可也不代表她會做這樣的事情。倘若你不信,儘管叫她前來對質。何日何時何地,用多少銀子收買了這奴才,一問便能明白。只是在此之前,我倒是想先問他一句,不知陛下是否允准?”
劉肇虛了虛眼睛,思忖片刻,方纔點頭:“你問。”
“諾。”鄧綏恭順的垂首,轉而看着那奴才問道:“倘若是妥冄替本宮收買了你,她一定告訴過你,如何區分哪些香囊出自本貴人之手,哪些香囊又並非裝進了花粉對麼?”
那奴才早已經嚇得沒了魂,明知道是個死,也得硬着頭皮被揪進來。“是,妥冄的確告訴了奴才。”他低着頭回答,並不敢看鄧綏的臉。
“那麼他是怎麼告訴你的。能不能當着陛下的面,再重複一遍?”鄧綏的語氣很平和,根本就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那奴才聽着倒好了一些,咬着牙道:“妥冄說……說香囊用金絲銀線勾邊的就是鄧貴人所繡,用普通的絲線勾邊,就是沒有花粉的。”
這話一出,陰凌玥的臉色就惶有些不好看。
鄧綏舒心而笑:“說的好。這便是癥結所在了。陛下可得要還臣妾清白纔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