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鄧綏沒做別的。
一得空就來這花圃閒逛。也陸陸續續叫人搬了不少花送回加德宮。
旁人眼裡,她不過是個遊手好閒的貴人罷了,裝腔作勢的去了一趟永巷還一無所獲。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必得是這樣做纔好。
“貴人,這些花圃裡的花也就這麼多了,不知道您今天還想看些什麼?”妥冄笑盈盈的問。
“花雖然不少,但看了兩日也着實沒有些新鮮的了。”鄧綏低嘆了一聲:“總覺得宮裡還有些空蕩,偏是沒有好花可選了。”
“貴人有所不知,這花圃後面還有些新培育的花呢。”領路的宦官連忙解釋道:“只是有些纔打苞,還沒有綻放。所以沒有擺出來,貴人若是不嫌棄可以過去瞧瞧呢。”
鄧綏心頭一喜,笑容都泛起了春光:“也好,你帶路吧。”
“諾。”
那奴才殷勤的走在了前頭。鄧綏與妥冄互睨一眼,不動聲色的跟在了後面。
這幾天,花圃都逛了個遍,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除了那個還沒踏足的後院。
“貴人,您瞧啊,這兒的花如何?”宦官一臉得意的笑容,諂媚道:“這裡的花,可都是奴才們辛苦培育的。有許多外頭沒有的新品種。還不曾送往宮中各處。”
鄧綏細細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果然不錯。含苞待放的,倒比外頭那些看着嬌怯可人。妥冄,賞。”
“諾。”妥冄摸出一個銀錢袋子,遞到那宦官的手裡。
“呦,這如何使得。多謝貴人厚賜。”
“這幾日也勞煩你了。”鄧綏溫言軟語,聽着就讓人舒服。“我自去看看這些花草,待到選定再喚你吩咐人來搬。”
“諾。”宦官得了銀子高興的不得了,便也沒顧得上別的,爽快的退了下去。
“貴人,您瞧。”妥冄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花房。“您走了好一會兒,想必是累了。不如進去喝杯茶潤潤喉,也順道歇歇腳。”
鄧綏與她不謀而合:“正好覺得嗓子幹呢。”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到那花房門外。
妥冄上前一步,推開了門:“貴人,您請。”
花房裡,馥郁之氣撲鼻而來。鄧綏不由讚歎:“初春時分,就能培育出這樣美麗的花朵,當真是不易。看來這小小的花圃裡,竟然藏着最懂花卉的高人,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沒早早來拜會。”
話音剛落,花叢微動,一個身着淺粉色裙褂的女子輕盈的站了起來。
只與她對視一眼,鄧綏便笑了。“沒想到這裡竟然能遇到畫裡走出來美女,如此清麗脫俗。”
妥冄也不由得看愣了。這女子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配飾。就連裙襬上的圖案,也是最簡單的花瓣。鬢邊簪了一支初開的月季,內層的花瓣微微泛紅外層則粉,煞是好看。點綴的整個人都鮮活起來,真正的春色撩人。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這話直接了當的告訴了對方自己的身份。實際上王若瑩一點都不想隱瞞。
鄧綏饒是一笑:“若不是你留下了那朵梅花,想來我也不會這麼快就找到這裡。”
“是麼?”王若瑩有些不信:“可你也該知道,永巷的罪婢只能去太液池上工。怎麼你不去查一查那邊,才這幾日就找到花圃了?”
“上工去太液池只是你從永巷出來的法子。並不代表你會藏匿在那附近。”鄧綏目光沉穩的看着她:“且你故意留下梅花的線索,不就是希望我儘快找到你嗎?雖然那梅花很小很不起眼,卻還能嗅到清凜的芳香,想來你一直精心收藏,我又怎麼會注意不到。”
王若瑩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好看了許多。“那我可要多謝你了。”
妥冄皺眉看着那王氏,心裡有說不出的疑惑。只看方纔領路的宦官毫無防備,而這花房周圍也並無戒備,便可知這王氏在這裡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自由出入還不引人注目,想來她不是剛來這裡。
那麼問題來了,能將王氏巧妙安頓在這花房裡,且不讓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宮能有誰如此本事?
“說吧,想我怎麼幫你?”和聰明人說話,鄧綏也不願意兜圈子。
王若瑩笑了笑:“你爲什麼要幫我?在這深宮之中,誰不是明哲保身,自求多福。我不過是個卑賤的婢子,還是永巷裡囚禁了三年的罪婢,你找到我了又要幫我,你有什麼要求呢?”
不等鄧綏開口,王若瑩連忙又道:“我不喜歡白佔便宜,這世上沒有比人情更難還的東西了。你若是不肯說,那你這份情我也不會領。出門往右,你只當沒有見過我就是。”
鄧綏聽她說話,便知道是個有主意的人。
“若非這件事情推到我面前,我也不會如此多事。我和你一樣,何嘗不是被人操控的一枚棋子。是落在哪一格,似乎由不得自己。”鄧綏看着她,溫和的說:“我向你索取什麼,憑你現在的處境,未必能給我。而之所以要幫你,實際上也是幫我自己。很顯然這是我入宮得走好的第一個坎兒,我也不得不盡力而爲。” 聽了她的話王若瑩安心了不少:“我喜歡實話實說的人,那就勞煩你了。”
“客氣。”鄧綏笑了笑,溫和的臉上也沾染了些許春意:“請移步加德宮,我正有些養花的事情要詢問一二。”
王若瑩搓了搓指尖上薄薄一層灰,略微點頭:“諾。”
妥冄則有些看不明白了,附耳小聲的問:“貴人,您就這樣將人帶回宮中……合適嗎?”
“自然。”鄧綏凝眸道:“宮中新添置了不少花卉,不知陛下是否有雅興。妥冄,你去一趟章徳宮吧。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本貴人尋着了百年不遇的嬌花,若不親觀,實在辜負。”
“諾。”妥冄瞬間就明白了鄧貴人的心意,含着笑慢慢的退了下去。
也就是片刻之後,劉肇便移駕加德宮。
彼時,鄧綏與王若瑩促膝而坐,相談甚歡。才走進殿中,就能聽見清脆的笑語。
劉肇停下了腳步,有所遲疑的望着那扇殿門。禁不住多想,看來鄧家的女兒,着實要勝過陰家一籌了。
可把這樣聰明有心思的女子留在身邊,就真的好嗎?
“陛下,您請。”無棱輕輕推開殿門,正要通傳,卻被皇帝示意退下。“諾。”
劉肇就這麼沉穩而平靜的走了
進去。“加德宮真是熱鬧,花開的好看,笑聲也這樣好。”
鄧綏連忙起身,畢恭畢敬的行了大禮:“陛下長樂無極。”
王若瑩也跟着起身,如出一轍的行禮。她已經很久沒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向站在皇帝面前,不由得鼻子發酸。“拜見陛下。”
“免禮。”劉肇兀自走上近前,則了一處落座。“鄧貴人入宮幾日,怎麼這時候纔想起請朕過來?”
鄧綏微微垂首,笑容明澈:“臣妾愚鈍,本是想着爲陛下、陰貴人分憂。哪知道些許小事情竟也處理不好,實在沒有顏面面聖。也虧得是今日去了花圃,有所收益,才膽敢請陛下移步加德宮賞花。陛下您瞧,此花蕊色略深而外瓣色粉,一看便知是花種極品,且芳香宜人。不知道是否喜歡?”
鄧綏走到王氏身邊,親手摘下她鬢邊那朵月季,捧在手心裡方有呈於皇帝面前。
句句話不涉王氏的身份,句句話又在表明她已經找到了皇帝想要的人。
劉肇捻起了那支花,似笑非笑的看着鄧綏,半晌沒有做聲。
王若瑩心裡也在打鼓,最難走的第一步棋,她映着頭皮走了下來。之後皇帝要怎麼抉擇,卻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可永巷……她再也不想回去了。那個地方几乎要將她啃噬的骨頭渣子都不剩,她不願意再過那樣暗無天光的日子。
“還不錯。”劉肇最終也只是溫和一笑。“鄧貴人惜花,這一支總算不錯。”
鄧綏朝身後的妥冄擡手示意。
妥冄忙不迭的呈上預先準備好的華盛。
“臣妾新得了家中送來的一支華盛,斗膽請陛下過目。用來簪發,是這多清香怡人的月季好,還是這一支琉璃細琢的華盛好?”鄧綏同樣將華盛呈於皇帝面前。“陛下覺得,究竟是哪一支更適合殿上的這位美人?”
花女鮮花附和身份,可皇帝的妃嬪,華盛卻更能彰顯身份。
劉肇知道,這鄧貴人是問,要將王氏作何安排,送回花圃亦或者是留在掖庭。
“鄧貴人覺着,是鮮花合適,還是你手中的這支華盛更妥?”
將難題拋給了鄧綏,劉肇有些得意。就想看看這燙手的山芋,她怎麼處置。
還不等鄧綏開口,外頭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姚嘉兒嗓音清亮,邁着焦急的步子邊走邊嚷:“這罪婢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闖加德宮冒犯鄧貴人,你們還不趕緊搜。拿住人便趕緊送回永巷去。”
待她這番威嚴的話說完,人也已經停在了殿外。
“陛下,您怎會在此?”姚嘉兒有是驚恐:“臣妾冒失,叨擾了陛下,還請您恕罪。”
她走進來連忙行禮告罪,目光卻不偏不倚的落在那王氏臉上:“臣妾聽聞永巷出逃罪婢潛入加德宮騷擾鄧貴人,這才急忙趕來制止。還請陛下寬恕。”
劉肇輕微頷首:“罷了。只是你口中的罪婢如今身在何處?”
“這……”姚嘉兒沒見過那王氏,先前的種種,不過是聽說而已。心懸在了半空,她有些惶恐的看了一眼鄧綏,擰着眉頭道:“那就得問鄧貴人了。畢竟是在貴人的地方。還請貴人如實相告……那王氏就竟身在何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