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料到他會來,但是沒有想到他來的竟然這麼快。
早朝纔算是宣佈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他就急着入宮覲見,當真算是雷厲風行了。
“朕只是好奇,你這一路進宮,累死了幾匹千里馬?”
劉慶不以爲意:“動陰家這麼大的事情,陛下不是也沒有事先通知一聲麼!這麼大的驚喜臣弟要是不及時趕回來,朝廷會有什麼局面陛下可曾想清楚!”
“不如你告訴朕,到底蘇文是什麼人。”劉肇忽然轉了話頭,眉宇之間忖着一股深邃。“他又是怎麼和你互通消息,將宮裡的局勢一五一十的呈現在你面前。”
並沒有覺得意外,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劉慶平和的看着他,從容道:“陛下既然得知臣弟與蘇文有些交情,就該知道蘇文爲陛下辦事也是忠心耿耿。畢竟有臣弟這一層人情在,他是不能不盡心的。只是,人爲何忽然辭官離宮,臣弟就不得而知了。他若是沒走,臣弟倒想和他共飲一盞。陛下可能並不知情,這蘇文與鄧家有些淵源,早年見過鄧貴人的時候,還曾寓言過鄧貴人將來貴不可及。看來無論是行醫還是占卜,蘇文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聽了這番話,皇帝的心不禁又是一沉。
“你說得對,蘇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劉肇已經發願一定要把這個蘇文揪出來。不管用什麼辦法,他都不能任由蘇文就這麼消息在視線之內。他必須的找到這個人,解惑一些心中的謎團。“罷了,你先退下吧。”
“陛下就不預備和臣弟討論討論關於陰氏一族的事情嗎?”劉慶看他一點都不着急,心裡不禁納悶。難道說彈指之間,皇帝就有把握處理好整個陰氏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
“朕自然有朕的打算,不勞你費心。”
這一句話,把劉慶噎得不輕。“也罷,上趕着不是買賣。既然陛下有所綢繆,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轉過身之後,他心裡有些波瀾。
皇后陰氏倒了,陛下會不會因此厚待鄧綏呢?還是,因爲蘇文的關係,陛下多疑,會覺得入宮之初,鄧綏和自己共同綢繆過他的皇權和天下……
想到這裡,劉慶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沉眸看着面色清冷的皇帝,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了。
“有些事情,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皇兄,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思慮過甚。你不知道臣弟有多羨慕你。”
這話,說的比方纔有人情味一些。劉慶看着他並沒有好轉的臉色,終究一聲長嘆。“罷了罷了,這漢宮不是臣弟該來的地方,臣弟會按照事先的約定,謹遵皇命。無論什麼時候,隨時預備爲陛下效命。”
“你且去吧!”劉肇不動神色的看着他。
劉慶無法,也只能硬着頭皮退了下來。
“看來,你一樣心中有數。”劉肇最終也是隻道了這一句。
沒過多久,鄭衆就來通傳,說鄧貴人來請安了。
這個時候,章德宮的正殿上靜悄悄的,除了鄭衆,也就只有劉肇一人。
“傳吧。”劉肇沒擡眼皮看鄭衆,只是漫不經心的說了這兩個字。
“諾。”鄭衆覺着陛下的心氣並不是很順,也沒敢多話。
這時候,鄧綏緩緩的走進來。她穿着一身淺粉色的留仙裙,映着午後有些慵懶的陽光,慢慢的走進來。
那一縷脂粉的香氣,很快就薰染了這樣冷寂的殿堂,叫人心頭一悶。
劉肇蹙眉道:“你素日不是很喜歡用這麼重香氣的脂粉,怎的今日倒是濃妝淡抹,打扮的一絲不苟?”
“爲了這一支金簪。”鄧綏輕輕的撫弄着鬢邊的簪子,勾起了脣角。嫣紅的脣瓣十分的柔軟,透着一股水潤的感覺。“這是周姐姐留給臣妾的金簪。”
“哦?”劉肇有些疑惑。“周貴人留給你的?”
“是。”鄧綏拔下了簪子,扭開簪子一頭和簪針項鍊的螺口,當着皇帝的面從裡面到處了那個她已經看過好幾遍的絲絹。“這是周姐姐留給臣妾最後的話,還請陛下過目。”
她親自將東西遞到皇帝手裡,隨後就和平常一樣,依偎在他身側。
“若不是莫璃來告訴我,我竟然已經忘了周姐姐還有這支金簪給我。裡面的內容着實讓臣妾心顫。原來周姐姐是爲了我,才耗盡最後一點心力。可惜臣妾卻是個糊塗人,渾然不覺,竟然連姐姐生病也不知道。”鄧綏心裡難受,語氣有些哽咽:“她留給臣妾的東西這樣金貴,卻被臣妾拋之腦後。這些日子,每天惦記都是些亂亂的事情。臣妾竟然沒有替姐姐好好看顧大公主,陛下,你說姐姐在天有靈,會怪臣妾麼?”
“你問心無愧,旁人能怪得了你什麼?”劉肇顯然是話裡有話。
鄧綏卻並沒有體會到其中的深意。“臣妾只是覺得愧對姐姐,心中不安。卻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式彌補。”
“這上面不是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劉肇坐久了,腰有些痠痛,便將懷裡的女子往外推了推,換了個姿勢伸了伸腰。“朕乏了。”
“那臣妾
替您推拿緩解一些吧。”鄧綏跪在皇帝身後,輕輕的爲他揉捏肩頸。手上的力度正好合適,穴位的推拿也絲毫不差。
“朕從前不知道,你的手藝比秀吉還好。”
“陛下謬讚了。”鄧綏垂下眼瞼:“臣妾的祖母待臣妾特別的好。幼時,臣妾就跟着醫者學過一些推拿之術,爲祖母緩解身上的痠痛。久而久之,也就慢慢的領悟了一些門道。可秀吉是專門向太醫請教的,又日日在陛下身邊爲陛下推拿,自然要比臣妾嫺熟一些。”
“那麼你這手藝,是向誰請教的?該不會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蘇算子吧?”劉肇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了這一句。
然而鄧綏已經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陛下何出此言?”
“只是好奇而已。”劉肇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平靜的閉目,由着她按。
鄧綏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皺眉道:“臣妾與蘇算子算不得深交。只是他與臣妾的母家有些淵源。”
“所以幼時,蘇算子見你便寓言你貴不可及,這也是被你遺忘了的事情。”劉肇現在纔想明白:“怪不得當日你離宮尋朕,那麼輕而易舉就避開了皇后的耳目。原來是有這位高手在背後爲你籌謀,可惜朕當日並沒有料想。”
總感覺皇帝有心事,可鄧綏卻不知道這心結到底是怎麼繫上的。
“其實那回是臣妾哀求蘇算子幫忙,也是因爲臣妾母家和他的交情,才勉強願意幫臣妾一把。虧得是有算子相助,臣妾才能順利的出宮與陛下相見。”
“他是皇后引薦入宮的人,卻願意冒險幫你。這份交情,可見一斑。”劉肇將手搭在她放置肩膀的手。
鄧綏便不再用力,微微勾起了脣角:“陛下是不是心中有什麼疑問,如果有,大可以問臣妾。臣妾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麼!”劉肇捏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側。
這個舉動讓鄧綏有些心顫。若是從前,他會讓她坐在膝上,攬她入懷。可是今天,他僅僅是讓她坐在他身邊。這樣細小的不同,卻彷彿能展現心中的隔閡。
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距離,都將會成爲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也好吧。”劉肇算是同意了:“和朝臣們說話就兜圈子,朕疲倦了。和你說話,朕不想再有什麼遮掩。實際上,蘇文表面上是幫皇后效力,而實際上卻在暗中一再幫你是不是?”
雖然是鄧綏讓他開口問的,可當他這麼直截了當的問出來,心裡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皇后請蘇算子入宮是臣妾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因爲和母家的交情,算子還是肯私底下幫一幫臣妾的。只是並不涉及他爲皇后效力。而臣妾也從未左右過這件事。還望陛下明察。”
“朕又不是和你對簿公堂,用不着明察。”劉肇握着她的指尖,微微皺眉:“只是綏兒,朕自問和你交心,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隱瞞朕?”
шшш.тt kan.C〇 他這麼說,讓鄧綏很不痛快。“陛下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其實臣妾是否與蘇文有交情,都不影響臣妾對陛下盡忠。既然蘇文現下已經出宮了,那這些事情,臣妾請陛下就不要深究了。算了算去,還不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陛下思量過深,也只會傷及龍體。”
“朕不願意和你兜圈子,你也要對朕坦誠才行。”劉肇心裡也不痛快了。他都已經問的這麼直白,只要鄧綏願意坦誠相待,那這些事就這麼過去也挺好的。可惜,她偏偏顧左右而言他,甚至還怨懟他會這麼問。
看樣子,她的心裡裝着的那些秘密,從來就沒有打算向他坦白。
“陛下,臣妾不是說了麼,您有什麼疑問,都可以明明白白的說出來。臣妾願意知無不言。可是這樣沒頭沒尾的猜忌,叫臣妾如何應對?”鄧綏心裡不是滋味,嘴上的話難免就重了些。
“朕問你便問了,什麼叫猜忌?你若是真的對朕坦誠,還用等着朕來問嗎?”
很顯然,劉肇也動了氣了。
鄧綏又不是傻子,聽出他的不悅,便就此打住。“罷了罷了,朝中的事情繁忙,陛下疲倦難免心氣浮躁。臣妾又是個不會說話的。話說的不對,還望陛下恕罪。只是已經這個時候了,陛下不如稍作安歇,養足精神再看奏章。臣妾就不留在這裡添亂了。晚些時候,待陛下鬆乏了,臣妾再來作伴。”
說話的功夫,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這下,皇帝就更不高興了。“朕的話還沒有問完,你就非要急着走麼?鄧貴人,你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怕朕知道?還是,因爲你說謊太多,難以自圓其說,纔會對朕如此的不坦白?只是朕寬容,早已經沒有追究之意,你仍然還是不肯坦言嗎?”
皇帝的話,大有咄咄之勢。一時間,鄧綏聽得有些懵。
在腦子裡將這些話過了一遍,鄧綏就更爲惶惑了。
“陛下到底想說什麼?”她氣鼓鼓的看着他:“怎的陛下口中,臣妾就這麼不堪嗎?臣妾有什麼隱瞞了陛下,又怎麼不敢坦言了?陛下這些沒頭沒尾的指控到底出自什麼原因!”
兩個人的臉色都沉了好多,眉頭同樣緊緊的蹙着。
誰的眼底都沒有往日的溫情脈脈,甚至可以說都帶着難以宣泄的怒火。
“那好,你告訴朕,這裡裝的是什麼!”劉肇忽然從腰間摸出了幾顆玉珠。
鄧綏沒仔細看,聲音清冷道:“不就是幾顆尋常的玉珠子麼!能有什麼不同!陛下方纔不是說坦言麼,怎的又和臣妾兜起圈子來?”
證據都擺在眼前了,她還是想着能遮掩過去。這讓劉肇太生氣了。當即就捏碎了其中一顆玉珠。“你自己好好看看,到底是朕不夠坦言,還是你根本就不願意對朕坦白。”
鄧綏仔細看那被捏碎的珠子,頓時怔住了。
“這是……”
“這是什麼好東西,還用朕來告訴你嗎?”劉肇氣得臉色鐵青:“朕已經三分五次的問你,可你就是不願意承認。鄧貴人,你幾時變得這樣刁滑,你的話還能讓朕相信嗎?”
鄧綏雖然理虧,可面對皇帝這樣的指責,她當然不會就這麼承受。
“原來臣妾在陛下眼中,竟然是刁滑之人,那陛下何必要臣妾入宮侍奉在側?倒不如早早的將臣妾發落出宮也就是了。”
“你……”劉肇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曲解自己的意思。若然不在意,何必要這麼難受的去問。“你當然希望朕能發落你出宮了。這樣一來,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和自己的心上人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不必再揹負家族的責任,更不必再吃這些損害身子的避子藥。”
鄧綏被他氣得肝顫,想說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怎麼,沒話說了麼?”劉肇卻依然沒有緩解憤怒的情緒:“入宮之初,你就欺瞞朕與清河王的關係。到此時,朕才得知連蘇文也是你的人。與其說是朕算計了你,利用你分走皇后的權勢。倒不如說是你苦心經營,籌謀這一切。妄圖利用朕的信任,一點一點的爲你的心上人謀權。朕與皇后,何嘗不是落在你手裡。那周氏何嘗不是被你蒙了心,纔會連命都不要也要幫你。鄧貴人,你真是好手腕!”
“呵呵!”鄧綏冷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請陛下發落吧。”
“你……”劉肇看着她沉冷而又倨傲的樣子,心裡的怒火抑制不住的燒起來。“那你就給朕滾,滾到朕永遠看不見的地方去。朕的身邊,容不下你這樣陰戾狠毒,又水性楊花的女子。”
鄧綏的心,撕裂一樣的疼。疼的她連怎麼落淚都忘了。
乾涸的雙眼雖然酸脹的難受,可就是沒有一滴眼淚掉落。“諾。”她咬着脣瓣,漠視着他的憤怒,輕盈的行禮轉身而退。彷彿那些像刀子一樣的言辭並不是對她說的一樣。她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章德宮。
“貴人,您這是怎麼了?”妥冉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鄧綏很不對勁。
她皺着眉頭,一個字都不說,就這麼快步的上了輦車。
“貴人……”
“我沒事。”鄧綏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復下來。“入宮之初,就該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什麼叫過河拆橋,什麼叫卸磨殺驢。陰家眼看着要倒了,怎麼可能讓鄧氏一族風光起來步後塵。養虎總歸是要爲患的,他想不出別的理由來誣陷我,就只能用這樣令人不齒的法子。說我陰戾狠毒,水性楊花,哼,這就是這一年多的心血換來的評價,好哇,這纔是君王的本質。冷酷無情,自私殘暴,今日我也算是見識到了。”
“貴人,您到底在說什麼啊!”妥冉一頭霧水,那些話一句比一句重,她嚇得都不敢聽了。“貴人,您還是先平復一下,不要動怒了。後宮人多口雜……”
“我沒有任何一刻比這時候更清醒。其實我早就該看透,也慶幸我當日有那麼樣的決定。否則,今天憑什麼無牽無掛的全身而退。”鄧綏強忍着心痛,臉繃的緊緊的:“自己要剷除陰氏的勢力,又怪我謀害你的嬌妻,這麼難伺候,就該孤獨終老。誰對你掏心掏肺,那就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想起了方纔他那些無情的話,鄧綏只覺得心裡揣着一塊厚重的冰。“憑什麼要我捂熱你,卻冷了自己的懷。既然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那麼很好……”
“貴人……”
“你不必再說了。”鄧綏深吸了一口氣:“妥冉,你也不必跟着伺候。先回嘉德宮打發宮人們都走。往後這嘉德宮就是第二個永樂宮,我身邊一個人都不必留。”
“貴人,您這是何苦呢。那過日子哪有牙齒不咬着嘴脣的時候。氣頭上話趕話的說到這裡,過後過去了也就是了。怎麼能當真呢!”妥冉連忙勸道:“貴人您還是鬆乏鬆乏精神,別想這些事了。陛下那麼在意您,怎麼會捨得您難受呢。”
“是不是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也不願意聽我的話了?”鄧綏凝眸看着她:“還是你覺得,你的主子永遠都是陛下,而我不過就是個被你們盯着的人而已。”
“貴人您這話叫奴婢如何敢當!”妥冉還想再說什麼,卻看見她落淚了。
“別說了。”鄧綏深吸了一口氣:“我情緒不好,你別讓我影響你。總之按我說的去做,嘉德宮的宮人全部都請出去,一個不留。我自己選的路,由我一個人走下去不是很好麼!沒必要連累你們跟着遭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