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不要,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皇后……表姐,饒了我吧!饒了我!”姚嘉兒拼命的掙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不聽您的話了……求求您,饒了我吧……”
“姚貴人,你沒事吧?”鄧綏讓妥冉用溫水絞了個絹子,輕輕的拭了拭姚嘉兒滿是冷汗的額頭。“姚貴人,你醒醒。”
姚嘉兒猛然睜開眼睛,不滿血絲的眼睛裡一下涌出了淚水:“表姐,求求您,念在姐妹一場,饒了我……”
她雙手緊緊攥住了鄧綏的手腕,那力度驚人。
疼的鄧綏都以爲自己手腕子被她掰斷了。“唔……姚貴人,你放鬆一些,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沒事……”姚嘉兒將信將疑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辨認出面前的女子是鄧綏。“鄧貴人,是你……”
她忽然就勾起了脣角:“這麼說我得救了是不是?”
“是。”鄧綏衝她點了點頭,抽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
“那她……”姚貴人滿心狐疑:“你是怎麼救了我的?”
“要這麼送一個大活人出宮,着實不易。未免引人注意,肯定是會用水車,或者別的什麼來掩人耳目。幾個要緊的宮門守衛都比較嚴,唯一能走的,不過是偏門。我叫人盯着其中兩個最有可能的門,很容易就找到你了。”
鄧綏把絹子遞給妥冉,換了一盞溫熱的水送到姚嘉兒脣邊:“喝口水壓壓驚,沒事了。”
姚嘉兒握着她的手,一股腦把水都喝了下去。“可是你怎麼知道皇后會將我送出宮去?這件事情來的這樣突然我……”
“那就要感謝太妃和陛下了。”鄧綏將空盞遞給了妥冉,饒是一笑:“本來陛下答允今早來嘉德宮用膳。所以昨晚上我就讓思柔將陛下喜歡的湯羹、粥點準備好。哪知半夜的時候無棱來了一趟,別的倒沒說,只是讓宮門外的戍衛傳了句話,說陛下明早不過來了。”
“於是你就猜到陛下出宮了?”姚嘉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鄧貴人:“其實陛下來不來都是尋常事,怎麼就一定是出宮了呢?”
“陛下若是不來,今早一早來傳話也來得及。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宮門都鎖了。陛下卻叫無棱特意走這一趟,顯然是今早不便傳話。可有什麼理由讓陛下不便傳話呢?無非是他不在宮裡,帶着無棱出宮了……”鄧綏抿脣道:“這原本也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可即便日此,你又怎麼知道這件事和皇后有關?”姚嘉兒還是想不明白。
“那就要謝謝樑太妃了。”鄧綏也沒想到,欠了樑太妃的人情,竟然是這麼還的。“太妃一早就聽聞皇后宮裡的輦車去了永安宮。原本這事情看起來沒什麼,可……皇后自遇刺之後,就鮮少出宮。即便是出宮,也都是前呼後擁,生怕再有什麼閃失。可爲何去永安宮就只帶了幾個駕輦的奴才,叫莫璃一人陪着,連戍衛都沒有。太妃這話送來,聯想起陛下不在宮裡的事,我便有些猜疑了。”
“你真是太聰明瞭。”姚嘉兒禁不住讚許:“只憑你的猜測就救了我們母子一命。”
她含着淚,握住了鄧綏的手動容道:“其實你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原本我待你也不好,你何不借這個機會,將此事稟明陛下,扳倒皇后?爲什麼偏是選了救我?”
“稚子無辜……”鄧綏幽幽的嘆了口氣:“想來陛下也不希望這個孩子能平安出世。”
“不管你是爲了救我還是救這個孩子,這情我領了。”姚嘉兒垂下頭,淚水便順着臉頰滾了下來。
“你先別哭了。”鄧綏看她難受的樣子,心裡也不落忍。“這一次失手,想必皇后會安靜一些日子。只是這一次的事情,是否要如實稟明陛下,卻還是……”
鄧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外頭鞏臺輕聲道:“太妃駕到。”
連忙起身相迎,鄧綏就着妥冉的手走向門邊候着。
樑璐媛身影一閃,孤身走了進來。“姚貴人沒事吧?”
“回太妃的話,姚貴人母子均安,只是受了些驚嚇。”鄧綏恭謹的回話。
“沒事就好。”樑璐媛示意她不必多禮,兀自走到了榻邊。“不管當日你來本宮的樂成殿是什麼心思,但今日,若非本宮全力周旋,鄧貴人聰明機智,你這條命也是難以保全。”
“多謝太妃救命之恩,臣妾母子感激不盡。”姚嘉兒是真的感激鄧綏,畢竟她與鄧綏之間只有利益衝突。但對於樑太妃,她感激也提防。樑太妃的心思太過明顯,就是想要利用她腹中之子,化解與陛下多年的矛盾。
先帝在的時候,她便不得寵。先帝不在了,怎麼就不能憑藉姨母的顯貴身份,一朝成爲太后呢?
“你不必謝我。”樑璐媛也不隱瞞:“我這麼做自然有這麼做的道理。只是你要明白,輕易不要食言纔好。”
“太妃待臣妾這樣好,臣妾自然不會食言。”這裡面既有恐嚇的意思,也有威逼的感覺,讓姚嘉兒很不舒服。
可她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剛歷經生死,哪裡還敢違拗樑太妃的意思。
看她還算順從。樑璐媛幽幽一笑:“想必此時皇后也想知道你近況如何。萬萬想不到,多年的姐妹,竟然也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皇后娘娘終究是更在意與陛下的情分。”姚嘉兒垂下頭去,淚落如雨。“臣妾在她面前,不故事絆腳石是障礙罷了。她怎麼會不信急着剷除?”
“鄧貴人怎麼看?”樑璐媛把話頭轉移到了鄧綏身上。
“太妃是問,這件事情是否如實稟告陛下?”鄧綏早就料到,樑太妃不會直接道明心意。這樣的事情,肯定也是要借她的口來說。“臣妾以爲……姚貴人母子均安,皇后即便動了心思,也罪不至死。陛下念及與皇后多年的情分,斷然是不會嚴懲。小懲大誡,只會令得皇后更加怨懟姚貴人,倒不如……”
“倒不如就當沒有此事。”姚嘉兒接茬倒快,沒讓這樣的話從鄧貴人嘴裡說出來。
她這麼一說,樑太妃不由得一愣。“姚貴人你倒是想得開。”
“臣妾從前正是想不開,才覺得留在皇后身邊有她的庇護比什麼都要緊。可如今歷經生死,也總算是明白過來,在不能一擊鬥垮敵人的時候,千萬不要把自己逼入絕地。這麼做不但不能得償所願,反而等於是遞了一把匕首交給對方,罔顧自己的性命。”
姚嘉兒雙眼通紅,看上去十分的可憐:“太妃,求您答允臣妾吧,這件事情就不要讓陛下知道了。即便來日要說,也請不要急在這一世。臣妾如今所願,只是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交給太妃撫育。孩子好好的,臣妾寧可不要恩寵,不要位分……”
這也算是寬慰了樑太妃的心。
姚嘉兒知道,她沉寂了這幾年,無非是在物色合適的人選合適的時機,爲的就是有朝一日,奪回自己應得的東西。爲達到目的,她一定會答應。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本太妃也沒有什麼理由不答應。”樑璐媛果然點頭:“今日便算是有驚無險。至於來日,姚貴人你要擅自珍重纔是。”
“多謝太妃。”姚貴人恭順的垂下頭去。
“罷了。”樑璐媛今日也費了不少神,這時候正感覺疲倦:“本太妃乏了,你好好歇着。勞鄧貴人在河裡照應一下。”
“諾。”鄧綏溫婉一笑,依足禮數送了樑太妃出去。
“真是對不住你啊鄧貴人。”姚嘉兒連連嘆氣:“我知道你其實也不願意將此事稟明陛下,但樑太妃似乎是心急了一些,不想姑息皇后。”
“刺客的事情,樑太妃幫過我一回。”鄧綏如實道:“所以如果太妃今日開口,我是無法阻攔的。”
“我知道。”姚嘉兒明媚轉笑:“刺客的事情,不光你欠了樑太妃人情,也成了皇后捏在手裡的,關於你的把柄。但在我看來,其實這件事根本就不會影響到你。”
“何以見得?”鄧綏倒是想聽一聽她的看法。
“皇后遇刺,這麼大的事情,連樑太妃都能查到刺客的行蹤,陛下如何查不到?倘若不是陛下信任你,你以爲他還會等着樑太妃出手來解決嗎?早就已經把這件事了結了。”姚嘉兒皺了皺眉:“其實這後宮之中,女子們勾心鬥角,算來算去,焉知陛下就沒有動過心思和手腕了。我雖然並不是陛下的解語花,也不甚了結陛下,可這一點還是看得透的。表面上看着最糊塗的人,未必就真的最糊塗。而表面上看着最聰明的人,也未必就沒有犯糊塗的時候,比如你。”
“我其實一直都糊塗。”鄧綏從沒覺得自己有多聰明。就好比美淑擅自改了信的內容她沒有猜到,還當是清河王一早就變心,也和族中的那些叔父一樣,向皇權低頭,攀附榮華……
“不。”姚嘉兒否定了她的說法。“你比誰都明白。你從來都知道自己心裡有什麼,自己想要什麼。唯一糊塗的地方就在於,你不該把皇后想的那麼簡單。她纔不會因爲揪着你的把柄,就一心一意的利用你去做事而放過你。”
稍微停頓,姚嘉兒眼底噙滿了冷意:“她無時無刻不想怎麼除掉你。這纔是她的初衷。”
“是麼。”鄧綏無奈一笑:“後宮之中爾虞我詐,實在不是我擅長。”
“擅長與否,你都在其中。”姚嘉兒想了想,喃喃的說:“你入宮那一日,皇后心情甚好,拉着我去逛什麼未央宮。那個時候,她一門心思都是入住未央宮。她以爲陛下對她的恩寵,一定會毫不猶豫把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賞賜給她居住。讓她成爲漢宮裡最顯貴也是最附恩寵的皇后。很可惜,她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陛下現在未允准,不代表以後也不許。”鄧綏倒是沒覺出未央宮有什麼好。相反,宮裡的每一處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越是金碧輝煌,就越顯得冷清,與世隔絕。只是被禁錮在這樣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裡,看着紅顏廝殺,君恩流水罷了。
“我想說的並不僅僅是那座宮殿。”姚嘉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我是想說……皇后的疑心很重,即便我多年在她身邊,她要做什麼事情,也絕不會讓我知道。但那一天,皇后遊未央宮的神態舉止,言辭表情,都讓我覺得一定是她有所謀算。且這謀算,肯定和你有關。不然,她不會那麼得意,那麼輕鬆。若我偶然料中……皇后必然是着人在宮外攔截你,痛下狠手,不讓你進宮,你纔會違拗聖旨從另一道宮門進了皇城對嗎?”
她都猜的這樣準確了,鄧綏自然沒有辯駁之語。
“是了,這就是皇后。”姚嘉兒無奈的嘆氣。“當初母家要送我入宮,我便料到,不屈服於她就只有死路一條。哪怕我比她僅僅晚入宮半月,她都已經籌謀好了對付我的辦法。那廚娘,不就是她最有力的手段嗎?”
提到廚娘,鄧綏倒是有些奇怪:“這事情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了,卻一直佯裝不知隱忍至今?”
姚嘉兒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問了鄧綏一句:“力量太過懸殊的時候,要怎麼樣才能保全自己,安身立命呢?”
鄧綏會心而笑:“難爲你能忍得住。”
“你不也是在忍着嗎?”姚嘉兒並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螻蟻尚且懂得夾縫求生,何況我們這些命苦的女子。都說入宮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但其實你我都明白,若還能選,若還有得選,誰願意走到這一步呢?爲了母家,爲了疼愛我們的母親,咱們都得活着。”
“是啊。”鄧綏點了點頭,想起了娘,她心裡也很不是滋味。當初要是真的和劉慶走了,娘要怎麼辦?也幸虧是沒有走,娘如今才能安穩度日。“不說了,這些話說了傷心,聽了難受,我只知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姚貴人你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往後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恩不言謝。”姚嘉兒還以明媚的微笑:“且看以後罷。”
鄧綏回以微笑,卻沒有說什麼。
妥冉陪着她往外走,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總是不太舒服。“貴人今日冒險救了姚貴人,只怕皇后那邊是不肯輕易放過的。”
“皇后有皇后的思量,咱們有咱們的打算。”鄧綏無奈一笑:“見招拆招就是。”
“只是陛下那裡,當真是一字不提嗎?貴人,只差一點點,姚貴人母子的性命就這麼斷送在皇后手裡了,陛下若是得知此事,即便沒有馬上追究皇后,也終究會放在心裡,來日想要扳倒皇后的這時候,這就是其中一柄直逼咽喉的利劍。”
“陛下在意皇后。”鄧綏開口,說了一番讓妥冉大爲意外的話。“只看這一次皇后求死,陛下的反應便可知。倘若這件事情,陛下真的如你所言擱在心裡,那麼對皇后的種種情分,也成了刺心的刀。陛下自己也會覺得不好受。宮裡,難得有這樣的情分,何必就這麼弄壞了?”
“貴人,您這是在說什麼啊?”妥冉瞪圓了眼睛:“陛下對皇后若有情分,那不就對您……”
“陛下對皇后怎麼會沒有情分?”鄧綏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何況不管皇后使出了什麼樣的手段,不管她平日裡怎麼苛責妃嬪,她待陛下之心始終如一就是。即便來日,皇后不配再爲後,那這些年與陛下的情分也終究純淨。我只是不想陛下如今就心聲嫌惡,讓有情人無情,相互傷了彼此的真心。”
這話聽着好像很有道理,可分明是不怎麼對勁的。妥冉總覺得還是應該勸說兩句,可竟然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了,你也別胡思亂想了。”鄧綏仰起頭,看着灰濛濛的天,感嘆道:“從一個人呱呱落地,她這一輩子就已經寫好了,只是她自己看不到,咱們也看不到。我總覺得是這麼寫的,就會這麼過,非人力所能改變。”
“貴人……怎麼聽着您的話,這般灰心呢?”妥冉不免有些心疼她:“其實今日的事情,您大可以不管……即便是管了,也無需和姚貴人說那麼多啊。畢竟她也未必就真的會感激你,哪怕眼前會,來日爲了利益,終究是要站到您的對立邊去。”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鄧綏收拾了情緒:“咱們還得想想,怎麼應付皇后呢。稍後她得知姚貴人平安無事,勢必要發作。”
“是。”妥冉也覺得皇后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開罪了皇后娘娘,貴人往後更得當心纔是。”
“其實打從陛下有旨二度召我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開罪了皇后。”鄧綏沒覺得能怎麼樣,無非就是往後的日子更累一些:“所以習慣了就好。我現在反而是在想,陛下這樣急匆匆的出宮……莫非宮外有事?”
“貴人是疑心這事與鄧家有關?”妥冉看得出她的擔憂。
“是。”鄧綏也沒掩飾:“別的都好說,我就怕鄧家的什麼人又做了什麼錯事累及滿門。他們在外面胡鬧,我卻要在宮裡以命相拼。只盼着娘能安然度日就好。”
太多太多的無奈,終究化作一聲輕嘆。鄧綏一點也不喜歡這灰濛濛的天,看的叫人心裡難受。“走吧,妥冉,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