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冷的冬夜,哪怕是金碧輝煌的深宮之中,也顯得冷清至極。
除了呼嘯的風聲,就再也聽不到半點旁的動靜。
白日裡看着莊嚴華貴的殿宇,此時此刻只是個黑色的輪廓。經過時,美淑只覺得不堪。
再沒有比玉湖更好的出去了。
寒冬的湖面早已經戒了厚厚的一層冰。
她飛快的走到了湖邊,月光讓湖面顯得有些亮。自幼就在山上長大的她,根本不懂水性。這正好防止她後悔……
美淑從湖邊搬起了一塊很大的石頭,用盡力氣砸向湖面。
咔擦的碎裂聲伴隨着咕嘟的水聲,石頭沉下了冰冷的湖面。這和她的預期是一樣的。
她就這麼沉下去了,明早水面就會結冰。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冰融化成水,玉湖恢復了往日的生機,纔會有人發現她在這裡。
那個時候,小姐的身子應該痊癒了。
即便是爲了她傷心,也不會雪上加霜……
想到這裡,美淑平靜的朝着那個冰窟窿走過去。直到一隻腳先伸進水裡,然後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掉下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她都沒有半分猶豫。
冰冷的湖水刺骨至寒,灌進了她的眼睛裡鼻子里耳朵裡,她雙手攥拳,儘量不讓自己掙扎。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怎麼也要讓自己死的好看一些。
可當冰冷的湖水嗆進肺裡,她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胡亂的踢踹,只是加速了她的下沉。
“天啊,你怎麼這麼傻?”女子驚呼了一聲,緊忙奔了過來。“把手給我……”
然而湖裡的人根本就已經聽不到了,她緊緊閉着眼睛,掙扎的動作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一個時辰之後,美淑醒了。
身邊有一團熊熊的篝火,照的她眸子裡都是暖意。“是誰?”
“你怎麼這麼傻?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呢?”挽絨連忙端着熱薑湯送到她手邊:“幸虧是我發現及時,不然你就沒命了。”
“是你?”美淑大爲震驚:“你怎麼會這裡?”
“你真是糊塗了,這裡是嘉德宮的下院啊。”挽絨擰着眉頭看着她:“我不在這裡,還能去哪?”
“你……跟蹤我?”美淑當時滿心的痛楚,根本就沒有發覺身後有人尾隨。
“那麼晚了,我見你一個人出宮,還是攀上了宮牆,有些不放心。”挽絨把熱薑湯送到她手裡:“快喝啊,趁熱。那麼冷的湖水,肯定是要凍壞人的。你若是再不好好的喝點薑湯驅寒,只怕要落下病根了。”
“爲什麼要救我?”美淑看着她,一臉的不滿:“你知道你這麼做我也不會領情。”
“我知道。”挽絨滿不在乎:“美淑姐姐,我救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若是珍惜,就不會有這次。”
這話讓美淑很是尷尬:“你說的不錯。上一回從清風崖跌落,也是我自己跳下來的。是你從樹上撿回了我的命,揹着我回家,替我醫治。我當時也以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重生了一回,就一定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很可惜,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按說我救過你兩次,也算是過命的交情。”挽絨一臉的疑惑:“美淑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究竟是爲什麼啊?我瞧着鄧貴人待你極好,成日裡也不會特意讓你做什麼難事。即便是鄧貴人深陷險境,也不會推你出來頂着。爲什麼好好的,你要三番兩次的罔顧自己的性命?姐姐,有什麼話你不妨對我說說吧。”
美淑聽了她的話,心裡特別難過,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這是要急死我麼?”挽絨顯出很着急的樣子。但僅僅是一瞬間,她就忽然明白過來:“我懂了,姐姐,你該不會是爲情所困吧?一般墜入情愛之中的女子,都是這樣子。”
“你懂什麼?”美淑垂下頭,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就說麼。好好的誰會嫌自己的命長啊。肯定是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情。”挽絨氣鼓鼓的問:“那個男人是不是不想對姐姐負責?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去替你討回公道。”
“別胡說了。”美淑淚落如雨:“根本就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一廂情願。”
“姐姐你這麼好,生的又好看。武功伸手不凡,還會做各種小菜糕點。是什麼樣的男人這麼不開眼?”挽絨簡直不能理解。“姐姐你這樣的女子他都不要,還想要什麼樣的?難道他喜歡天仙?”
“挽絨,你覺得貴人好看嗎?”美淑抹了一把眼淚,勾脣問。
“好看啊。”挽絨用力的點了下頭:“貴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了。”
話說完,她又好像明白了什麼,一臉的惶恐。“我的好姐姐,你該不會也思慕陛下吧?不錯,陛下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男子,英偉不凡。但這後宮裡思慕陛下的女子也未免太多了吧?姐姐你這麼年輕,怎麼偏是要捲進這樣的漩渦呢?”
“你就別胡說了。”美淑被她說的心煩意亂。“根本就不是陛下。”
“不是陛下……”挽絨急的臉都紅了:“你真是要急死我了。到底是誰啊?喜歡貴人,就不喜歡姐姐你?”
美淑沒有做聲,只是哀哀垂淚。
“不管是
誰,姐姐也要和他說清楚纔是。你這份心意,總是要讓他知道纔好啊。”挽絨想了想,道:“也許你對他的好,他根本就不清楚,這纔會沒有接受呢!”
“我已經見過他了,他說不要我。”美淑難過的不行:“其實你知道嗎挽絨,我去見他之前,就料到他會這樣說。可那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疼的肝腸寸斷。我也想問問他,我到底有什麼不好。可是問了有用麼?在他眼裡,或許我什麼都不好。連娶我爲妻,他都不願意,那又爲什麼要給我這樣的希望?”
“你是說……”挽絨的臉色慢慢的沉了下來。“清河王……”
“你怎麼知道?”這回輪到美淑詫異了。
“我聽底下的奴才議論,說咱們宮裡的某人與清河王有婚約。還是陛下賜婚。”挽絨嘆了口氣:“可是他們見我在,就都閉口不言了。我又從未聽你提起過清河王,以爲是旁人。萬萬沒想到竟就是你。”
“瞧吧。”美淑苦笑了一下:“在那些人眼裡,我早就成了笑話。清河王不要我就算了,連奴才們背地裡都瞧不起我。而清河王的意中人是小姐,我又曾因爲嫉妒而做過對不起小姐的事情。你可知我現在每日陪在小姐身邊,心裡有多麼的煎熬。挽絨,這一回你真的錯了,你不該救我。”
“別說傻話了。”挽絨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手間搓了搓。“誰都是隻活這一輩子。既然就只有這麼一輩子,爲什麼不好好的善待自己?再說了,沒到閉上眼睛蓋上棺材的那一天,就有無限種可能。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不了。”美淑在不甘心,也想着讓自己死心。“我已經認命了。”
“胡說。”挽絨看她泄氣的樣子就生氣:“貴人有陛下的呵護,自然是不可能再理會清河王了。美淑姐,你別忘了,是你帶我入宮的。是你讓我明白,陛下是這天下最顯貴之人,一言九鼎。既然如此,陛下賜婚怎麼可能收回成命。你只要想想,該怎麼讓清河王明白你的心意就好。其餘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真的麼?”美淑有些不信。
“當然是真的。”挽絨神秘一笑:“我救過你兩回,是你命中的貴人。你聽我的準沒錯。”
深吸了一口氣,美淑仰起頭。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她蒼白的臉龐慢慢的滾落,看着那麼讓人心疼。“哪怕只是個侍妾,哪怕只是個丫頭,只要清河王願意讓我留在他身邊,我都心甘情願。”
“會的,姐姐,你會有個好歸宿的。”挽絨笑着握緊了她的手:“你放心,老天庇佑,是不會讓你這番真情被辜負的。”
“但願吧……”美淑端起了碗,一股腦灌下了一碗薑湯。
也許挽絨說的對,不到蓋上棺材的那一天,也許真的還有希望。
三日之後,後宮的妃嬪們才被傳召於永樂宮面聖。
這也是陛下受傷之後,首次與後宮女眷們相見。
這一日,所有人都來的特別早。
來時,陛下與皇后正在用早膳。
於是花枝招展的妃嬪們就在永樂宮的前庭院子裡候着,裝點了枯燥乏味的冬景。
鄧綏算是來的比較晚的了,姚嘉兒卻是趕在她後面纔來。
旁人見了姚嘉兒,便全都圍了上來。
王若瑩也不免跟着上前湊熱鬧:“姚貴人可算是來了。還真是多虧你了。”
“什麼?”姚嘉兒有些茫然:“怎的各位姐妹今日這般熱情?”
“那還用問嗎?”廖卓碧嫵媚一笑:“你可是咱們宮裡的大英雄啊。不單是救了陛下,也免了幾位皇嗣受苦。咱們還不得好好謝謝你。”
其實姚嘉兒知道她們是什麼心思,卻僅僅是微微一笑:“好說好說,既然都是自己姐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就知道姚貴人心裡有鬼。廖卓碧抿脣笑了笑:“得了,人家不愛說便就不說了,咱們光在這裡問也沒意思。”
說完她自顧自的繞到一旁去了,表現出了相當的不滿。
王若瑩在心裡掂量着這些事,面上也只是笑笑:“既然姚貴人不願意說,那臣妾就不多嘴問了。”
姚嘉兒也衝她笑了笑,沒再多言。
倒是這個時候,無棱走了進來。
他這麼一出現,便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這不是無棱大人嗎?”
“是啊,好幾日不見你了。”
宮嬪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着實讓無棱有些尷尬。“奴才拜見各位主子。”
“別這麼多禮了。”馮芷水離他最近,故而開口道:“陛下正在裡面用膳呢,你還是先過去伺候吧。”
“諾。”無棱回以恭謹微笑。
“這幾日似乎沒在宮裡見到無棱,那就奇怪了。好好的,他怎麼不在宮裡伺候?”廖卓碧湊近了王若瑩的耳畔輕聲問。
王若瑩一向不喜歡她的架勢,不鹹不淡道:“可能是陛下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讓他去辦吧。誰知道呢。”
莫玢正好走出來,就迎上無棱進來。“你回來了?”
“是。”無棱溫和的點頭:“陛下可有空見我?”
“陛下早就傳話了,若你回來,直接去面聖就是。”莫玢溫婉而笑,眉眼間盡是掩藏不住的喜色。“你
趕緊去吧,陛下和皇后娘娘才用完膳,正往正殿去。”
“好。”無棱步子輕快的走了過去。
擦肩的一瞬間,莫玢禁不住將身子往他那邊傾了傾。動作是那麼的謹慎小心,想要表明她的心意,可又怕對方發覺,心跳的那麼快。
“各位主子稍安勿躁,陛下與皇后娘娘用過早膳,等下請隨奴婢前往正殿。”莫玢行禮的同時,環顧立在前庭院子裡的妃嬪,又道:“只是這時候,想請姚貴人先行過去。”
姚嘉兒嗯了一聲:“我這就過去。”
“貴人請。”莫玢滿面笑容,心情看着很是不錯。
“你瞧瞧……”周雲姬湊近鄧綏,輕聲軟語:“皇后身邊的奴婢,臉色這樣的明媚照人,便可知這幾日陛下待皇后甚好。而皇后怕是又要寵冠後宮了。”
“姐姐說的是。”鄧綏溫和的笑了笑:“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啊。”周雲姬心裡不舒服:“好人都讓她做了。可冒險的事情,擔驚受怕的事情卻是別人做……你宮裡的妥冉現下怎麼樣了?”
“她身子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需要靜養。”鄧綏和緩一笑:“也是多虧了她。”
“她是你的婢子,她做與你做終究沒有什麼兩樣。”周雲姬溫和道:“想必陛下也是會顧念你的好處。”
“那可不同。”馮芷水也免不了多嘴一句:“裡面那一位是親力親爲,簪子戳在自己的心口。鄧貴人雖然也是用心了,卻是假手他人。這一份情,不是一下子就比出了輕重嗎?”
從前的馮芷水,是不會說這些話的。
可這一回,皇后是真的把她嚇着了。只是一念,皇后就差點毀掉她的全部。叫她心裡怎麼能不恨。
“無妨。”鄧綏依舊是從容的臉色:“只要陛下無事便是咱們的福氣了。”
“是。”
“這話對。”
周雲姬和馮芷水同時點頭表示贊同。
而這個時候,姚嘉兒已經到了正殿。
輕輕在心裡沉了口氣,她如舊慢慢的走了進去。
“臣妾拜見陛下,拜見皇后娘娘。”
“平身。”劉肇溫和的看着她,臉色卻顯然還是憔悴的。
“陛下看着氣色好了一些。想來是皇后娘娘照顧妥帖。”姚嘉兒少不得客套兩句。
陰凌月卻是苦笑了一聲:“這話本宮聽着便是心虛的。若非你的解藥,本宮如何能讓陛下康復。也只能想出那樣糊塗的法子,讓幾位皇嗣險遭不測。”
開口說的這樣坦然,想必是皇后已經對陛下講明瞭先前的種種。
姚嘉兒低着頭,有些嚴肅的說:“皇后娘娘爲保全大漢,爲保全陛下,不得已纔會想出那樣的法子,也着實是難爲您了。臣妾身爲陛下的貴人,亦是小皇子的孃親,必然追隨皇后行事,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朕知道,是難爲你們了。”劉肇語氣溫和,說話的同時還握住了皇后的指尖。“朕魯莽出宮,又不曾帶同侍衛隨行,纔會遭遇不測。不料這小小的一點傷口,卻連累你們幾乎送命……當真是朕太過自負輕敵。非但怨不得你們,合該褒獎你們的忠心。”
“陛下千萬別這麼說。”陰凌月明眸含霧,脣角輕揚:“臣妾爲陛下所做,既是出於妻子對丈夫的情分,又是臣妾向陛下盡忠。即便是錯,臣妾也願意一人承受,還望陛下不要遷怒旁人。”
這個旁人指的是誰?姚嘉兒有些不敢確定。
顯然是包括鄧貴人的,可有沒有把她算在內呢?
“嘉兒覺得勝這個字可好?”笑過之餘,劉肇忽然開口問了姚嘉兒一句。
“勝?”姚嘉兒一時沒有回過味來。
“勝仗,今勝於昔,贏得一方天下之意。”劉肇喃喃道。“朕是希望,咱們的皇子足以如此,便是會安慰了。”
姚嘉兒心頭一喜,連忙跪拜謝恩:“多謝陛下賜名,臣妾的孩子就叫劉勝,勝兒。”
“你可喜歡?”劉肇顯出了爲父的慈愛之色。
“臣妾很喜歡。”姚嘉兒顯然是有些激動的。等了這麼久,她的孩子終於有個名字了。且這個字,還是寄託了陛下的厚望與期待。
陰凌月眉心微動,卻並沒有顯出太多的臉色。“陛下,從前姚貴人侍奉臣妾殷勤。隨後又爲陛下誕下了皇子功不可沒。且還尋來解藥,救了陛下。臣妾以爲,是不是可以讓姚貴人自己撫育小皇子,諄諄善誘,使劉勝成爲大漢的棟樑之才。”
皇后一開口,就讓姚嘉兒愣住了。可答應樑太妃的事情,她卻不能不辦。“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領了。臣妾也想撫育自己的孩子。但畢竟臣妾年輕,很多時候毛躁沒有定性。又記掛着陪伴表姐,侍奉陛下,總是不能好好的看顧勝兒。太妃願意爲臣妾撫育勝兒,實在是臣妾母子的福氣,還望陛下恩准。”
陰凌月不禁疑惑,詫異的問:“天下間哪有母親不願意撫育自己孩子的?嘉兒你這是在想什麼呢?”
“臣妾只是仍然想多謝時間陪伴表姐。又怕不能好好照顧勝兒……”
“陛下,勝兒乃是早產所得。”陰凌月免不了堅持己見,遂打斷了姚氏的說話:“臣妾以爲,不如還是留在永安宮吧?還請陛下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