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陰凌月窩火的不行,一路上臉色都繃的十分緊,脣角含霜。回了永樂宮,才走進內室,她就將頸上的一串珍珠項鍊扯斷,珠子散落一地。
冷秋沒有問,只是低着頭,一顆一顆的將珠子撿起來。
陰凌月心裡的火還沒有撒完,擡腳狠狠碾碎了面前一滴圓潤的珍珠。“別撿了,撿起來又有什麼用處。本宮還當鄧貴人這是見了棺材掉了淚,她可倒好,自己要死就算了,還想拉本宮給她墊背!她也配!”
“皇后娘娘何必這樣生氣呢!鄧貴人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了。”冷秋撿起了地上的珍珠,放在皇后手邊的圓盤裡。“娘娘若不喜歡這些珠子,奴婢就洗乾淨搗碎,給娘娘做成敷面的粉末。總還是有些用處的。”
看着冷秋淡然沉穩的樣子,陰凌月慢慢的沉下了心口的悶氣。“你說得對。有用處的,儘管用。沒有用處的,碾碎就是,不必留在這裡礙眼。”
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陰凌月皺眉道:“你去替本宮辦一件事。”
“但請皇后娘娘吩咐。”冷秋近畔垂首。
“無論鄧貴人有什麼證據,都不可以送進皇城來。”陰凌月慢慢的說:“上一回辦事情的人不利落,纔會讓她有機會入宮。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有差錯。”
“奴婢明白。”冷秋凝眉道:“請皇后娘娘放心。”
想起鄧綏說的那番話,陰凌月就覺得心裡不安。“如何能放心?只有對方嚥氣!”
不等冷秋開口再勸些什麼,就聽見門外有人急匆匆的本來。
那腳步聲啪嗒啪嗒的,格外刺耳,像是踩在心上奔過來的一樣。
陰凌月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怒火,一瞬間就涌上來:“這是做什麼。本宮還在這呢,怎麼底下的人都失了規矩!”
“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去看看。”冷秋忙不迭的走過去敞開門,還沒開口,就看見安固氣喘吁吁的往裡闖。
“你這是發什麼瘋呢?驚了娘娘,當心你的腦袋!”冷秋沒給他好臉色:“也不是頭一天在永樂宮伺候了,怎麼可以這樣沒規矩。”
“娘娘恕罪,小皇子出事了。”安固連忙道:“方纔將乳母喂下的乳汁全都吐出來不說,還嗆的險些背過氣去。好容易好一點了,又嘔吐不止,現下發了高熱。”
“什麼?”陰凌月登時就懵了:“這怎麼可能?陛下將小皇子送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奴才也不知道,還請皇后娘娘趕緊過去瞧瞧吧。”安固唬的臉色發青:“兩位太醫也說不上是爲什麼。正束手無策……”
“趕緊去請蘇太醫過來。”陰凌月忽然就相信了鄧綏的話。樑太妃好端端的爲什麼這個時候把孩子送到她的永樂宮來撫育呢!這裡面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原因。越是這麼想,她心裡就越惶恐:“把素日裡陛下信賴的幾位太醫也都請過來。”
“如此一來,就一定會驚動陛下的。”冷秋少不得提醒一句,看看皇后是不是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陰凌月沉眸道:“這件事情一定不能藏着掖着,必須馬上讓陛下知道。萬幸這孩子是才送到永樂宮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與咱們無關。”
“奴婢明白了,奴婢馬上照辦。”冷秋連忙退了下去。
“帶路。”陰凌月斜了安固一眼:“往後遇到事情別這麼慌慌張張的。你記着,這後宮的天就踏不下來。”
“諾。”安固鬆了口氣,幸虧皇后沒有怪責,剛纔看冷秋的臉色,真是冷到極點了。還當自己今天逃不過這一劫,勢必要挨板子了。
“小姐。”莫璃聽說小皇子不太好,就連忙趕了過來。
陰凌月看她立在房門外不遠處,不由得蹙眉:“你自己身子不方便,怎麼也過來了?”
“奴婢心裡不踏實,聽說小皇子好像很不對勁。”莫璃擔憂的不行:“奴婢是怕這裡面有什麼不妥之處,畢竟小皇子才送過來……”
看她的樣子,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臉頰似乎又瘦了些。“比起小皇子的事,本宮更擔心你的身子。看你這個樣子,越來越消瘦,哪裡有孕中珠圓玉潤的感覺。後宮的事情,你少些操勞就是,本宮會處理好。”
“諾。”莫璃柔和的垂下頭去。
“你先……”陰凌月原本是要說,你先回去歇着吧。只是一開口,禁不住想起了鄧綏的話,她心裡又有些彆扭。“你既然來了,就先隨本宮進去看看小皇子吧。本宮已經着人去知會陛下了,稍後陛下肯定會過來。你也是難得有機會能和陛下說說話。即便是你不惦記陛下,你腹中的孩子也總會惦記自己的父皇不是。”
莫璃尷尬的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低着頭隨皇后走進了廂房。
她不想見皇帝,更不想是以他孩子母親的身份,和他說一些夫婦之間纔會說的話。那樣子,簡直讓她尷尬的無地自容。
“皇后娘娘,小皇子的情況很不好,微臣以爲,只有施針才能暫時的緩解嘔吐。藥物恐怕是難以灌下去。即便是給小皇子服用了,也會嘔出來,適得其反。”太醫一邊請安一邊急火火的稟明情況。
這
讓陰凌月十分的焦躁:“那麼好好的,小皇子爲何會嘔吐不止,又發了高熱?太醫可有瞧出病竈?”
“皇后娘娘恕罪,微臣等爲小皇子看過,均以爲是驟然換了地方,小皇子不適應,着涼又受驚纔會如此。”太醫不住的擦拭額頭上的冷汗,慼慼然道:“且又新爲小皇子換了乳母,這些乳母雖然有照顧孩兒的經驗,卻不熟小皇子的飲食起居,難免會有些生疏……”
陰凌月略微一想,道:“不管用什麼方法,先爲小皇子止吐。其餘的事情,等陛下來了再做打算。”
“諾。”兩位太醫整齊的應下。
陰凌月快步走到牀邊,抱起了嗷嗷啼哭的劉勝,眉心裡凝聚着擔憂:“好孩子,別哭了。母后在這裡。母后會好好照顧你的,別怕。”
皇后的話音還沒落,門外竟又是急匆匆的腳步聲。
煩不勝煩,陰凌月擡眼望過去。
安固不由得哆嗦一下,心想這回可真的不是我。
“表姐,表姐,勝兒他怎麼了?勝兒怎麼了?”姚嘉兒滿臉是淚的奔進來,看見陰凌月懷抱着嗷嗷啼哭的劉勝,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的疼。“表姐,求求你,讓我看看勝兒吧?讓我來照顧他吧!”
雖然說陰凌月很討厭這樣的姚嘉兒,但是她並沒有拒絕,反而大大方方的將孩子交給她。“你就先別哭了,又哭又嚷的當心嚇着孩子。本來太醫就說這孩子受驚了。你要照顧,就好好照顧,別弄巧成拙。”
“諾。”姚嘉兒緊忙接過孩子,生生的忍着眼淚讓自己平靜下來。還刻意的讓語聲也溫柔起來,眉目之間都是笑意:“勝兒乖,娘來看你了。勝兒好幾日不見娘,有沒有想娘?”
說來也是奇怪,孩子在她懷裡這麼一抱,很快就安靜下來了。
姚嘉兒這才抹了把眼淚,仔細的打量起懷裡的孩子。
這孩子瘦多了。纔多久啊,離開她身邊,好好的孩子就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
姚嘉兒真的很想哭,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皇后面前顯出委屈。“多謝表姐能讓臣妾看看勝兒,這些天,臣妾當真是惦記他呢。”
“那是自然。”陰凌月淡淡的嘆了一聲:“你是生他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牽掛他呢。只是當初,你堅持把他送到樑太妃身邊撫育,本宮也沒有辦法勸阻。終究是你自己的主意罷了。”
如果不是皇后苦苦相逼,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抗衡整個陰氏,姚嘉兒怎麼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撫育?她心裡恨着皇后,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她知道,一旦鄧貴人被皇后收拾掉,下一個就是她了。
在陛下心裡,根本就沒有她一星半點的位置。所以皇后要怎麼對付她,都是極爲容易的事情。“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糊塗了。幸虧有表姐在,勝兒纔不至於……”
“好了。”陰凌月不想聽她這些虛情假意的話。“等下蘇太醫來了,讓他好好給勝兒瞧瞧。這孩子雖然是早產生下的。可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想來很快就能痊癒了。”
“多謝表姐厚愛。”姚嘉兒抱着孩子跪了下去:“若不是有表姐眷顧,臣妾母子只怕也難撐過這一劫。”
“這話說的。”陰凌月饒是一笑,眉眼掃過不遠處的門外,連忙伸手扶了她:“即便沒有本宮,陛下的眷顧也足夠你們母子在這深宮安身立命。你有了勝兒,便是最大的福氣。而本宮雖然沒能誕下皇嗣,卻也視勝兒爲親生骨肉。又怎麼忍心看你們母子受罪呢。”
話音剛落,劉肇便閃身走了進來。
“臣妾拜見陛下。”陰凌月佯裝是纔看見皇帝,急匆匆的上前迎駕:“臣妾不知陛下前來,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無妨。都這個時候了,不拘禮數。”劉肇邊說話邊往裡走,停在了姚嘉兒面前。
姚嘉兒方纔並沒有起身,只是轉過身又朝皇帝跪着:“臣妾拜見陛下,陛下,您快看看勝兒吧。若不是皇后娘娘體恤臣妾母子,臣妾當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抱一抱勝兒。”
“別胡說。”陰凌月柔婉的將孩子接過來,交給陛下。才又拉着姚嘉兒站起來。“本宮不是說了麼,你和勝兒都是有福氣的。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何況勝兒還這麼小,請太醫瞧好了就是了。”
正說着話,就見內侍監領着幾位太醫進來。
陰凌月不由得疑惑,陛下素日裡信任的幾位太醫都到了。卻不見蘇文的身影,他是去了哪呢?“陛下,太醫來了,不如再請幾位太醫爲小皇子瞧一瞧吧!”
“也好。”劉肇將孩子遞給了皇后。
皇后抱過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眼底充滿了溫柔。
“怎的不見蘇太醫過來?”陰凌月轉身,問了身後的內侍一句。
答話的竟然是皇帝身邊的無棱。“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蘇太醫昨晚就已經向陛下辭去宮中太醫一職,陛下已經恩准他出宮了。”
“什麼?”陰凌月大爲驚訝:“蘇太醫辭官離宮?”
“是。”無棱連忙點頭。
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頓時有些不祥的預感。陰凌月忽然就覺得,小皇子生病這件事情,或許和蘇文有關。且蘇文絕對
不是素日裡看到的那麼簡單。他身上一定隱藏了許多秘密。越是這麼想,就越覺得惶恐。
“陛下,當日臣妾推薦蘇太醫入宮行醫,就是因爲他醫術超羣,能救人所不能救。如今小皇子病中,正是需要他盡心的時候,臣妾以爲,是不是能先請他入宮,哪怕不做太醫,也可爲小皇子診治一回?”
劉肇不動聲色的說:“且先看看其餘的太醫是怎麼說,再做打算不遲。”
“也好。”陰凌月未免陛下起疑,也就不敢再多言什麼。房中的氣氛越來越沉悶,彷彿那黑壓壓的烏雲就罩在頭頂,低的讓人喘不過氣。
姚嘉兒眼珠不錯的看着那些太醫,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那種恐懼,已經滲透進了骨髓裡,讓她連哭都不敢。
“啓稟陛下。”
太醫們有了結果,推選了其中一位來回稟帝后。
“如何?”劉肇皺眉問道。
“小皇子乃是胎裡帶來的孱弱之症,外加受驚受寒,以及飲食不節制所致的病氣。如今病氣凝聚在胃腹之內,恐怕普通的藥是無法緩解,只能依靠鍼灸來改善。”
“鍼灸?”姚嘉兒連忙搖頭:“使不得,勝兒還那麼小,怎麼能讓他遭這樣的罪?”
“嘉兒,你先彆着急。”陰凌月顯出了溫婉的樣子,走過去握住了姚嘉兒的手,柔柔寬慰:“諱疾忌醫可不好。這麼小的孩子,不能服藥就只能是先通過施針來緩解病況。待到好一些了,再慢慢想辦法。方纔太醫也說了,新換了乳母,只怕是伺候的也不妥當。不如還是用你宮裡那些,這幾日,你就留在永樂宮和本宮一起好好照顧勝兒,其餘的事情,容後慢慢再說。”
說到這裡,陰凌月走過去朝皇帝行禮:“陛下,臣妾還是希望能請蘇文回來爲勝兒診治。
“也好吧。既然皇后堅持如此,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辦。”劉肇走過來,抱起了幼小的勝兒,眉宇之間顯露出父親的慈愛,當然也少不了擔憂與惆悵:“朕膝下福薄,只有四個女兒,這麼一個皇子,多希望上天垂憐,能讓朕的孩子好好的成長。”
“是啊。”陰凌月也不禁感傷:“都是臣妾不好,沒能好好照顧勝兒。”
只是轉念,她勾脣而笑:“陛下忘了,陰采女腹中,還有一個陛下的骨肉呢。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公主還是皇子。臣妾一定會好好照顧陰采女,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爲陛下誕下麟兒即可。”
“辛苦你了。”劉肇溫和的看了皇后一眼,轉首又看了看縮在角落裡默不作聲的莫璃。“朕也有些日子沒陪陰采女好好說說話了。”
聽了這話,莫璃不由得身子一顫:“臣妾知道陛下終日操勞國事,實在不敢近畔叨擾。”
陰凌月心裡很滿意莫璃的表現,只是又想討陛下的好,於是笑吟吟道:“不如這樣,陰采女就替本宮好好送一送陛下。本宮要陪着姚貴人在這裡照顧小皇子,也是不能遠送。”
既然皇后開口了,莫璃也沒有別的辦法,唯有輕盈盈的行了個禮:“諾。”
劉肇又睨了劉勝一眼,這纔將孩子交給皇后:“朕得空就過來。”
“諾。”陰凌月恭敬的送了陛下出去。
姚嘉兒這時候,才低下頭皺了眉:“表姐,蘇太醫會回宮來爲勝兒診治麼?”
“本宮自然會吩咐人找到他的。”陰凌月心裡還是很有把握的。“你自可以放心。”
“可是……”姚嘉兒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蘇太醫爲什麼會忽然辭官,且就連表姐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他可是表姐您舉薦入宮的人啊,即便要走,也該向表姐您說明,爲何偏偏是繞過了您,去找了陛下討這個恩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陰凌月不由得不悅起來。
“表姐千萬別多心,嘉兒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個蘇文有些不對勁。”姚嘉兒顯出了哀傷:“他若是真的能幫勝兒,就算要臣妾的命,臣妾也不會猶豫。我只是怕蘇文忽然離宮,乃是受了別人的指使,要麼就是他背叛了表姐……無論是哪一種,表姐想要找到他都不容易。”
“走着瞧吧。”陰凌月微微一笑:“這皇城雖然大,這天下雖然大,可若陰家要找一個人,再大也容易。”
這話說得很有底氣,姚嘉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表姐這麼說,那嘉兒就放心了。”
但其實她心裡更多的是擔憂,皇后的根基如此之深。她若是不讓自己和勝兒活下去,又怎麼能抗衡呢?
即便是陛下,想要撼動這樣的家族勢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得了,你好好照顧勝兒。”陰凌月覺得疲倦了,也懶得在這裡看她哭喪着臉:“鄧貴人的事情本宮還要處理。”
“諾。”姚嘉兒聽見鄧貴人三個字,心裡就發怵。她站在鄧貴人那一邊一些時候,如今鄧貴人和皇后的較量實在看不到結局。就將她擱在一個無比危險的位置。可能將來,無論是誰得了這後宮,都不會再有她的好處。
“恭送皇后娘娘。”她卑微的行禮,渾身上下被一股股的寒氣纏繞,直繞進心裡。“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可憐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