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醫院二樓的一間病室裡,徐雪涵和吳巧巧一左一右虛弱地躺在牀上,都在昏睡,睡夢裡的徐雪涵面帶驚恐,在被子裡索索發抖,陳建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徐雪涵,心想徐雪涵生在大富之家,什麼時候遭過這樣的罪。那個簽名,明眼人都知道是夏發趁徐雪涵意識模糊之時,握着手簽下的,陳建峰真的想象不出,徐雪涵的心中有着怎樣的一種堅貞,纔會頑強地抵擋夏發冷酷無情的摧殘,死不屈服。陳建峰輕輕地拂着徐雪涵的頭,說:“雪涵,有我在,別怕。”
睡夢中的徐雪涵本來驚恐無比,但她一聽陳建峰的聲音,立即安靜了下來,臉上竟然有笑。門口,陳大山他們成戰鬥隊形,守衛在二樓,蔣民雲捂着傷口慢騰騰地走了過來,他在陳建峰的身邊坐下:“爲什麼不帶上我!”
陳建峰說:“還是等你的傷好利落了再說。”
蔣民雲握着傷口,說:“建峰,我現在就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過一絲後悔?”
蔣民雲這話含糊不清,但陳建峰清楚蔣民雲這話的意思,蔣民雲這是問他當年離開*跟着共產黨是不是錯了,悔不悔?陳建峰望向窗外,一棵青松在雪後的山中傲然挺立,陳建峰斷然搖頭:“沒有,我陳建峰從不後悔自己走過的路。”
蔣民雲又問:“那我受的傷,值不值得?”
陳建峰點頭:“值得!”
蔣民雲說:“你就這麼有信心。”
陳建峰說:“我陳建峰什麼時候沒有犯過一點錯,一個政黨更是如此,只要他大的方向正確,那他在前進的過程中犯點錯也就在所難免,只要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只要他前進的方向沒錯,那麼這個政黨就值得我們追隨。你什麼時候見過路是筆直、一通到底的,它總會彎彎曲曲、上上下下地伸向遠方。”
蔣民雲說:“建峰,你這麼想,人家未必就這麼看,你今天的舉動,儘管打的是夏發,但你卻是在挑戰權威。”
陳建峰說:“我就是在挑戰權威,但權威不是建立在淫威之上,而是在這。”陳建峰指了指自己的心,“只有讓大家心服口服,纔是真正的權威。建立在淫威之上的權威只可得勢一時,不可能得勢一世,他只會是建在沙灘上的城堡,看似強大,海水輕輕一漂洗,就轟然倒塌。”
胡長髮進來報告,說夏發昨天在紅軍醫院縫完傷口,一刻都不敢停留,回保衛局去了。蔣民雲說夏發這是害怕陳建峰,知道陳建峰在醫院,所以不敢久留,沒想到夏發也有怕的時候。
陳建峰說:“其實一個人只要心懷坦蕩,心底無私,根本就無需害怕誰。”
蔣民雲問:“如此說來你陳建峰敢於和校長叫板,和毛委員吹鬍子瞪眼,都是因爲這?”
“無私也就無畏。”陳建峰說。
下肖村的一間會議室裡,臨時中央的首腦們正在對陳建峰暴打夏發一事展開激烈討論。博古一開口就提議,陳建峰軍閥作風嚴重,必須予以嚴懲,開除黨籍軍籍,將其剔除出革命隊伍。博古沒有提議槍斃陳建峰,他也知道就憑陳建峰暴打夏發這一點,槍斃陳建峰不足以服衆,因爲夏發畢竟有錯在先。你夏發不去冤枉人家妻子,他陳建峰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打你。
*覺得有必要在開會之前,給陳建峰打人這件事情定性:陳建峰打夏發是同志之間的矛盾呢?還是反革命性質,是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只有首先明確了這一點,纔好對陳建峰做出公正的處分。
博古猶豫了一下,心裡知道,陳建峰打夏發屬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同志之間的矛盾肯定不是,但要上升到階級矛盾卻又明顯地言過其實,夠不上。會議室一時有些沉寂。此時翻譯替李德說話了,翻譯說李德的意思,陳建峰有血性,真漢子,佩服,什麼反革命,同志間的一點誤會而已。*和博古都沒想到李德會如此說,這樣一來,陳建峰打夏發的性質就定下來了,是同志間的矛盾,上升不到反黨反人民的高度。有人給陳建峰說話,說陳建峰之所以如此,是有前提的,夏發有錯在先,要不然陳建峰打他幹嘛,他又沒病,我看陳建峰是真漢子,真男人,敢愛敢恨,愛憎分明。有人附和,說就是,這事事出有因,不能將陳建峰一棒子打死。贊同博古意見的人立馬反對,說如果不嚴加處置,那是不是誰都可以像陳建峰那樣,暴打自己的同志,我們紅軍是一支紀律部隊,那今後還有何紀律可言。有人立即說話了,說夏發是同志,那徐雪涵吳巧巧就不是同志了,處理陳建峰,那夏發是不是也該處理。博古說夏發那是工作需要,特別時期必須有特別手段。*說,那夏發的這個手段是不是不夠光明不夠磊落,我*再三提醒他不許刑訊逼供,他置若罔聞,二個柔弱的女子,我真不相信有怎樣大的階級仇恨,才下得了如此毒手。
*說:“同志們啊,閩西肅反,那血淋淋的教訓難道我們還不知道汲取麼,難道我們要學國民黨‘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那殘忍的一面麼,一條奔騰的大河,再怎麼清澈,也會有濁流,但怕什麼,一二點混濁是不可能讓整條河流變色的,也阻止不了河流向前奔騰的。”
*還說,社會是多元的,包羅萬象,一個政黨同樣如此,要懂得包容,因爲有容乃大。所有大江的源頭都是從小溪開始的,她不斷地於一路吸收包容小溪小河,這才越聚越大,到了最後才形成滾滾洪流,洶涌向前,誰都無法阻擋。歷史的創造也是這樣,我們共產黨要想創造歷史,那她除了必須具有大智大慧,同樣也需要包容。
雲山寺,小龍急急忙忙地從山道上跑進殘破的寺內。一路跑一路喊:毛委員毛委員。
正靠在躺椅上看書的*支起身子:“你這個細伢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是掉錢了,還是火燒寺廟了。”
小龍氣喘吁吁,說:“比這嚴重多了。”
*擺擺手:“別急,慢慢說。”
小龍說:“陳建峰昨天大鬧保衛局,這事情今天一早都傳開了。”
*一聽,神色一變:“陳建峰開槍了,打死人了?”
小龍說:“這倒沒有,但是把夏發打了,傷得不輕,頭上兩個窟窿,臉上皮開肉綻。”
*長吁了一口氣:“沒開槍就好,比我想象中的事態好,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賀子珍拍手稱快:“你那老同學,陰不陰陽不陽的,該打,建峰打得好,痛快。”
*橫了賀子珍一下,說:“這話到此爲止,少在陳建峰面前推波助瀾,讓陳建峰更來勁。”
聽小龍說完事情的經過,*冷冷地說:“這個夏發,越來越無所顧忌了,還真敢刑訊逼供啊,我還是小瞧他了。”
賀子珍唏噓不已,說:“雪涵外表柔弱,沒想到竟然如此堅強。”
*說:“看來我同樣也小看陳建峰這小子了,不錯,有腦子,沒有不管不顧,頭腦發一熱,就貿然劫獄,給人留下口實,我最擔心無非就是這個。現在他這樣做,看似事態嚴重,但從一開始他就佔了先機,有理在手,讓人無話可說,雖然動手打了夏發,但他博取了大多數人的同情心,如你剛纔一樣,許多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只怕還會拍手稱快,左傾領導人雖然與博古站在同一條戰線,但人性還是有的,肯定會各執一詞,同情者有之,和稀泥大事化小者有之,當然了主張嚴懲不貸者也會有之,綜合分析,我認爲在陳建峰毆打夏發這件事情上,傾向於陳建峰的會佔大多數,如此一來,就成了黨內矛盾同志之間的矛盾,那些在背後慫恿夏發的人也就有苦難言,生怕犯了衆怒,如此一來,這件事處理起來就簡單了許多。”
賀子珍說:“我想不出,這事會如何收場,夏發白捱打了?他會同意?”
*說:“那夏發還想怎麼樣,將陳建峰槍斃,還是將陳建峰暴打一頓,陳建峰真要較起勁來,那夏發逼供這種事情又該怎麼算,屈打成招背後的目的何在?難道真的只是工作作風出現了過錯,保衛局魯莽了?這種事情,認不得真,真要深究起來,搞不好就是一場政治風暴,那些人就那麼自信不會殃及自己,大敵當前,紅軍將領的心裡會怎麼想,搞不好就是軍心大亂,用不着蔣先生圍剿,自己就把自己打敗了。這種事情,徐雪涵遭到折磨,陳建峰不打夏發,夏發無非就是向陳建峰徐雪涵賠禮道歉,開會自我檢討幾句,敷衍了事,現在陳建峰打了夏發,那無非就是陳建峰向夏發賠禮,夏發向徐雪涵道歉而已。但有一點,陳建峰這個軍長只怕是保不住了。”
賀子珍說:“保不住軍長又怎麼樣,總比只是讓夏發輕描淡寫向陳建峰徐雪涵賠禮道歉好。”
*說:“其實陳建峰的心思與你如出一轍,軍長可以不當,夏發必須要打。只是可惜了,現在正是用人之時,陳建峰是可堪重任的智勇之才啊。”
*讓小龍準備竹篙,他需要下山一趟,賀子珍這次沒有問原因,因爲這次下山,*只能是爲陳建峰之事,*說我這隻病虎,該吼幾聲的時候還是要吼的,賀子珍問*此舉的意義何在,*說不是說井岡山有個毛山頭,瑞金有個毛派,既然都成“派”了,那在這種無關權力大局的事情上說幾句話,言明利弊,還是有人會思量的。
*說夏發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置徐雪涵於死地,賀子珍問*爲什麼會如此說,*說陳建峰之所以沒有當場開槍,夏發之所以能活着,是因爲徐雪涵還活着。這纔是事情沒有鬧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