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先雲犧牲了。
蔣先雲犧牲的消息直到七天後才由武漢傳到南京,儘管蔣先雲在武漢大聲斥責*忘恩負義,*恨不得將蔣先雲就地正法,但人的感情是複雜的,*聽俞濟時稟報蔣先雲中彈犧牲之事時,*還是不願相信此事爲真,他當即一愣,問:“此消息確切?”
俞濟時說:“千真萬確,而且武漢方面準備於6月8日爲蔣先雲舉行追悼大會。”
*沉默了一會,幽幽一嘆:“好好的,跟隨我不好麼,非要跟着共產黨走,就此犧牲,痛心之至。”
俞濟時說:“校長,我有一事不明,先雲也算是歷陣無數之人,知道在戰場上怎樣保全自我,爲何還要身騎白馬,躍然陣前,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說:“他這是以死言志,試想他在我身邊這麼久,備受重用,享有尊榮,中山艦事件後,他又穿針引線,極力修補我與共產黨之間的隔閡,可現在寧漢分庭對抗,四一二之後,我和共產黨之間已是水火不容,蔣先雲蒙受的壓力可想而知,即便是跟隨共產黨,還是不爲信任,責難諷刺在所難免,蔣先雲就成了費力不討好,盡得哥情失嫂意。我倒是想起了陳建峰的那句話‘活着未必是好,死去不乏爲一種解脫’,看來他倆倒是心有靈犀。”
俞濟時問:“如若如此,那陳建峰往河南,不是在重蹈覆轍,在重複蔣先雲走過的路麼?”
*說:“這倒未必,蔣先雲和陳建峰還是有區別的,一來陳建峰不是共產黨,在春風得意時離開我,武漢方面正好藉此大做文章,言其棄暗投明,說我*是狼子之心,不得人心,連身邊之人都棄我而去,二來,陳建峰有一種與蔣先雲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蔣先雲與我背道而馳,他是悄悄離我而去,而陳建峰呢,在上海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就不,就敢當面辭行,要殺要剮,聽隨尊便,率真而不乏狡詐,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陳建峰多次單騎救我*於危難,他當面辭行,我殺不殺他,他都爲各方稱讚,我殺他,那我就會爲世人所指,虎狼不如,讓你們這些身邊之人爲之心寒,而世人會說陳建峰大氣,視死如歸,我不殺他,那就是師生情意,世人會言其忠義,有始有終,任何人都對其刮目相看,誰都想將陳建峰爲己所用。”
*說:“只是陳建峰這人忠誠,但不愚忠,他的個性之中,有着一種桀驁不馴,*不羈的不安分因素,就憑他這次敢離我而去之勇氣,只怕誰想讓陳建峰爲己所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陳建峰就像一匹帶有烈性的良駒,卻不是人人可以將其降服。”
俞濟時哪想到這其中會有這麼多道道,一時目瞪口呆。*說:“當面辭行,我黃埔學生中,只怕也只有陳建峰會如此,也只有陳建峰敢如此。就憑他不能改變歷史,我*是絕不能殺他的,不但不能殺,還需愛護有加,也讓世人知道,我*也是有情有義之人。”
*還饒有興致,說:“我倒要看看,我*不能讓陳建峰心悅誠服,誰人又可讓陳建峰俯首稱臣。”
俞濟時說:“陳建峰一旦到了武漢,會不會爲*所用。”
*嗤之以鼻:“就他,沒有這個能力。以前有蔣先雲在,我還有些擔心其爲共產黨所用,現在蔣先雲因怨而死,陳建峰對共產黨未必沒有芥蒂,陳建峰最終會歸於誰的麾下,我還真是充滿好奇。”
關於蔣先雲犧牲一事。俞濟時問要不要告知陳建峰一聲。*說:“此事陳建峰遲早會知道,既然如此,那就告知無妨,只是如此一來,你一告知,陳建峰立馬就會向我來辭行,留是留不住了。”
俞濟時說:“不會吧?”
*說:“對陳建峰我還是瞭解的,他這幾天之所以遲遲未走,無外乎是想和我見一面,我偏不見他,他就不走,他這是在和我較勁呢。蔣先雲犧牲之消息一旦爲他知曉,能不能見我,就不再重要了,其肯定會馬不停蹄地直奔武漢,趕去參加蔣先雲的追悼會。看來還真是天意,以他陳建峰和蔣先雲之間的情誼,即便陳建峰前些時沒有離開南京之心,這一次也是非走不可,對於陳建峰來說,即便去赴死,他也是無所懼,蔣先雲的追悼會他是一定要參加的。天意不可違啊,看來陳建峰我*遲早是留不住的。”
*揮揮手:“去吧。告訴陳建峰,師生情誼只能到此,但願還能有機會再續前緣了。”
俞濟時不知道*此話大有含義,*已經暗地裡在與武漢國民政府接觸,國民黨內部的事情自己內部解決,何必讓共產黨有可乘之機,寧漢合流,大勢所趨。*的如意算盤就是一旦南京和武漢統一,陳建峰只要不爲共產黨所用,不還得回到他*的身邊。
蔣先雲於臨潁犧牲的消息讓陳建峰悴不及防,一時有如五雷轟頂。陳建峰瞪着血紅的雙眼:“俞濟時你再說一遍,是不是因爲我要去河南,校長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
俞濟時說:“此等事情,如何會假,校長想挽留你是不假,但用此等假消息,那不是將你更快地推向武漢。”
陳建峰至此已經完全相信蔣先雲犧牲的消息屬實,俞濟時再說什麼,陳建峰都聽不見,他望着俞濟時一張一合的嘴脣,只覺天旋地轉,心如刀割,陳建峰踉踉蹌蹌,扶着桌案,一屁股坐到椅子之上。
陳建峰的眼睛空洞,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陳建峰心裡悔恨不已,要是自己早到臨潁與蔣先雲並肩作戰,他不可能讓蔣先雲率部用這種無異於自殺的方式衝鋒。
陳建峰一時淚如雨下:“先雲兄啊,你何必如此呢!有什麼憋屈不能說,非得要捨身取義。”
俞濟時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陳建峰根本就不知道,直到天色漸暗,落日的餘輝已經將玄武湖的湖水映紅,陳建峰才從悲痛中回過神來。陳建峰面向河南的方向,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
陳建峰站起身,讓胡長髮通知蔣民雲:出發。河南是不用去了,即刻動身去武漢。
知道陳建峰要走,戴致力來了,周曙光來了,全團連級以上軍官都一應到齊,爲陳建峰送行。陳建峰看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想起曾經彼此肝膽相照,一同浴血沙場,心裡同樣有着不捨。
陳建峰指示胡長髮:“上酒。”
酒缸舉起,陳建峰說:“幹了,此一別,山高路遠,但山不轉水轉,我相信我們遲早會有相見的一天。”
大家一飲而盡。
陳建峰上馬,戴致力發令:“敬禮!”
陳建峰在馬上還禮:“再見!”
陳建峰並沒有直接打馬出城,而是來到*的官邸。陳建峰下馬,直接闖到正廳門外,一應警衛都不敢輕舉妄動,陳建峰面向正廳敬禮,喊:“校長,您多加保重,學生我走了。”
陳建峰洪亮的聲音在*的官邸迴盪,屋裡的*自是聽到了,他放下手中的筆,坐着沒動。屋裡屋外,一個筆直如鬆,一個呆坐如樹,整個官邸像死一般寂靜。
許久,*聽到陳建峰的腳步聲遠去,也是站起身來,打開門,中庭前,哪裡還有陳建峰的身影。俞濟時看着*,小心翼翼地說:“校長,陳建峰已經走了。”
*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中庭前的那一樹海棠不言不語,許久,*才轉身,走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