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成夫婦帶着吳巧巧趕來給陳建峰和陳思涵送行。陳思涵雖然還小,但對於即將到來的離別,陳思涵還是懂的,她淚眼朦朦,聲音帶着哭腔:“外公外婆、巧巧姨,我會想你們的。”
老夫人和吳巧巧也是一臉的淚。老夫人噙着淚說:“思涵,到了延安,你要聽小雅媽媽的話。”
陳思涵點頭,說:“我會的。”
陳思涵抱着吳巧巧,問:“巧巧姨,我們還會見面嗎?”
吳巧巧點頭,說:“會的。”
陳建峰一看同志們都已經上車待發,他讓胡長髮將陳思涵抱上大卡車,然後朝徐紹成夫婦敬了一個軍禮:爸、媽保重,建峰軍命在身,得走了。”
徐紹成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走吧孩子,但願你我還有機會再見。”
陳建峰看着徐紹成,也是一嘆。
昨天,在商量完陳思涵的去留問題後,徐紹成告訴陳建峰,他正在有計劃地將公司遷往美國,他老了,想找個地方頤養天年,現在看來,也只有美國方爲淨土了。陳建峰勸徐紹成別急着走,徐紹成搖搖頭,問陳建峰,抗日戰爭勝利後,他陳建峰就真的可以卸甲歸田,歸隱陳家灣,國共兩黨就真的偃旗息鼓,不會再起紛爭?陳建峰搖頭,說歸隱陳家灣只怕是自己一廂情願。徐紹成說,所以我得爲整個徐家老小考慮,能留則留,但該走的時候還是得走。陳建峰知道老先生歷經風雨,看得透世事,老先生舉家遷往美國,自有他的理由,留與不留,都有他的考慮。陳建峰昨天什麼都沒說,只是老先生連夜請上山來的照相師的擺佈下,抱着陳思涵和辛小雅一起坐在兩位老人的身邊,和徐家老小留下了缺二房和徐海波的幾張合影,聊作紀念。吳巧巧本來站在一旁,徐紹成招招手,讓吳巧巧站了進來。徐紹成當時就是一嘆,說這就算是全家福吧,今後天涯海角,有了這些照片,也算有個念想。陳建峰昨天一聽老先生此言,就知道老先生去意已決。此刻一聽老先生又是一嘆,陳建峰自然也是一聲嘆息,試想自己當年離開瀏陽,以爲不過是小別家園,沒想到竟然就是一別十八載,何日歸家,仍是遙遙無期,世事蹉跎,老先生真要是移居美國,彼此想見一面,只怕真的是一種奢望了。生離死別,人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此。
徐紹成倒是比老夫人看得開,老夫人和吳巧巧站在大卡車下,與陳思涵戀戀不捨,徐紹成則果斷地一揮手,再次催促陳建峰:“走吧,別讓他人久等。”
陳建峰點點頭,轉身跳上了吉普車,胡長髮一打方向盤,三輛吉普車護衛着那輛大卡車朝山下駛去。在轉彎的那一刻,陳建峰再一次回頭看了站在八路軍辦事處門口不停揮手的兩位老人和吳巧巧一眼,心裡明白,今生,自己只怕再也無緣見到這兩位可敬的老人了。
這是陳建峰最後一眼看到徐紹成夫婦。
1946年,*命令徐海波率部進駐東北,準備與共產黨的軍隊在東北一決雌雄,徐海波不願參與內戰,裝病引退,帶着張副官等幾名親隨回到上海;1947年,徐紹成和徐海波率領徐家老小、親隨,舉家遷往美國;1956年,徐紹成老先生病逝於美國,終年八十有六。
陳建峰後來還是見到了吳巧巧,1980年,改革開放之後,海外遊子紛紛回國考察,徐海波的兒子帶着美國徐氏財團浩浩蕩蕩地來到北京,考察加省親,吳巧巧隨團回到了闊別三十三年的祖國,聽說徐家後人到京,陳建峰與辛小雅特意在自家居住的四合院內宴請了吳巧巧及徐家後輩一行,時隔三十五年後陳思涵終於得以和吳巧巧見面,看着緊緊抱在一起,抱頭痛哭的吳巧巧和陳思涵,陳建峰又是一嘆,倍感世事如棋。
這天中午,車隊在南充縣境休整。
辛小雅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交給陳建峰一疊銀票,陳建峰翻了翻,竟然有十萬之多。
陳建峰嚇了一跳,辛小雅不可能有這麼多錢,哪來的?只能是徐紹成夫婦。原來就在早上話別之際,老夫人交給辛小雅一個紅包,老夫人讓辛小雅別急着打開,讓辛小雅到了路上再看,老夫人說裡面的錢,有一部分是他們給辛小雅的見面禮,還有一部分是他們給陳思涵的生活費,知道共產黨有共產黨的規矩,也不敢多給,意思意思,至於陳建峰怎麼處理,他們不管,隨陳建峰自行處置。
出發在即,那麼多的同志看着,推來搡去的畢竟有些不妥,而且老夫人一臉的堅定,辛小雅不忍拂了老人的心意,於是就收下了下來。知道是銀票,但沒想到會是這麼多。辛小雅剛纔在大卡車上一看,見是十萬元,同樣也是嚇了一跳,車一停,趕忙交給陳建峰,問陳建峰該怎麼處理。
這麼大一筆鉅款,還能怎麼處理,只能交公。至於怎麼交公,那就有講究了,延安窮,一半交給後勤供應部的張小年,另一半就得自己留着,留五萬幹嘛,陳建峰有他自己的小算盤,他知道隨着抗日戰爭的節節勝利,各部都在擴軍,聽說回到晉東南的蔣民雲團和蘇南團雖然名義上還是一個團,但實際上兩個團都已超五千人,等同於一個旅,有錢好辦事,蔣民雲蘇南此時自然需要用錢,五萬元看似很多,可分攤到各部,蔣民雲團一萬,蘇南團一萬,左錫林旅二萬,這個團一萬那個旅二萬,無異於杯水車薪。
辛小雅問:“老夫人可說了,有一部分是給思涵的生活費,你就不準備給思涵留一點?”
陳建峰說:“咱們是革命者,錢財從來都是身外之物。既然有老人家的意思在裡面,那就留一百元。”
裡面的銀票最小也是一萬元,哪來的一百,只能在路上開銷,留一百元就是。
經過十餘天的顛簸,陳建峰一路風塵僕僕,這一日到了西安。陳建峰因爲急着趕回延安,沒有進城,而是在城外的客棧稍事休整,胡宗南從軍統站得到陳建峰在城外休整的消息,二話沒說,帶着隨從,直奔陳建峰休息的客棧。
胡宗南在客棧設宴,熱情地款待了陳建峰一行。看到陳思涵,胡宗南問:“這就是你和雪涵的孩子?”
陳建峰點點頭。
“第一次見面,怎麼着也得給個見面禮。”胡宗南左摸右摸,小手槍自然不合適送給陳思涵,送銀票又顯得俗氣,胡宗南摸到一支派克金筆,純金打造,胡宗南毫不猶豫,說,“這個好。”
陳思涵依在陳建峰的身邊,不知道該不該收胡宗南的禮物,陳建峰微微一笑,說:“思涵,收了,你這胡伯伯,有錢,金山都有,金筆更是不在話下,不收白不收。”
胡宗南笑,說:“陳建峰,你怎麼還是這樣,老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建峰笑,說:“胡宗南,你現在可是西北王,你敢說自己不是日進斗金,坐擁金山?”
胡宗南淡淡一笑。
陳思涵好奇,忍不住問:“爸爸,你和胡伯伯誰的官大?”
陳建峰和胡宗南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小傢伙的問話有些意思。陳建峰看着胡宗南,哈哈一笑,說,“這個問題,你來回答。”
胡宗南想了想,笑,說:“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以現在的職務來看,我比你爸爸官大,但這屬事出有因,如果你爸爸不參加共產黨而是留在國民黨,你胡伯伯現在只怕得聽你爸爸的指揮。”
陳思涵的問題就來了:“既然如此,爲什麼胡伯伯有金山金筆,而我爸爸卻連一個金幣都沒有?”
胡宗南一時面紅耳赤,陳建峰哈哈大笑,說陳思涵這個問題問得好,胡宗南則是直搖頭,說到底是陳建峰的女兒,小小年紀,問題就如此犀利,長大了還得了,看來自己送金筆屬歪打正着,這小丫頭長大了說不定就是一記者,能用他送的金筆寫出錦繡文章來。
陳建峰微微一笑,說:“宗南兄,你最喜預測時局,國共第一次合作失敗、中日之戰都被你早早言中,實在了得,想來黃維願賭服輸,請你喝了好幾頓酒。”
胡宗南自得地一笑,說:“他敢不請。”
陳建峰笑,說:“小傢伙剛纔的問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現在有一個問題想讓你預測預測。”
胡宗南笑,說:“你問。”
陳建峰笑,問:“我想問你,抗戰勝利後,飽經磨難的中國有沒有可能再無戰事?
胡宗南喝了一口酒,一笑:“我還是那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現在的時局,我想你同樣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你問重點。”
陳建峰一笑,切入重點:“那你覺得誰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胡宗南自信滿懷:“自然是校長,是國民黨。”
胡宗南同時規勸:“建峰,你得看清時局,現在向校長靠攏還來得及。”
陳建峰哈哈一笑,說胡宗南雖然自詡諸葛再世,但這一次胡宗南只怕還真是算錯了,真要同室操戈,兄弟相殘,最後的勝利只會屬於共產黨,而非國民黨。陳建峰也勸,讓胡宗南向他共產黨靠攏,不要自以爲是,反害了卿卿性命,陳建峰說:“爲什麼一個小孩子都想得到的事情,你胡宗南卻想不到。”
胡宗南問:“此話怎講?”
陳建峰笑,說:“爲什麼作爲國民黨將軍的你能坐擁金山,而作爲共產黨將領的我卻連一枚金幣都沒有,這其中的道理你就沒有想過?”
胡宗南搖了搖頭。陳建峰笑,說:“不是你沒有想過,而是你作爲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會也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