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峰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他說:“周主任昨天來,是要求毛委員隨主力轉移的。”
徐雪涵“哦”了一聲,想不出*轉移,與陳建峰所說的緊要事有何聯繫,陳建峰一看徐雪涵不明白,只得繼續,說自己也得隨主力轉移,給主力紅軍打前站。徐雪涵看着陳建峰,似乎有些明白了,她“哦”了一聲,微微一笑,說:“是不是我不能隨主力轉移,得留在蘇區,沒關係,這不是什麼爲難的事,紅軍有紅軍的規矩,我懂。”
陳建峰知道徐雪涵捨不得離開自己,她說得如此平淡,分明就是在故作輕鬆,心裡指不定是怎樣的翻江倒海,這樣的一個女子,是值得他陳建峰爲之付出生命的,能與所愛的人死在一起,死又何懼。陳建峰搖搖頭,說:“不是,周主任和毛委員都同意你隨主力走,我先走,你隨毛委員同行。”
徐雪涵又不明白了:“不是這事,哪還會是什麼事?”
看來徐雪涵根本就沒有去關注孕婦和小孩不能隨軍的命令,事已至此,陳建峰只能直說:“軍委有規定,孕婦和小孩不能隨主力轉移,必須隱蔽安置在老鄉的家裡。”
徐雪涵終於明白了,既然孕婦不能隨主力轉移,自己是孕婦肯定在此之列,而自己可以隨軍,那就只能是自己不是孕婦,怎樣才能不是孕婦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孩子打掉,一想到此,徐雪涵把持不住,手腳冰涼,手裡的瓷缸“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眼淚一下子無遮無擋地流了下來:“建峰,我不!”
剛纔即便是以爲自己將被留下來也很平靜的徐雪涵這會卻是雙腳放軟,眼看就要坐到地上,陳建峰眼明手快,伸手將徐雪涵托住,陳建峰擁着徐雪涵的腰,徐雪涵再也無力,一把靠在陳建峰的身上,徐雪涵輕輕地抽泣:“建峰,我不,我寧願不要自己的生命,我也要留下我們的孩子。”
陳建峰摸着徐雪涵的發,說:“我知道。”
徐雪涵哭着說:“建峰,我們好不容易有了我們的孩子,我想象他在我的肚子都揮拳舞腿,我就忍不住地喜歡,我就無比的快樂,我想象着將來有一天他可以叫我媽媽,叫你爸爸,我就想這會是天下最動聽的聲音,可是現在,你讓我把他放棄,我怎麼可能願意,我怎麼可能捨得。”
陳建峰說:“我知道。”
陳建峰心裡有如刀割,孩子是其一,更多的是看到徐雪涵如此心碎欲裂,他既不能哭,也無力罵,只能默默地故作平靜,如此地蒼白,如此的無能爲力。
陳建峰擁着徐雪涵,看着不遠處翻騰的於都河,不停地撫慰着徐雪涵的頭髮,許久,陳建峰下定決心,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意,那我們就將孩子留下。”
徐雪涵仰着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可以嗎?”
陳建峰點頭:“可以,我再想想辦法,可能會難一點,但辦法總歸是有的。”
徐雪涵也不去想,陳建峰要是要辦法,陳建峰剛纔怎麼可能讓她將孩子打掉,她痛不欲生,陳建峰就有辦法了,一來徐雪涵對陳建峰的話向來信服,陳建峰說有辦法那就肯定有辦法,二來徐雪涵現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只要孩子能保下來,她什麼都不會去多想。
賀子珍是晚飯後找到渡口的,賀子珍見陳建峰迴到何屋後,就一直坐在走廊上一聲不吭地擦槍,賀子珍笑,說:“建峰,回來了。”
陳建峰笑了笑,問賀子珍這是要去哪,賀子珍說紅軍就要轉移了,政府的事情很多,有許多的事情需要落實,她得到處看看,別有什麼紕漏。這段時間賀子珍也是忙前忙後,陳建峰也沒有在意,他只是交代小龍要時刻注意賀子珍的安全。賀子珍出了何屋,隨便遛了一圈,然後問清徐雪涵的去處,趕往渡口。
徐雪涵看到賀子珍頂風冒雨來到渡口,當時還笑,說:“子珍姐,怎麼?不放心我啊。”
賀子珍一看徐雪涵的表情就知道,還真讓*猜着了,只怕陳建峰還是沒有向徐雪涵言明此事生死攸關的重要性,陳建峰還是選擇了留下來要與徐雪涵生死與共,賀子珍笑了笑,說:“走走走,烤烤火去,別累壞身子。”
徐雪涵說自己手頭上還有事,賀子珍說屁大的事情,讓其他同志先接一下手。賀子珍拉起徐雪涵就走,徐雪涵沒辦法,只得跟着賀子珍到了落腳的農家,農家的堂屋燒了一堆柴火,供同志們烘烤溼衣,倆人站在柴火邊烤火。
賀子珍說:“雪涵,你知道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性子,我有話問你。”
徐雪涵笑,說:“好姐姐,有話就問,這麼嚴肅幹嗎?”
賀子珍問:“陳建峰有沒有找你,讓你打掉肚子裡的孩子?”
徐雪涵點頭,說:“有啊,怎麼啦?”
賀子珍說:“這個事情你們最後怎麼處理的?”
“當然是留下來啊。”徐雪涵說完,微微一顫,覺得賀子珍特意來找自己說這事,事情只怕不像陳建峰說得那般簡單,徐雪涵說,“子珍姐,有什麼不妥麼?”
賀子珍嘆了口氣,說:“好妹妹,你怎麼就不想想,要是孩子能留下來,陳建峰一開始會讓你將孩子打掉?我這麼跟你說吧,如果你不打掉孩子,你就不能隨主力轉移,只能留在蘇區,這一點誰都沒法改變,你只要被留了下來,陳建峰肯定會想方設法留下陪你,這次軍委已經選定由陳建峰率部先行,探路打頭陣,這事的重要性我不說你也清楚,但陳建峰的性格你也知道,他要留,那就是在所不惜,誰都拿他沒轍,哪怕毛委員出面也是沒用,拿軍紀壓他也是毫無作用,陳建峰這是準備拿他的性命陪着你。主力轉移,蘇區遲早會失陷,留下來的同志更趨艱難,分分秒秒得作好犧牲的準備,你認爲陳建峰單槍匹馬地留下來,你到時腆着個大肚子,舉步艱難,陳建峰寸步不離地陪着你,孩子能不能活下來你我暫且不說,此種情況下,你和陳建峰生存的機會又有多大?”
徐雪涵不說話,默默地看着屋外的大雨,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這次不是爲最終將失去肚子裡的孩子而傷感,而是爲有這樣一個心有大愛的丈夫而感動,此生,她徐雪涵能嫁給陳建峰這樣一個男人,此生有幸。徐雪涵就在這一刻,作出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決定,陳建峰必須離開,孩子也必須生下來,一旦作爲前鋒的陳建峰有什麼不測,自己也可以爲陳建峰留下後人。
徐雪涵想清楚了,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點點頭:“子珍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這就將孩子打掉。”
賀子珍不放心,追問:“真想明白了?”
徐雪涵點頭:“想明白了。”
賀子珍鬆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人,只要你和陳建峰能活着,還怕將來沒有孩子。”
徐雪涵悽婉地一笑,說:“好姐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建峰出發在即,徐雪涵不再遲疑,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讓賀子珍趕緊穿衣戴笠,陪她出去一趟,賀子珍反而糊塗了:“幹嘛呢,你這是準備讓我陪你上哪?”
徐雪涵笑,說:“去縣城找郎中啊,抓幾副打胎的藥,早點將孩子打掉,也好讓建峰安心出發。”
賀子珍笑,說:“也是,你一吃藥,建峰纔會安安心心於前方衝鋒陷陣,不會今天一出發,明天又偷偷跑了回來。”
徐雪涵讓小龍幫忙把吳巧巧找了來,然後一行人往縣城而去。
縣城的一家藥鋪裡,老郎中在慢條斯理地給徐雪涵把完脈,然後問:“這位同志,你真想清楚了,準備將孩子打掉?”
徐雪涵點頭,說:“想好了,還得麻煩您給開個方子。”
老郎中嘆了口氣,說:“開這種方子是要折壽的,但現在這種情況,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我都這把年紀了,折壽就折壽吧。”
老郎中準備開藥方,徐雪涵說:“老先生,我現在屬高齡產婦,而且還是頭胎,還盼老先生不要開那種猛方子,我怕今後懷不上。”
老郎中笑了笑,說:“即便你不說,我也不會開這種方子,猛藥如狼,一劑方子是見效了,但遺禍無窮。同志,這是五副藥,每天一副,五天後見效。”
賀子珍根本就沒有去留意吳巧巧,此時的吳巧巧,已經偷偷溜到對面的藥店,同樣也在抓藥,但所抓之藥的藥性與徐雪涵所開正好相反,徐雪涵開得是打胎藥,而吳巧巧開得卻是安胎之藥。
離渡口不遠的農舍裡,吳巧巧在煎藥,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徐雪涵:“小姐,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徐雪涵堅定地搖頭,說:“我早就想得明明白白通通透透,就按我說的辦。你記好了,這事得瞞嚴實了,不可讓建峰知道,一旦建峰知道,建峰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吳巧巧有些遲疑,此事太大,弄不好涉及徐雪涵的身家性命,她心裡直打鼓,不知是該告訴陳建峰呢,還是該幫徐雪涵隱瞞,圓謊。
徐雪涵瞪着吳巧巧,不得不說狠話:“翅膀硬了,當了幾天紅軍就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了,我問你,我還是不是你的小姐,你還是不是我的丫鬟?”
吳巧巧低眉順眼,有些委屈:“小姐。”
徐雪涵看着吳巧巧:“我這事只有你知道,如果建峰知道了,那就是你告訴建峰的,如若如此,你我之間的情分就到此爲止,恩斷義絕,這一輩子不相往來。”
徐雪涵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吳巧巧還能怎麼辦,只能輕嘆了一聲:“小姐,你這是何苦。”
徐雪涵說:“我願意,我這輩子肯定會爲自己所做的兩件事情自豪,一是從上海千里迢迢趕到蘇區嫁給陳建峰,二就是這一件,哪怕是賠上身家性命,也是值得。”
吳巧巧含着眼淚,默默地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