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燕窩之事有了了斷之後, 紫鵑、念樓心下略有寬慰。
每日間寶玉間或來看黛玉一會,又跑去賈母處一會,更是時常出去與北靜王廝混在一處。
而賈母自年後身體一直欠佳, 讓大夫來瞧, 卻只說偶感風寒吃些藥發發汗就好, 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每日間只覺得睏乏異常。
因此寶釵、黛玉二人也是時不時的過去瞧老祖宗, 給她請安。
饒是鳳姐身體不適,也每日間早早起了去請安問好,想着法兒的給她逗樂。
時日荏苒而過, 眼看着春光大好,念樓自出逃事發後, 竟是不曾出府一趟, 因此尋了個是由出得府去。
一路上, 眼見着微風徐徐,道旁林木抽枝, 綠意盎然,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春光明媚,讓沉鬱許久的心難得的稍有些放鬆開來。
進門時,多姑娘正支開窗兒, 對着鏡子理妝。瞧見念樓來了, 也不招呼, 權作沒看見似的。念樓見她如此, 只好賠笑上前搭話道:“嫂子好。”左右環顧一趟, 笑問道:“哥哥不在家麼?”
多姑娘理也不理她,自顧從桌上拈起一朵花兒對着鏡子比劃半日, 最終插在斜斜的插在髮髻上,方纔懶洋洋道:“誰知他道哪裡作死去了。”
念樓面上訕訕,將包袱放在桌上,笑道:“我給嫂子帶來一點子胭脂。”說罷,恐她多想,又補充道,“都是上好的。”
那多姑娘卻只瞥了那包袱一眼,而後便將目光轉到念樓身上,盯着她看了好半日。看的念樓心裡有些發毛,因笑道:“嫂子怎麼了?”
多姑娘收回目光,冷笑一聲,道:“姑娘好本事呵。”
念樓賠笑道:“嫂子這話從哪裡說起!”
多姑娘冷哼一聲:“你倒問起我來,我問誰去。”又道,“我早叫你守愚藏拙些,姑娘偏偏爭強好勝!這下倒好了罷!只求好歹姑娘行行好罷,再別給你哥哥添禍了!”
念樓忙道:“可是有甚麼難處?”
多姑娘啐了一口,罵道:“我給人難處就罷了,誰敢給我難處?”
念樓急道:“嫂子莫要推脫。今兒就你我二人 ,有甚麼話儘管說出來。能夠幫襯的我便幫襯了,若不能夠,我也再不讓嫂子和哥哥爲難。”說着說着思及傷事,竟紅了眼圈,嘆道:“前些時候總不懂事,總想着……罷了,好歹請嫂子體諒我的難處。以後再不會了。”
眼見着念樓如此悲傷,多姑娘竟“撲哧”笑出聲來,念樓詫異不已。
只見多姑娘把玩着塗得紅紅的指甲,笑道:“見你如此,也不枉我前兒被人特特召去問話了。你當我是那等沒有狼心狗肺不識好歹的人?”
念樓訝異,忙道:“都問了些甚麼?”
多姑娘起身“啪”的關了窗子,背靠在窗前的几上,冷笑道:“能問些甚麼?還不是那些在嘴裡被嚼碎了的話?”說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念樓,“倒是問起了你不是從小兒在府裡的麼,如何知道那許多市井俚語,帶壞了公子小姐。”
念樓驚出一身冷汗,忙問道:“嫂子如何說?”
多姑娘擺擺手,不以爲然道:“我能說甚麼?我、甚麼也沒說,我就是那沒嘴的葫蘆,能說甚麼?!只是你自求多福罷!”
念樓凝視面前的人片刻,深深行了一個禮,認真道:“多謝嫂子!”
多姑娘忙拉她起來:“你這是做甚麼,想我折壽麼?”
明明在最初的印象中是挺不喜歡的人,可在這紅樓中,自己無依無靠,若想有所作爲,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夠。因此想起某位紅樓考證者說過,這多姑娘是個仗義的,因此雖則疑慮,卻也有些輕信,所以便來來回回、前前後後的假意試探她的話。
如今看來那評價倒真是不假,她人雖則粗魯了些,卻真真是個仗義的。
如此看來,以後若成事,或有個難處禍事,少不得要仰仗她則個。
想到這裡,念樓不肯起來,又深深的鞠了一躬,懇切道:“嫂子且受我這一拜。如今這世上我只你跟哥哥兩個親人,我惹得這許多禍事你們都已擔待。倘若以後有什麼,少不得仰仗你們,請嫂子哥哥體諒。”
這麼一說,饒是多姑娘撒潑耍賴臉皮厚的也有些老臉發紅起來,口中只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還不快起來,讓人瞧見算甚麼!”
這邊話音未落,卻聽院外有個朗朗男聲喚道:“嫂子在家麼?”
多姑娘一面強拉念樓起來,一面揚聲答:“在家,甚麼事?”
說罷,示意念樓在屋裡呆着,便理了理頭髮,一搖一擺的掀了簾子出去:“喲,是蓮兄弟啊,今兒甚麼事來求姐姐?”
念樓聽那聲音晴朗好聽的緊,又是現代人,對古代這些男子來訪女子迴避之禮自然不甚在意,反正又不是在那虎狼成堆裡的賈府,因此上便悄悄的開了半邊兒窗,立在窗口往外瞧去。
就見一個着青色長袍的男子背對着念樓,朝着多姑娘作揖,笑道:“嫂子好,我想問問家裡有多餘的碗筷沒有。”
多姑娘笑吟吟道:“怎麼,昨兒剛見你添置了新碗,今兒就打了?”
那人回道:“沒有。只是今兒來了幾位客人,這不還差幾個麼。”
“你且等着,我去給你取了來。”說罷,迴轉身,扭着腰自回屋裡取碗去了。
這背影好生眼熟,念樓想道,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想到這裡,不由抿脣笑了除來,念樓覺得自己在這紅樓裡呆的都有些迷惑神志不清了,這個時候怎麼會想起這句寶黛相見的經典話語來了。
可惜,原本極具深意的句子,卻被現代那些所謂“悽悽哀哀”“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用的俗了。
許是察覺到有人注視的目光,那人驀地迴轉頭來,倒唬的出神念樓一驚,心裡也驀地一跳:好一雙澄亮的眼睛,彷彿一眼看到心裡去,讓人無所遁形。
慌慌張張的關了窗子,多姑娘剛好取了東西來交予那人。
接過東西,那人便笑着告辭,一面說着話一面悄悄看着那扇關的嚴嚴實實的窗子,似是若有所思。
多姑娘見他目光,也不說話,只笑着送他出門。見人不見了,方纔關了院門,回到屋裡。
念樓見她回來,便又閒話幾句,說笑幾句。
因笑問道:“剛纔那人是誰,倒是眼生的很。”
多姑娘冷笑道:“你整日間在那府裡,能見的幾個人?”說着,斜睨着念樓,揶揄笑道,“怎麼,看上他了,他倒是尚未娶妻。”
心裡有些稱奇,若真是好,她倒不曾上手麼?雖然這樣想着,念樓卻仍是通紅着一張臉,道:“嫂子說那裡話,我不過順口問問罷了。”
多姑娘看她一眼,知她心中所想,便哼了一聲道:“他不一樣,同我不是一路人。和那日你病時見着的那寶玉倒是有些相似之處。”說到這裡,彷彿想起了什麼,笑道,“我前兒到瞧見你家寶二爺了。”
念樓淡淡道:“是麼。”
多姑娘見她不以爲然,便道:“你知我在那裡見到的?”也不待回答,便笑着自說起來,“他竟是同剛纔那人是相識的,那日我看見的便是他們兩個一道。”
一面說一面頗有些得意。
寶玉同他在一起,果然見過的麼?念樓成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便問道:“是麼?剛纔那人是誰?”
攤開雙手,多姑娘道:“我竟是不知,只是叫什麼蓮來着。說是家道中落,然後便搬到這裡來了。我瞧着倒不像,整日間人來人往,除了你家那個寶貝,還有甚麼薛大爺、馮大爺的都經常作客。倒是這人拽得很呢,好時便招待一會子,若不好,把門一關,任是皇帝老兒來了也不買賬。真真是痛快人!”
念樓心下一動,便有些知道這人是誰了。只是不是聽說他出家回來在一家廟裡呆着麼,如何又搬到這裡來住?莫不是又想通了,還俗了?
多姑娘瞧念樓表情,心知她已知那人是誰,有心想套話,不料念樓卻搖頭三不知,也只得作罷。
只是日後少不得因着這層緣故,與那人常來常往,兼着那多姑娘雖生活放浪了些,性子卻是直爽仗義的很,倒與他廝混的相熟無比,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一面想一面暗自搖頭,管他所謂何事,只要與黛玉無關,便與我無關。
因此也就不再去想,只撿些無關緊要的話與多姑娘閒磕牙。眼瞧着到了晌午,在那裡用了午飯,便藉口掛念黛玉,請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