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門外, 居然日色正好。
紫鵑左手拉着雪雁,右手握着念樓,走到見無人處, 方覺手心粘膩, 一看之下不由驚呼出聲:“五兒, 你的手……”
念樓擡起手去看, 愣愣道:“我的手……”話音未落不禁呆住, 原來不知不覺手掌竟被指甲刺的鮮血淋漓。收回手,念樓淡淡道:“呵,指甲留的太長了, 等下我用剪刀剪去一些便是。”
又轉頭向雪雁道:“雪雁……”
“不要以爲你向我求情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你以爲我不知道?我是爲了姑娘好才……”不知何時,雪雁已站離幾步遠處, 冷淡道, 頓了一下後, 又向紫鵑道:“我再喚你一聲紫鵑姐姐,你且好自爲之罷!”
說完, 竟頭也不回的徑自沿着路回去了。
剩下念樓目瞪口呆:我是想向你解釋一下的……怎麼事情又成了這個樣子,念樓鬱悶不已。
無法,念樓只好暫且忍耐着,準備以後尋個恰當的時機再向雪雁說明。至於說明什麼,念樓現在還不清楚, 但是總是要說一下的, 起碼不能讓她誤解了黛玉。
且說黛玉見念樓被王夫人喚去, 而紫鵑也是去而不返。雖然紫鵑去前爲寬慰黛玉說過一切安然, 無須掛心。可黛玉素日心性就細, 如今獨自在屋子裡面等待,免不了有些坐立不安的心急, 卻又不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只得在屋子裡呆呆坐着胡思亂想。
一時想到念樓爲何忽然被王夫人帶走,是不是東窗事發了,心驚的漏跳了兩拍。
一時又想若此事事成,紫鵑、念樓陪伴着自己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再活在他人屋檐下看人的臉色。
而且,出去後,還有,還有……還有寶玉……
想起念樓素日說的她家鄉的風俗,說起那些風俗、那些書籍、那些平時唱的曲調,說女子可以去參加科考還能取得功名,而且不用向花木蘭一樣女扮男裝。心中有些小雀躍小期待,同時還有些忐忑不安……
又想,紫鵑爲何一去不回了呢,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雖素日與探春相交不深,可畢竟姊妹一場,就這樣遠嫁離去,想再次相逢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再見是何境況。自己這身子骨尚能撐到那一日麼……
又想到身體孱弱,頑疾纏身總是不佳,如此在外面如何生活呢?一個不好,竟會連累了紫鵑和念樓……
如此這般,黛玉一時好一時壞的胡思亂想,臉色泛起一種異樣的紅暈。
忽然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黛玉便想是她們回來了,不顧外面風凍天寒,掀了簾子就出得門來。
果然就看到紫鵑在前頭,拉着念樓匆匆的走進院子。
黛玉看到二人進屋,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腦中閃現的均是剛剛胡思時不甚嘈雜的種種,原本急切的腳步竟慢慢停了,只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
紫鵑和念樓回到院子看到就是黛玉安靜的站在簾外幾步遠,臉上浮着微微的紅。素衣薄衫的女子,閒閒站在屋檐下,陽光變成了花瓣碎碎的灑落在肩頭,空氣中彷彿流動着靜謐的香,隱約的寂然。
讓人覺得微微悵然,卻是歡喜的緊。看到此刻面容沉靜、氣質溫婉的黛玉,念樓忘記了剛剛所受的委屈憋悶,腦中竟只浮現出一句: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然,卻也只呆立了一瞬,念樓心頭那絲美好便被紫鵑緊拉着的手扯回了。於是,不可避免的,念樓心頭涌上一陣哀。
活在這樣污濁的世界裡的黛玉是這般的美好,這樣子於世無害無爭的弱女子,竟也有人狠心使壞!
紫鵑趕上前去笑道:“雖然日色正好,可到底風涼,你在這風口站着作甚麼。”拉黛玉手回屋時驀然發覺她手冰涼,忙又斥責下面人:“看到姑娘在這風口站着,都不知道備下手爐的麼?”
黛玉任紫鵑拉着進了屋子,用空餘的手指着桌上一件物什,笑道:“手爐不是在那。原是我聽見響,剛出門看是不是你們罷了。”
紫鵑嘆氣,道:“姑娘好歹自己也要上心自己的身子啊,若是有一天我們不在了,你……”
“你們不在?去哪裡,發生了何事?”黛玉一聽方纔心頭的驚慌再次涌了上來,一時急道。
念樓忙笑道:“姑娘在這裡,我們能去哪裡?就是這麼打比方罷了,雖則我們終歸是要永遠陪着你的,但姑娘也得自己注意身體不是?!”
聽言,黛玉面色仍是不豫,卻也不再說什麼。
紫鵑將一種丫頭僕婦打發出去,關了窗門,方纔坐下來拉着黛玉慢慢的向她說明因着今日無法出去送探春,因此出逃計劃暫時要耽擱下來。
黛玉雖自猶疑不定,但見紫鵑和念樓神色自然,態度堅定,於是心中不安才慢慢的放了下來。
如此這般過了沒幾日,紫鵑念樓二人發現黛玉不知何故,竟忽然有些懨懨。二人自是擔憂不已,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於是便旁敲側擊處處留心,方纔發現緣故。
原來出事前,雪雁雖與黛玉不甚親厚,卻也顯得比旁人親密些。而如今雪雁見着黛玉雖仍是禮數不錯半分的,但是卻是能不見就不見,竟是開始避着黛玉的。
雖則黛玉整日與紫鵑念樓一處居多,然她是素日心細如髮慣了的,如今雪雁這些行爲出現的不尷不尬,而黛玉本是看到雪就想起污泥的人,何況如今雪雁的這番行動。不免讓黛玉多想了幾分。以爲雪雁嫌自己慢待了她,因此覺着悲傷。
但是黛玉是不慣與人將這些心事說與人聽的,於是念樓少不得在不經意的時候告訴黛玉,雪雁近日因着受涼,紫鵑讓她好生歇着,不要四處行走,免得鬧大了要出去養病。
而紫鵑也去找了雪雁,悄悄的告訴了她黛玉近日狀況。雖然雪雁不喜念樓紫鵑,卻爲了黛玉也點頭稱是。
如此這般,黛玉聽說方纔漸漸寬心。於是,又命念樓取些自己慣常吃的藥,讓尋些適合的煎給她吃,這才作罷。
且說上元節那一日,雖寶玉、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見探春最後一面。
但賈府中,賈母、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趙姨娘、周姨娘等攜着平兒、鴛鴦等素日與探春交好的丫鬟,並一衆大小丫頭、僕婦皆是含淚送別去了,因着離別愁緒,這一路上衆人竟是沒有止了淚水。
另有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等王妃、太太一併送行,整個告別場景卻是好不氣派隆重。
就在探春即將登船那刻,就連宮中的元妃娘娘也特特命人過來恭喜探春,並捎話道:“今日嫁別,不知再見何年,望妹自此安好。勿念家中。”
於是,好容易止了淚的衆人皆又落淚。
最後竟是探春親自出來軟語寬慰大家莫要傷悲,衆人這才罷了。
衆人挨個的拉着探春的手,一句句的關切叮囑着,竟是不捨得讓她就此上船去。
最終,還是船上來人傳話,直催了好幾遍,衆人這才慢慢的送了手,探春方能夠一步三回頭的上了船。
卻是直等到船漸漸開動,探春也沒有在岸上看到王夫人攜着寶玉、黛玉二人追趕上來送行的身影。
眼見着裝扮的花團錦簇的船慢慢的駛遠了,衆人這才漸漸的回返城內,各府人回到各府中,各自散去,不提。
且說因爲念樓是通過王熙鳳的請方纔進到園子裡來的。又念樓不同別人,她的相貌身段皆是與那被攆出去的晴雯極盡相似,因此爲防是非,鳳姐早已命人暗中照看着她。
於是送了探春剛剛回到院裡的鳳姐,尚未來得及換身衣服,便有人悄悄上來回稟說太太命人押了念樓過去府裡審訊。
鳳姐原正在脫外面披着的硃紅大氅,如此聽說,手中不免頓了一頓。脫下大氅後,鳳姐顧不及喝口茶,便坐下問起了事情的明細緣由。
待聽底下人漸漸的回明瞭,鳳姐這才緩了神,待那人下去後,對着平兒道:“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