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窩的事——”念樓低聲冷笑,“你也知道?”
“這——”平兒臉色霎時青紅不定,半晌方笑道:“瞧瞧我竟不知天高地厚,竟信口胡說起來了。”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道,“我不知怎麼說。只是你且放心便是。”
念樓因看見平兒笑語晏晏春色滿面,不由自的腦中便是黛玉之傷寶玉之累。更兼着那燕窩之事到今日爲止也無個說法,實在讓人心內抑鬱難平,於是一時激憤便脫口而出這句話來。
剛說罷,念樓便自有些懊悔,想必這事已是經了鳳姐的耳朵,連她到此都無表態,可見此事的事關重大,必是不可輕言妄動的。既然如此,那麼自己又不平個什麼勁兒呢。少不得白費力氣,徒惹不豫。
正自懊惱,忽聽了平兒所說,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口。
故,一時無言。
好半日,念樓沒話找話,道:“好久沒看見你們院裡的小紅了。”
平兒便道:“是了。她因年歲到了,前些日子便放了出去。聽說許給了東府裡芸哥兒。”
二人如此閒話低語着,一路便到了秋爽齋。
念樓自回了黛玉,不提。
且說平兒剛進得屋來,探春、李紈、湘雲等便都笑着讓了坐下。
探春一面讓人奉茶,一面笑道:“今兒我這裡可是熱鬧了呵,姐姐竟也到了。”
平兒擺擺手,笑道:“我無別事。就是來傳達我們奶奶的話的。”一面說着,一面笑看着衆人,道,“我們奶奶說了,因着過年熱鬧,故今晚備下席面,宴請大家。”
衆人皆笑道:“大家一道用飯便是,哪用這樣麻煩,興師動衆的擺宴來請。”
平兒道:“話是這樣說。不過樂一樂罷了。我們奶奶可說了,今晚在家裡等着,可是斷不許缺席的。”
衆人又笑:“知道了。”
說笑幾句,平兒便起身道:“你們慢坐着,我且回了。”
探春等忙留道:“剛來一會子如何就要走。”
平兒笑道:“再坐會子,我們奶奶就該讓人催了。有什麼話晚上再說也不遲。”
皆點頭稱是,故讓平兒去了。
餘下衆人又談笑幾句,只湘雲仍留探春屋裡說笑,其他人等則是相互約好鳳姐院裡見,便也各自散了。
到了門外,寶玉瞧瞧拉了黛玉,低聲道:“好妹妹,晚上我去尋你,我們一道去。”
黛玉笑點頭:“好。”
一面說,一面隨着念樓回去了。
回到瀟湘館,黛玉歪着略微休息。
紫鵑朝念樓使了個眼色,念樓點頭會意,看黛玉閉目躺着,便悄悄的放了簾子掩了門出去。剛出門,紫鵑便拉着念樓閃進一間屋裡,道:“ 你跟着姑娘過去,有沒有什麼消息。”
念樓搖頭,道:“無非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罷了。”忽然想起一事,壓低聲音,道,“我本想悄悄的問三姑娘燕窩——有沒有拿到兇犯,只是……我就沒有問出口。”嘆了一聲,又道,“可巧我回來爲姑娘取東西時,遇到了平兒。我便假意拿話試探了她。她卻之說讓我放心。我如何放的下心!”
紫鵑聽了,半晌無語,道:“爲何這般命苦!!”說着不禁淚流滿面,哽噎的說不出話來,慢慢道,“你說可以出去,我,我仔細思尋了一番,不失爲一個好法子。”
念樓瞧紫鵑神色不大對,明明之前都是誓死不肯的,爲何現在忽然變了態度鬆了口風,心知不好,便忙急問道:“姐姐怎麼了?爲何今日忽然講這般話來?”
“我們這樣日日瞞着,能瞞得到寶玉大婚麼?便是寶玉大婚也能瞞下去,我們姑娘總是要嫁人的,到那日又如何瞞下去。那時姑娘……”像是想到什麼,紫鵑冷不丁的打了個寒戰。
見紫鵑忽然提到寶玉大婚,黛玉嫁人之詞云云,念樓頓時警鐘大敲,更是心神不寧忐忑不安,忙急急問:“姐姐到底怎麼了,可是聽見什麼話了?!”
聽見念樓問,紫鵑擡起頭,紅腫着雙眼滿面淚痕,道,“今兒我聽人說夫人她們在想着給姑娘許人家呢。”
驀得眼前發黑,彷彿登時腦袋上捱了一棍,竟有些站立不穩。強字定了定心神,抖着聲音問道:“別是信口胡說罷……”
說雖這樣說,語氣卻是底氣虛的不能再虛。心知寶玉若訂了婚,那黛玉之嫁娶之事自是臨在眼前。只是念樓以爲再快起碼也得過了元宵佳節,探春遠嫁之後才作打算。只是她千想萬算也不曾料到,此事到來的竟是這般迅速。不由得心灰意冷,難道她們竟這般看不得她?!
看向紫鵑,只見淚流滿面,只一味的搖頭,抽泣道:“已、已經,說放出話了……我們姑娘,姑娘……”一時悲痛,抽噎的再說不出話來。
“老祖宗怎麼說,老祖宗——”念樓忽然想起賈母,急急問道。
好半晌,紫鵑稍緩了下來,道:“老祖宗不曾說什麼。我恍惚聽說竟是她前兒開始便身上不大好。今兒你們不在,鴛鴦姐姐親自過來囑咐,說是早晚請安的規矩暫且改了,因爲老祖宗病着懶怠見人。”
念樓聽說,微微點頭,心裡自是明白賈母必是不忍再見黛玉。只可憐黛玉到如今竟連最終有 能力憐惜自己的人也將失去了麼。
除卻一時聽到的震驚哀傷外,更多的卻是憤怒。原來竟如此,連賈母如今都已無可奈何,只好避而不見了麼。
求人不如求己,這話再沒有錯的了!既如此,下面只好靠自己了。
斂了面容,收了之前尚存的一點期待之心,念樓正色道:“那姐姐的意思是,出去?!”
紫鵑亦面容沉靜,肅然不語。低頭半晌,道:“若有其他法子最好。若是沒有……”嘆了口氣,緩緩道,“妹妹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罷!”
念樓低聲道:“若是出去,雖說如今只是放出話去,尋到合適的人來提親還需一段時間。但是夜長夢多,誰知以後會不會再有什麼變故。這大觀園……不住也罷!”邊說邊思忖,若是三人一起出去,總是過於惹人注目了,總得挑個合適的時間。
忽然想起一事,念樓心念一動,慢慢的開口:“我以爲,上元佳節,也就是這月十五那日是最好不過得。只是,距今只餘七日了。七日,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但我們尚有許多細微的事情要妥帖安排。比如細軟衣裳,比如若是姑娘不願,還有寶玉那——我們還需細細安。,總之,是要越穩妥越好。”
紫鵑眼圈紅紅,道:“誰都不曾料到會……唉,姑娘那裡我來說。至於寶玉……他素日都不拘俗禮,因此我想他若是知道黛玉不日就有人提親,他必也是同意的罷。”
念樓輕聲道:“此事至關重大,因此只你知我知便好。寶玉和姑娘那裡,你先尋個時機悄悄的拿話試探。要知,若使他們定是不允,那咱們再着急着操辦事宜卻仍是在做無用功。”
紫鵑正要點頭。忽覺窗簾微微動了一動,彷彿還聽到“咔嚓”一聲輕微的折斷聲。
“誰?!”紫鵑立時站了起來喝問。
念樓猛的打開窗子,朝外面望去。院裡空寂無人,只看到那幾只仙鶴閒閒的對着遲暮夕陽。
看了半晌,紫鵑滿腹疑慮的坐下,念樓也將窗子仔細關好,拉上窗簾,方重坐下。
半晌寂然,滿室寂寥,一時無人講話。
半晌,念樓笑道:“許是那鶴不小心踩斷了枯枝。”
紫鵑正要點頭。
便聽有人敲門,問了卻是雪雁,道:“姐姐,寶二爺來了。”
“知道了,就去。”紫鵑揚聲回道,伸出衣袖輕擦眼睛,然後便要起身出去。
念樓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紫鵑疑惑的回頭。念樓將紫鵑衣服重又理了理,又端詳片刻,方露出一個笑容,道:“這樣好多了。”一面說,一面卻重重的握了她手。紫鵑反手緊緊握了一下,方纔出去。
念樓看着簾子左右擺動,嘆了口氣,也悄然掀了簾子出得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