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自誤聽了薛蟠那番酒後言語後, 心中雖不信的居多,卻仍是忐忑。因此上趁着無人也就拉着秋紋、碧痕等人來悄悄的問。
這二人素日爽快伶俐,雖則知道此事不宜外傳。卻因着素日與瀟湘館裡的人交好, 與黛玉關係又比別人好了一層, 更兼着晴雯自去後, 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微辭, 今見問, 便也將平日裡聽說的一併告訴了寶玉。
寶玉聽罷,卻未見悲喜。只是將自己關在房中半日,出來後便若無其事的開門帶了小廝出門去北靜王府去頑, 不提。
自此後,寶玉若無人喚, 除卻例行向賈母請安外, 不是到瀟湘館陪黛玉說話, 便是去北靜王府玩耍。竟是與素日那些朋友遠了。
賈母見了,連連向賈政誇獎, 只道:“我說他定是會好的。你現今看着怎麼着?”
賈政雖早已放任他去,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今見他不再與往日的狐朋狗友廝混,每日不是在家閉門讀書,去北靜王那裡,好歹也能跟着見識見識, 不致淺薄。雖然臉上不露半分, 心裡卻是滿意的緊。
且說念樓自聽了妙玉說了那句已離了的人身上去尋, 稍有空閒便思索這句話指的是誰。想了離的人有許多, 譬如賈府四春, 現今可不都是離了去麼。
但是元春卻是早早入了宮做了妃,若是不喜黛玉, 不用這樣大費周章,完全可以直接頒個旨傳個話,正大光明的表達不悅。況且她若是不滿寶黛二人,完全可以宣旨賜婚呵。
她如今不也是這樣做了麼,念樓苦笑着搖搖頭,排除了元春的可能。
而迎春素日是溫柔懦弱,身邊能幹的也就是司琪,她也早已死去。況且她們與黛玉素無瓜葛,害了更是沒什麼好處。自是不能。
若說那位伴着青燈古佛的那位,更是不大有可能。且不說她素日冷淡。便是她身邊貼心的丫頭當年也就入畫一個,也被攆了出去。她平日裡也都是對黛玉不冷不淡,交往不深,況且素日與黛玉無牽無連,害她是半分好處也無的。
而剛剛遠嫁的探春,更是一個機靈心高的。因着是庶出,平日裡行事唯恐落了人把柄去,斷不會做出這等事來。況且她平日言行明白的緊,如何也不會糊塗至此。
思來想去,念樓竟無個頭緒,最後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妙玉當日還說不出幾日必有眉目。現在在這裡費神來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因此上,念樓每日間只想以前所看過的書、所經過的事、所聽過的笑話,撿些能說的,掐頭去尾改頭換面的說了給黛玉聽,逗她一笑罷了。
如此這般日子悠悠然的過了幾日。
這一日,紫鵑、念樓服侍了黛玉梳妝後,正在用早膳時。
忽聽外面有人喚紫鵑姐姐。紫鵑因正勸着黛玉吃粥,一時走不開身,便讓念樓出去瞧瞧,問是何事。
念樓出去見來人卻是鳳姐屋裡的一個丫頭,回說是鏈二奶奶請紫鵑姐姐過去她府裡一趟,若是五兒姐姐無事,也一併過去敘話。
念樓心念一動,忙拉了那丫頭到一旁僻靜,細細問是何事。
不料這來傳話的丫頭卻也是一頭霧水,只說是平姐姐吩咐她悄悄的來請,不曾說是何事。又道,“平姐姐說不許讓別的人知道,因此還請五兒姐姐莫要聲張。”
念樓思忖半晌,方點頭說:“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告訴平姐姐,就說紫鵑姐姐正服侍林姑娘吃飯,等吃了飯便去的。”
那小丫頭聽說,自回去覆命,不提。
卻說念樓轉身回了屋內,依舊同紫鵑服侍黛玉用飯。
黛玉卻笑問道:“誰?作甚麼來?”
念樓道:“無甚事,不過平姐姐請紫鵑姐姐過去取這月的月錢。”
紫鵑看了念樓一眼,向黛玉繼續道:“姑娘好歹把這點子粥用了,我方過去。讓那邊等的久,終歸不好。”
黛玉卻向念樓賭氣道:“五兒你瞧她,若是我不用,是不是便不去了,那邊若問起,豈不是我的罪過?”,又扭頭向紫鵑道,“你且自去便是,何苦又央我吃飯。”
紫鵑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念樓上前接過湯匙,舀了口粥遞向黛玉,笑道:“你說這等氣話作甚麼。但凡紫鵑姐姐能放心的去,任由你自己用飯,她豈會如此?還不是我們掛心你的身子,好容易好了些日子,又開始不認真吃飯。這樣下去,莫說寶玉,便是我們又如何放得下心。”
黛玉聽罷,嘆道:“我知你們的心。只是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從小這樣,又何曾真的好過?罷了,我且看着,聽你們的便會好了麼?”說罷,果真不再推辭,就着遞過的湯匙嚥了那口粥。
誰知嚥着嚥着竟又淚流滿面。
紫鵑、念樓大驚,邊連聲問:“怎麼了”,邊去去帕子來拭淚。
黛玉卻滿腮是淚,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平息了些,方道:“我知你們的心……我知的。只是我這樣子,到哪裡不是人嫌?你道寶玉……寶玉……他但凡,但凡……真正上過……心……今天何曾會如此?”
念樓聽言,恨不得立時給自己一巴掌,自己說什麼不好,爲何偏偏提起寶玉?雖不明白爲何素日好好的,單今日如此反常,卻也無暇顧及,只忙着哄勸。
紫鵑急道:“姑娘當心自己的身子!你這樣叫我們,叫我們……”一語未畢,也是滿臉淚痕,卻只能強自忍了,又低下聲音,軟語勸道,“姑娘快別這樣說。他平日裡任性慣了,你見他待別人有過更好的麼?什麼新奇討巧的,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不都是第一個想着姑娘麼?寶玉若知道了,還不知難過成什麼樣子。”
念樓聽黛玉的話,想了想,忙也勸道:“莫不是姑娘聽見了哪個該死的渾話?姑娘請放寬心,便是天塌下來,還有我跟紫鵑姐姐頂着。有我們在,斷不會讓姑娘受一絲委屈的。”
紫鵑聽見念樓的話,亦仿如起誓般,跟着道:“五兒說的是,有我們在,斷不會讓姑娘委屈的。”
又道,“姑娘快別哭了,哭紅了眼睛,過會子去老祖宗那裡請安,給她看見,又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子。”
黛玉抽抽噎噎好半日,方止了淚,卻仍是紅着眼睛,眼睫毛上綴着幾滴淚珠兒,真真剪水眼眸恰如蓮花帶雨,看的讓人心疼。
用帕子將淚珠拭去,黛玉低聲道:“我也不知是怎麼了,明明知你們是爲我好。卻仍是忍不住的傷心,淚竟是止都止不住,彷彿非得流乾方可罷了。”
又道,“你們這樣說,我很是喜歡。只是,俗話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看,二姐姐去了,探丫頭、雲兒嫁了,四姑娘還小,卻已勘破一切落了發去。原本熱熱鬧鬧的園子,而今竟是七零八落的散了。還有甚麼意思呢?就不知你我還能聚到幾日。”
念樓見她說着說着眼圈又紅了起來,忙道:“姑娘莫要亂想!我們在一日,便聚一日。何況,雖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可依我說,現在的散是爲了將來更好的聚。你看,三姑娘、雲姑娘嫁人後,以後回來必是歡歡喜喜的呆着各自的姑爺,那時的聚豈不是更好?四姑娘雖則落了發,可她一心向佛,自己願意伴着那青燈古佛,便是日後的聚她不來,可日後她若真的修出一番作爲,成了正果,豈不是她的造化?我們爲她喜歡還來不及,又豈會因聚少了她而難過?二姑娘雖則芳魂已去了,可我們那裡風俗說,女孩兒都是花兒精魂,轉世是爲了尋找自己的那朵花,若是找到了,便會回去做花神去,不再在這俗塵中打滾了。因此二姑娘早夭,不見得是壞事,姑娘莫要胡思亂想纔是。”
黛玉聽罷,破涕爲笑,啐了她一口,道:“你們家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風俗。前兒說女孩兒都可以隨便在外求學唸書我還不信。今兒聽你一番話,我倒信了。”
念樓笑道:“爲何昨兒不信今兒倒信了?”
“你纔多大年紀都知道這麼多奇奇怪怪的習俗,按你所說你家也不差,若不是在外求學,正經書都念不完,你家裡人許你讀這麼多稗官野史?可見你說的是真的。”黛玉抿着嘴兒笑道。
紫鵑聽言亦笑道:“聽姑娘如此說,我竟是也信了。”
念樓亦拍手笑道:“我素日說的再真不過。只不過是路途遙遠,那些傳說風俗這裡大都不知曉。當今世人已經習慣了不知曉,看不見摸不着,便當是人信口胡說,以爲是假的。可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哪裡就假了?”
黛玉笑道:“你瞧瞧,我說了幾句,這就嚼舌頭起來……”說的三人皆笑了起來。
一時止了笑,念樓因掛念着紫鵑要去鳳姐家,瞅着僻靜處便拉了紫鵑出去,長話短說的將那丫頭來說的話告訴了紫鵑,又交代了些話。紫鵑只凝重的點頭表示明白。
恰好黛玉又要去賈母處請安,二人便進屋去服侍黛玉喚了衣裳。紫鵑自去鳳姐處,念樓伴着黛玉去賈母處。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