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樓和紫鵑忙回頭,卻是襲人並麝月進得院來。
紫鵑忙站起來,笑道:“你們今兒如何有空到這裡來坐?”一面說一面便要引二人進屋子去坐。卻見襲人笑着擺手道:“我們也同你們坐這裡曬曬太陽罷。”
於是,紫鵑命人又取兩把椅子擺放在院裡。
麝月早到念樓身邊坐着,執了念樓的手問道:“前兒就聽說你病了,一直說要過來瞧你,卻是一直不得空兒。”
念樓笑道:“哪那麼嬌弱,我已好了。”
麝月卻左右端詳她半日,最後笑道:“氣色還好,卻是清瘦許多。”
紫鵑接口道:“她原就心氣懨懨不肯用飯,若不是我命人強看着她吃,還不知瘦到哪裡去呢。”
念樓笑道:“哪裡不吃了呢,只是怎麼也沒胃口罷了。”
襲人便笑向衆人道:“原在我們院裡時,她就不肯吃飯。我原想着過來和林姑娘一起,興許好些了呢,原來卻還是這樣。”
說笑幾句,襲人想起了什麼,向紫鵑笑道:“你們姑娘這幾日身子可還好?”
紫鵑看着她,道:“好。”
襲人聽了點頭道:“這樣方纔是。林姑娘身子骨實在弱了些。”又向紫鵑道,“也虧了你,素日和寶姑娘她們一起說話說到你時,竟無不稱讚你素日悉心,凡事想的周到,林姑娘的吃食住行你穩妥照應的一應俱全呢。”
紫鵑只是低頭笑着,半日方淡淡道:“原是我的本分。”
念樓看看襲人,轉頭向麝月問道:“你們過來時,有沒有看到樹木抽新芽,枝條泛綠呢?”麝月聽了向紫鵑襲人笑道:“你們說她已好了,我看未必罷。相反,她可是病的不輕。你看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可不是頭腦糊塗病入膏肓了麼。”
紫鵑襲人皆笑。
念樓卻搖頭,冷笑道:“你道現在隆冬便不會有枝條抽枝發芽麼?那可大錯特錯了。雖萬物復甦皆有自然定數,但若想它們改變,也並不是絕無可能。外在條件改變,譬如今日天氣溫暖,適宜林木發芽,那麼怎麼就不會泛綠呢?況且當年武皇帝命百花寒盛開時,不也是這樣寒冬季節麼?既然自古已有違反自然倫常的事情發生,那麼今日我問數目是否抽條又哪裡錯了呢?”
襲人笑點頭道:“雖如此說,但武皇帝是什麼身份?且不說今年比往年還要寒冷些。單是近日滴水成冰,就今日還暖些,只怕有些孱弱的樹木挨不過如此寒冬呢。”
念樓聽言低頭,便只冷笑道:“你竟不知樹木越是孱弱越是堅韌的想要活下去麼,古人尚雲‘蒲草韌如絲’呢。況且樹木本就到了冬日便會休養生息以待來年春光煥發的。”
襲人笑着上去拉念樓道:“你們瞧她這張嘴。我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這麼一堆話出來。”
紫鵑看了念樓一眼,便同麝月一起笑道:“她說的原也在理呵。”
襲人佯裝怒道:“原我做了一回壞人啊。”又笑着去捏念樓,道,“讓我瞧瞧你這嘴是什麼做的,看我不撕了她,瞧你往後還怎樣伶牙俐齒。”
念樓笑着左右躲閃,頗有些狼狽不堪的樣子。直惹得衆人又是一陣笑鬧。
幾人正說着,忽聽有人笑道:“我正四處找姐姐呢,原來卻在這裡。”
衆人忙回頭起身,卻是鶯兒。早有小丫頭取了椅子過來。只見她笑吟吟的走過來,向念樓笑問道:“我們姑娘聽說五兒姑娘身上不好,早記掛着過來瞧瞧,卻一直不得空兒。今兒好容易得了點子空閒,便讓我來瞧瞧姑娘如今可大好了?”
念樓忙欠身,笑答道:“已好了,勞煩掛心了。”念樓偏頭看看紫鵑,看她無甚表情,低頭想了想,擡頭笑道:“你們倒是忙的緊,不若我們每日就是坐着閒嘮嗑。”
麝月忙插口笑道:“你們每日很閒麼?既如此。我明兒回了二爺到林姑娘這屋裡來,和你作伴可好。”
念樓、紫鵑皆笑道:“再好不過。明兒你就請了罷!”
鶯兒笑推麝月一把,道:“你就會耍嘴皮子。你們那屋誰能離了開去?若你真請離了那屋,別說二爺第一個不肯,便是襲人姐姐就先攔在頭裡了。”又笑看了襲人,“你看我說的可是。”
襲人笑道:“這話怎麼講,那屋又不是我做得主的。”一面說一面笑個不停,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向麝月道,“你快快回了罷,落得我清淨,省的每日同碧痕拌嘴拌的我頭疼。”
麝月笑的跌坐在椅子上,說道:“你既如此說,我還偏就不回了。日後便是你去了,我也不走。我日日吵你耳根,偏不讓你清淨,看你奈我何。”
紫鵑聽了奇道:“我看麝月最是敦厚老實的,她倒會和人拌嘴不成?”
襲人忙笑道:“如何不會。你看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衆人笑作一團,只見鶯兒一面笑一面道:“我還有事,你們還要招我笑,可真真是該打!”笑了一陣,好容易調勻氣息方說道,“你們莫再招我笑的。”
衆人也慢慢緩和下來,襲人見鶯兒說有事,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剛我恍惚聽說你找誰,可是有事。”
鶯兒一拍手,道:“都是你們招的我。我竟忘了!”說着,上前拉着襲人的手,道:“好姐姐,前兒我託姑娘的事可辦好了?”
襲人點頭道:“已好。過會子你隨我去取就是。”
念樓看看她二人,又看看麝月,笑着上前挽了麝月的手,努嘴故意道:“是什麼事這樣神神秘秘的。你可知道,告訴我,明兒我給你好處。”
襲人、鶯兒皆笑道:“什麼好處?我告訴你,好處給我可好?”
念樓搖搖頭,慢條斯理道:“晚了,晚了!誰讓你們早不告訴我。如今我就問麝月一人,好處也只給她一人。”
二人笑道:“哪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一樁繡活兒罷了。就值你給她好處。”
麝月徉怒道:“我惱了。你們如今說了出來,這到嘴的鴨子都飛了出去。這可怎麼辦纔好?”
幾人皆笑道:“我們竟不知你是個財迷!”
笑了一陣,鶯兒起身笑道:“坐了好一陣,我也該回了。”
“且等我們一等,隨我們一起。”襲人麝月聽了,也忙起身道,“我們也來了好一陣子,也是該回了。”
紫鵑、念樓道:“這麼快就走?太陽正好,再坐會子說話就是。”
二人笑答道:“估摸着時間,寶玉和你們姑娘也該回來了。我們和她一起,正好讓她順道取那件繡活兒,省的讓她跑來跑去。況且,我們隨時可以過來玩,哪拘今日。”
紫鵑、念樓皆點頭道:“說的極是。”一面說一面送三人出了院門。遙遙的看了背影遠了,漸漸模糊至消失不見。
念樓一回頭,卻見紫鵑面色沉鬱,再不見一絲笑容。
低頭想着鶯兒、襲人的無心之語,一團沉沉烏雲在心頭投下重重的陰霾。
悠悠嘆了口氣,紫鵑轉身回了院,坐在椅子上發呆。
忽然一陣風過,吹的空餘枝條的苦竹沙沙作響。
念樓也慢慢的坐了下來,感受周圍靜謐的氣息,間或只有丫頭們輕輕的腳步聲在空氣緩緩流淌過。
對剛剛纔笑鬧過的空氣餘韻,念樓竟然只覺遙遠以及無法言喻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