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園門,念樓謝過那婆子,又摸出一把錢給她,打發她走。那婆子自是歡天喜地的自去尋樂,不表。
且說念樓因見天色尚早,便低頭想着事情,慢慢的走。誰知半途忽然被一股衝力猛的撞到腰部,險些摔倒。捂着腰堪堪站直了身,纔看到是一個約莫十來歲的男孩子,不知是那個下人的小子。許是跑的太快,沒瞧着前面有人才撞了上來。他見闖了禍,臉色煞時發白,嚇的直顫。念樓瞧他那樣,便知必是素日被家人教導說萬萬不可衝撞了這裡的人。不禁有些想笑,你一個孩子,便是衝撞了我,又能拿你怎麼樣?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見一個清脆聲音叫喊着:“你別跑這麼快,等等我嘛!”擡頭看去,只見一個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女娃娃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看見念樓便立刻站住了腳。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因爲運動,還是紅撲撲的。念樓認得,她是鳳姐的女兒,巧姐。
巧姐見那男孩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便隱約猜出了緣故,便歪着頭向念樓笑道:“不知是那屋裡的姐姐。”念樓笑道:“巧姐好。我是你寶二叔房裡的,叫五兒。”巧姐聽了便拍手笑道:“原來是五兒姐姐,你代我向寶叔叔問好。”念樓因沒見着人跟着她,便問道:“今日怎麼到園裡來玩,怎麼沒看見你奶媽。”巧姐眨眨眼四下瞧了一瞧,方道:“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念樓不由一樂,道:“不告訴別人!”巧姐聽了,方搖手示意念樓附耳過來,念樓笑着躬下身子,側耳聽她說什麼:“我是悄悄出來的,她不知道的。”念樓有些驚訝,道:“她不是一直帶着你麼,你怎麼能悄悄出來?”巧姐拍手笑道:“我想出來玩,可她不讓。她想讓哄我睡覺,我就假裝睡了。見我睡了,她就出去賭錢去了。我瞧見,便偷偷跑出來玩了。”念樓不由驚奇道:“你如何知道她是賭錢去了。”巧姐笑道:“她走時帶着篩子。以爲我沒瞧見,其實我瞧見了。”念樓瞧着這個可愛的娃娃,滿心的喜歡,不由就伸手摸了摸她的手。
巧姐也不躲,轉頭看見那男孩子仍是站着不動,便指着他,道:“剛是他衝撞了姐姐麼,他原是和我玩,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姐姐賠個不是,姐姐別怪他,好不好?”念樓聽見這話,不由多瞧了那男孩子幾眼,樣貌雖不是那樣精緻可愛,卻也是老實周正。見巧姐仍仰頭望着自己,就笑道:“我本來就沒怪他。”
巧姐聽了,轉頭跑向小男孩,拉了那孩子衣角道:“姐姐不怪你,我們向姐姐道謝。”那男孩臉色漸漸緩了過來,朝念樓就拜道:“謝姑娘!”念樓忙拉起他,連聲說:“不用,不用!”巧姐見謝也道了,就拉了那男孩道:“我們去那裡玩去。那裡有魚,十分好看。”那男孩道:“現在這麼冷,魚都給凍死了。”巧姐嘟着嘴道:“纔沒有!就算有的魚死了,也不會都死的。肯定還有活着的。”見他仍是不信的樣子,便拉着他道:“不信我們去瞧瞧去!”忽然瞧見念樓在旁邊笑,拉了那男孩就跑。跑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對着念樓眨眨眼,露齒一笑:“姐姐說話要算數哦!不許告訴人!”說完,二人就追逐嬉笑着跑了。
念樓看着兩個天真爛漫的孩子,笑着搖搖頭,仍自尋路回去,心內的焦慮卻暫時拋開了。念樓剛進院,襲人便笑着迎出來,笑問:“這麼就回來了。”念樓因着中午想的事,對她略有些介意,便只點頭沒有說話。襲人見她臉色不對,仍笑問道:“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念樓看了她一眼,道:“因我母親思念我,便寫了信讓姐姐好歹瞧瞧我現在如何。”襲人便笑道:“你在這裡吃的用的都是好的。有什麼好掛牽的。”念樓淡淡道:“我也這麼說。”一面說便一面掀了簾子進屋。
換衣裳去來,一時與人說笑一回,又瞧麝月針線一回,便已到了吃飯時間。寶玉過去老太太那裡吃飯,她們幾人便隨便圍在一起。因見桌上菜色有幾樣新鮮果蔬,便隨口道:“怪了!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如何有這樣時令的菜?”碧痕道:“恍惚聽說是劉姥姥送來的。”一時又想起前些年劉姥姥過來逛時的種種可笑事,便問:“這次她會不會還來園子裡逛?”秋紋笑道:“還來?她再來逛一次,我們只怕都被趕出去了。”衆人忙問何故。秋紋道:“她來一次,我們便暢快的大笑一次。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阿彌陀佛!減個十年,我們都才幾歲?你說這屋裡要剛斷奶的娃娃做什麼,茶不能端水不能遞的。”衆人聽了一陣大笑。襲人邊笑邊道:“好個不知老幼的丫頭!也不怕折了壽。”又道,“便是你想她來,今年也是不能了。”秋紋忙問爲何。襲人道:“老太太前兒和雲姑娘說話晚了,着了風寒。故是不會見她的了。若老太太不見,她如何進得這園子。”衆人一邊吃,一邊又笑了一回。待寶玉回來,服侍他睡了,各自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