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念樓被那婆子帶走, 一路忐忑到了王夫人院裡。
待那婆子稟了,方纔由一個僕婦帶着進的屋子。
進了屋子,念樓小心觀望, 卻見王夫人正坐着, 手裡捧着一碗茶, 便飲邊說着話兒。底下坐着的卻是襲人。
念樓心立時“咯噔”沉了下去。
這襲人在這裡作甚?
縱如此忐忑, 卻仍是行了禮道:“見過太太。”
襲人見念樓過來, 看了王夫人一眼,方笑道:“五兒妹妹如何過來了?”
王夫人卻瞧也不瞧念樓一眼,只管吩咐襲人道:“你且回去罷, 寶玉那裡你且好生照看着。”
襲人笑點頭應了,便自去, 不提。
念樓來見王夫人, 着的是一身月白素襖, 這件襖子別的都好,就是稍嫌薄了點。卻因想着王夫人一向是厭惡人華服濃妝的, 怕有禍事,又兼着想屋子裡都是燃着火爐取暖,不會寒涼,便特特的換了在身上。
哪曾想到,這王夫人屋裡竟陰涼的緊, 站了一會子, 念樓就覺又拿下堂風呼呼的往自己脖子裡灌, 竟是凍得顫抖個不停。
念樓冷的厲害, 只想着這屋子爲何不點火爐取暖, 一時竟忘記了害怕。
“啪!”的一聲,念樓猛地一哆嗦。尚未反應過來時怎的一回事, 就聽王夫人冷笑道:“好嬌貴的身子骨!”
不及念樓開口說話,王夫人便慢慢道:““這點冷就受不住!這樣,到了外邊你要怎麼活啊?”
雖被帶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聽見此問,念樓的腦袋仍舊“轟”的一聲,炸成一團漿糊,理不清任何頭緒。
心裡腦裡只有幾個念頭: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有人出賣我們?誰?寶玉?她不會知道的,她怎麼可能知道?
王夫人看她不說話,倒也不急,又執着剛剛摔在桌邊的茶碗喝茶。
好半日,念樓漸漸頭腦開始清明,暗罵自己幾聲,斟酌形式,猛的跪下,方開口道:“太太何處此言?”
王夫人冷笑一聲:“你來問我?我倒想問你!府裡哪裡對你不住,竟惹得你妖言惑衆。”說着說着竟滴下淚來,“蠱惑了你們姑娘不算,連我的寶玉也不放過,你這狼心狗肺的奴才生的到底什麼禍心?”
念樓趕忙分辨道:“太太明察,我日日在園子裡小心伺候我們姑娘,不知做了甚麼得罪了人,竟道太太這裡誣陷?”
“誣陷?”王夫人哼了一聲,“那,這是怎麼回事?”
念樓正自不明所以,忽見有人扔了幾個包袱在地上,一個藍底碎花的約是打包的散,竟是開了,露出裡面幾件粗布衣裳,幾錠白花花的銀子。
念樓臉“刷”的白了,強自鎮定道:“太太,這是什麼?”
“你來問我?好的很,這是什麼,你不是要拿着這些拐帶侯府的公子小姐麼?”
念樓忙佯裝萬分委屈害怕,含淚道:“太太可要明察!便是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啊!必是有人見我在我們姑娘和寶二爺跟前說的上話兒,故意陷害我的!”
事到如今,念樓已確定出逃的事情已走漏了風聲,不知爲何,除了自己在內的另外三人,竟是打心底裡相信他們。
只是,竟不知是誰居然能猜的出此事。
因此便是東窗事發,念樓也打定主意要套出那個使壞的人到底是誰。
“證據就在你跟前,你竟還不承認。也罷,那便讓你死個明白!”王夫人見念樓抵死不認,怒火朝天,揮了揮手,便見從裡屋怯怯弱弱的走出了一個人,低頭細聲道:“見過太太。”
又轉向念樓,慢慢擡頭道:“見過五兒姐姐。”
念樓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口中喃喃道:“你,你……”
那人不是別人,不是守了黛玉一夜的雪雁是誰。
只是打死也不曾想到會是雪雁。
念樓原本想着的是襲人,因着寶玉和襲人關係親近,縱然是如此重大的事情,難免漏了風聲。而襲人若是知道,無論是哪方面來講,必是要阻撓的。想是勸說寶玉不成,眼見着到了日子,這纔回了王夫人的罷。
只是萬萬想不到告密的人竟是雪雁。
黛玉和你是一同長大,便是她素日冷淡,好歹也是同你自幼作伴,你竟忍心至此,這樣對她!
王夫人冷笑道:“你這個刁奴可認罪罷?”
念樓也不答話,只覺怒火在心頭燒着額上汗水淋漓,恨得差一點起來,衝上去質問雪雁如何這樣冷血。
誰知雪雁竟是面色慘淡,道:“我知你恨我!”,半日,又幽幽然道:“姑娘對你哪兒不好?你竟包藏禍心。若不是那日我無意中聽到你煽動紫鵑姐姐,想必今日你已得逞!”
“你,你血口噴人!我做什麼了,值得你這樣害我!”念樓繼續裝委屈道。
“看你還嘴硬!”王夫人輕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話,微頷首,左右立着原本無事的僕婦,趕忙上前“啪啪”兩聲狠狠的給了念樓兩個嘴巴。
臉瞬時紅腫,嘴角沁出一絲血跡,念樓穩了穩身子,用手背輕輕拭去嘴角的血絲,冷笑道:“原來太太只聽人一面之辭,這樣的不分青紅皁白!”
王夫人聽言,怒道:“好個不分青紅皁白!說!你千方百計混入府內,到底有何居心!當日進府時,我就說你生就一副狐媚子樣,來日不曉得生出何等禍端!本想着攆了出去,只是我們素日慈悲慣了的,念你尚有悔改,便不忍心,只攆你離了我的寶玉。哪曾想,你竟是那養不熟的狗,到了瀟湘館也不安分,整日價引得你們姑娘吃酒調笑,念些不三不四的書,到如今你竟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打拐帶千金小姐的齷齪主意!”
冷笑一聲,吃了一口茶,方又慢慢道:“你說我只聽一面之辭,不分青紅皁白。也罷,免得傳了出去,讓人說我們府裡辦事有失公允,也給你個辯解的餘地,讓你死個明白!”
念樓聽王夫人劈頭蓋臉一席話夾槍帶棒的落了下來,憤怒的渾身顫抖,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我是想帶着黛玉出得賈府這骯髒齷齪地兒,不僅帶着黛玉,連你放在手裡爬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的寶玉一起帶走。
只是,我不是拐帶!是他們心甘情願離了這府的!
再說,什麼叫千方百計混進來,生就一副狐媚子樣!是我想來這裡麼?是麼?我倒想離了這裡,也省得看你們府一日日變得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心裡一日日的恐慌悲哀。
念樓又氣又怒,越想越心灰。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陷入這層夢境中,雖現實中整日想着若能親見黛玉、寶玉、寶釵等紅樓衆人,便是死也無悔了。
可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真的陷進來,何時夢醒仍未可知。在這裡,分明清晰的感受着心酸,難過,悲涼。卻沒有一個可說些心裡話的人。
在現代生活的悠閒而愜意,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卻也一直生活的悠閒而愜意,順風順水的生活到二十幾歲。
哪曾想,到了這世界,這園子中,時不時得低頭認錯下跪倒也罷了,就這樣忍氣吞聲的小心行事,卻仍一直是誣陷,鄙夷,怒視伴隨左右。
念樓愈想愈難過,自己不知是前世有何瓜葛,今生竟做了這樣一個悠長而真實的夢境。夢境內容竟似真實的一般。
事情發展到如今看來,似是自己僅僅旁觀便好,竟是絲毫起不到作用,貌似無法改變既定的軌跡。
想着不由心如死灰。
憤怒,悲哀,無奈各種滋味竟充斥了念樓的心神,一時失了心魂,只跪着低頭不言不語落淚。
王夫人看在眼裡,只當她認了,便道:“怎麼?剛你不是還口口聲聲自己是被誣陷的麼?現在倒啞巴了?”
念樓聽她說話,心既灰了這許多,也便不管這許多,脫口道:“我且問你,既然你當初看我就不順眼,何苦就允了我進府來?而來,我是二奶奶親見過,正大光明的進來的,哪裡又何不明不白,就狐媚子勾搭人了?第三,既怕我勾搭上你的寶玉,攆了我離了怡紅院,這也罷了。可爲何就放心我在瀟湘館林姑娘那裡?難道就不怕我把她帶壞了?”
問完,念樓覺得心裡痛快不少,可看見雪雁在一旁立着,擺出一副委屈而無動於衷的樣子,便又火上心頭,覺着不解恨,於是又揚起下巴,道:“既然雪雁可以向你告密說我想拐帶我們姑娘和你們寶玉出府去。可你說我爲何要選這樣笨的法子?出得府去,於我又何好處?太太,您怎麼不懷疑雪雁,她血口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