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歡喜的領着寶玉和柳湘蓮二人來到一個酒樓包房裡, 先叫小二上了幾壇酒來,又挑些以往柳湘蓮喜歡吃的肉食,並一些特色菜餚上來。
柳湘蓮不理他, 問小二要了一壺茶水, 又交代了上幾盤素菜, 就任憑薛蟠大爺自顧自的點些魚肉大菜的吃食。
薛蟠又張口要讓小二去叫西街的鴇兒帶幾個標緻的孩子來。
誰知此言一出, 別說柳湘蓮堅持推辭, 便是寶玉也皺起了眉頭。薛蟠興致極高,卻抵不過柳湘蓮同寶玉一致口徑,只道自家兄弟好容易見面, 要好好的說些體己話,萬不要那些人來聽壞了興致。
聽如此說, 薛蟠縱是再混賬, 卻也無奈揮手讓小二去了。心內暗想着明日邀別的一些朋友去西街消遣。
待酒菜上來, 薛蟠便提着酒壺上來給湘蓮寶玉二人滿滿的倒上酒。
湘蓮皺眉,看着面前的酒, 半日不曾說話。而後假裝沒看到,一面執起跟前的茶水來吃,一面笑向寶玉說話。
薛蟠眼見着柳湘蓮不吃酒,甚至連桌上的魚肉都不動一筷子。便開始不依,口中嚷嚷着柳湘蓮瞧不起自己這個哥哥。拿着酒碗硬湊上前去, 胡攪蠻纏的非得要給柳湘蓮灌下去。
柳湘蓮卻執意不依, 只道自己是出家人, 再不肯犯戒的。
寶玉看柳湘蓮堅持不吃酒水, 便也不再強逼, 也勸薛蟠就此罷了。這薛蟠自不是省油的燈,若擱以前, 眼見着柳湘蓮不吃酒肉只怕會怒上心頭,得強摁着頭給他灌下去不可。
可今日卻又不同,看着柳湘蓮因爲自己逼酒,臉色鐵青欲要發作,兼着寶玉在旁不停勸說,並柳湘蓮今日出肯出寺廟已是給了自己大大的面子,自己可不能再惹他生氣了。若一個不好他甩袖子走人,好容易聚在一起的兄弟豈不又散了?
這樣想着,薛蟠方眉開眼笑的放過了柳湘蓮,又開始向寶玉邀酒。可一則寶玉自幼體弱嬌慣,是不慣飲酒的,二則怕回頭寶玉飲多了薛姨媽心疼來罵自己。因此少不得薛蟠自己飲了三杯,寶玉方飲一杯。最後因如此甚不過癮,薛蟠索性不管自斟自飲起來,任寶玉柳湘蓮二人自由閒話。
誰知不多時,薛蟠便又湊上前去,口中嘟囔着什麼。寶玉回頭看他臉色通紅,額頭油亮,顯是酒吃多了,如今醉意上來了。
柳湘蓮擡首一看,幾個酒罈子竟空了兩壇,不禁又是搖頭又是好笑這個薛呆子沒個分寸。
雖說醉意酣然,薛蟠確是目光發亮,湊上前一手拉着柳湘蓮,一手拽着寶玉,口中嚷道:“來,來,喝酒,喝酒……”
寶玉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只道:“你且去喝罷。”又向侯在外面的小廝道:“還不快進來送你家大爺回去?”
誰知薛蟠聽言只叫道:“誰……誰敢?不回,不回去!”
那小廝也是個貪頑的,如今到了此地更是如魚得水,正跟茗煙在外邊玩篩子玩在興頭上,哪裡肯走,只開了門探了探頭,笑向寶玉道:“二爺,我們大爺不肯回去,何苦爲難我們做小的?”說罷,笑嘻嘻的又闔上門自去頑。
柳湘蓮笑道:“侯府裡養的好奴才。”
寶玉面上訕訕,卻又接不上話來。
那薛蟠卻不管,仍舊拉着寶玉,道:“寶,寶兄弟,以後咱是親上加親……你,你不能……”醉酒醉的口齒不清,甚至都聽不清他在講甚麼。
寶玉惱怒起來,正欲發作,又聽薛蟠在嘟囔:“……林姑娘要,要許人家……我,我要去提,提……”
寶玉臉色陡然冷了下來,猛地甩開袖子,震驚道:“你說什麼?!”
薛蟠一個不妨,摔了個狗啃泥,揉着頭痛難忍的頭,酒意霎時有些退了,怒道:“你做甚麼?”
寶玉怒不可遏:“你剛胡說甚麼?”
“甚麼信口胡說!你不知罷了。”薛蟠口無遮攔,看着怒容滿面的寶玉,雖立時響起薛姨媽和寶釵素日的告誡,卻仍是不管不顧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寶玉氣的麪皮紅漲,指着薛蟠:“你,你,你……”了半日卻再多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覺心口憋悶,有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憋得額上大汗淋漓。
柳湘蓮看他二人鬧成一團,竟在旁悠閒的喝起茶來,似笑非笑的冷眼旁觀。
外面茗煙和薛蟠隨身小廝聽見響動,早已進門各自哄勸各自的主子去。眼見着二人漸趨和緩,方站了起來:“今兒且散了罷!”又嘆了口氣,向寶玉道:“今日你就這樣,以後你待如何?”
寶玉冷哼一聲,只怒視着那薛蟠,默不作聲。
柳湘蓮又斜斜瞧了薛蟠一眼,向寶玉請了辭,自回寺廟去了。
見人走了,茗煙眼看着寶玉怒氣衝衝,唯恐回頭責罰,趕緊連拉帶勸的哄着寶玉走了。
且說寶玉一路快馬疾馳回到府中。
回到怡紅院換了衣裳就向外奔去。恰好襲人被王夫人傳去問話剛剛回來,見他臉色青白,便問道:“你這是往哪裡去?”
見是襲人,寶玉停下了腳步,看着她道:“你說,林姑娘要許人家?”
襲人心中罕然,柔聲道:“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莫管我從那裡聽來,你只告訴我是有,還是沒有?”
襲人沉吟半晌,方道:“……這話我恍惚聽人說過。”
寶玉聽罷,掀了簾子大步流星就向賈母處奔去,襲人在後叫道,“你也爲林姑娘想一想。”
聞聲寶玉的腳步頓了一頓,卻未回頭,仍是一徑朝前走。確不是去賈母處,轉個彎自去瀟湘館看望黛玉去了。
進得瀟湘館,見幾個丫鬟婆子在旁邊角落裡歪着閒磕牙。
忽聽一個尖細聲音道:“寶二爺來了。”
唬的寶玉一驚,仔細一瞧,原來卻是語亂在架上尖聲叫喚。
待腳步近了,這幾個丫鬟婆子方纔瞧見當真是寶玉來了,皆笑道:“原真是你,素日這鸚哥亂叫慣了的,竟聽糊塗了。”
寶玉也不搭理,只悶頭進去。
衆人見他不似往日說笑,倒也不以爲怪,見他進去便又各自忙其事去了。
寶玉進來時,念樓正坐着翻着書本,黛玉伏在岸上,一手執筆不知寫些什麼。
紫鵑先瞧見,放下手中活計站起來正要說話。
就聽寶玉說道:“妹妹在寫甚麼?”
黛玉見他來了,將正在寫的紙張拿起來揉成一團,撂在一邊,方笑道:“無事練字罷了。你不在家裡坐,過來這裡作甚麼?”
寶玉瞧着他,強笑着,卻不說話。
黛玉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因笑道:“怎麼近日不見寶姐姐?”
寶玉卻道:“提她作甚麼?”因站起來在屋裡亂轉,半日方道,“你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也不看他,開始慢慢的研墨,道:“倒是大好了。”
見寶玉進來,念樓早收好了書本,奉了茶來,聽見此話因笑道:“你倒是悠閒。昨兒我去櫳翠庵,妙玉還向我問你。我只說你每日間閒在家裡讀書用功呢。”
寶玉開了窗子,伸手去摸外面開始萌生綠意的修竹,什麼也沒摸到,手中空空如也,又回頭道:“左右無事罷了。”
紫鵑見窗外廊下有婆子丫頭,便道:“你們園裡去逛去罷,只別忘差使個人去廚房要碗粥來。這裡我同五兒就好。”
那一種丫鬟婆子正愁無事做,又不敢造次。聽紫鵑如此說,樂得清閒,打發了個人去廚房,其餘人等或去別的院裡尋素日交好的丫頭說話,或三五相約去園子裡頑,不在話下。
念樓見寶玉面色不豫,便道:“今日你來可是有事?”
寶玉強笑道:“那裡就有事。不過是幾日不曾來看過妹妹,有些掛念罷了。”
紫鵑笑道:“原是這樣。我們姑娘每日吃的好,睡的香。可是大好呢。”
黛玉聽見,只低頭或翻幾頁書,或研幾下墨,或低頭沉思一陣,卻不肯講話。
一時無語,只能聽到道外面鸚哥兒“撲簇撲簇”的拍打翅膀聲,以及風動竹葉沙沙聲。
又呆坐半晌,寶玉覺得無趣,便有些訕訕的自辭去,臨走前之悄悄的拉了紫鵑的手,要她無事到怡紅院一坐。
見紫鵑點了頭,方纔放心歸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