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是別人,正是賈環。見是賈環,幾人不禁面面相覷,一時竟無話可說。最後還是念樓開口道:“環哥兒今天怎麼到園裡來玩了。”賈環低頭囁囁嚅嚅半天,最後挺起胸脯道:“哼,許寶玉進來住,我就不能來玩麼。”秋紋冷笑道:“你是爺,自然可以隨時進園子來玩。只你如何團了雪球傷人。”賈環爭辯道:“我那裡傷人了。分明是你們自己走看不長眼,沒看見我在打雪仗麼,偏還硬是往場上闖。”秋紋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就這一條路,爺走得我們走不得。你打雪仗,這園子這麼大,你偏偏在路上打?且,同你打雪仗的人在那裡?莫不是你一個人砸自己玩?”
賈環聽見,一時無話可接,立時急了,面紅耳赤哭道:“你,你個丫頭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我告訴老爺太太去。”秋紋聽說,急的上前分辨賭咒發誓道:“我何曾說過你不是太太養的這等話,教我爛了舌頭嘴上長疔。”黛玉念樓忙拉了她,向他暗暗搖頭。秋紋紅着臉按捺心頭火氣,咬脣不語。誰知這搖頭卻被賈環一眼瞧見,哭的越發厲害,一面哭一面道:“怎麼,同我說話就低了身份麼?”黛玉道:“你剛用雪球砸我,我不和你計較。現在你又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個同你講話就低了身份呢。”念樓也忙道:“環哥兒別這樣說。我們是做丫頭的,只有你不和我們說話的理。我們怎麼敢不同你說話。剛纔是秋紋說話造次了,我代她向你賠個不是。還請環哥兒不要計較”賈環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瞧了三人一眼,最後將目光定在秋紋身上,見她一臉不滿之色,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擦了把淚,撒腿跑了。
見他走了,念樓道:“你同他小孩子急什麼。或者是不小心失了準頭也不一定。”秋紋冷笑一聲:“小孩子?哼,你是不知道他們素日爲人。”又不由委屈道:“且,我剛纔在後頭瞧的分明,明明是他起了壞心,團了雪球去砸你們。”念樓笑道:“他爲何要砸我們?我和林姑娘又沒有招惹過他。”秋紋道:“誰知道他有什麼壞心眼要打。”黛玉只默默低頭不語,彷彿在想着什麼。念樓忖道,剛纔那雪球分明就是朝着黛玉來的,見她這樣,便笑把話叉開:“對了,剛纔你怎麼在我們後頭?”秋紋道:“原是襲人打發我去珠大奶奶那裡送樣東西。回來就看見你和林姑娘前頭走着。想着上來和你招呼一聲,誰知就碰了這宗事兒。”說着又憤憤的啐了一口。瞧着她滿臉不甘之色,念樓想笑,卻又不知爲何,憂心忽起。
送了黛玉回去瀟湘館,看她仍是有些抑鬱,暗暗同紫鵑說了幾句。念樓方同秋紋一起回到怡紅院。進了院,就瞧見院子裡站了個真大大小的一個雪人。黑米做眼,紅辣椒做的鼻頭,嘴巴上不知是誰還用胭脂抹了個紅眼。秋紋一瞧,便大叫道:“說好等我的,你們這起沒信用的小蹄子,說話不作數的麼。”麝月碧痕綺霰幾個都笑道:“居然有臉說。你自己說你去了幾時,竟不知回來。再過一會子,只怕它都化成水了呢。”秋紋笑道:“我去了幾時我也不知。我只知你們說話不算。”綺霰拍手笑道:“你果真回來晚了。剛我們打雪仗,甚是有趣。”襲人笑道:“你快別招她。”又向秋紋道,“你沒見剛纔她們手,都跟凍紫了的蘿蔔似的。幸好你沒回來,素日就你怕冷,否則還不知嚷嚷成什麼樣呢。”
秋紋道:“說起這個,我剛遇到一件事,真真讓人生氣。”衆人因問怎麼了,念樓忙道:“那裡就值得這樣生氣了,不過是小孩子玩罷了。聽秋紋大驚小怪。”秋紋道:“原來剛是我多事了。”衆人見此不由更加好奇,念樓無法只得任秋紋將剛纔雪球一事細細說了一番。最後秋紋道:“你們說,我能不生氣麼。”碧痕綺霰皆點頭道:“我們也是忍不得。也忒壞心了些。”半晌,襲人方道:“你再怎麼生氣,他再怎麼不對。也是個爺,你萬不該當面衝撞了他,。”秋紋聽襲人話,便是仍委屈也不再言語。
一時各人散了。吃了午飯,念樓見秋紋仍是因爲襲人的話滿心不高興,便嘆道:“你怎麼不明白呢。”秋紋道:“奇了。我什麼不明白,你倒說與我聽聽。”念樓看她,心道,你得罪了賈環,待賈府敗那一天……唉!依他無事也起風波,有事必當睚眥壁報的性子,你那時當如何呢。只是,這賈府不日即沒落,又如何在這裡說。思來想去,念樓道:“你若明白,你便不會當面頂撞他了。如襲人所說,他好歹是個爺。”想了一下,念樓又輕聲道,“說句不敬的話,所謂胳膊扭不過大腿。你明白麼?到了老爺太太那裡也是你錯。你對是錯,錯也是錯。我是爲你好,我想你再不會將這話傳出去害我的。”秋紋聽了神色微變,握了念樓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日方道:“好五兒,我在不害你的。”
正說着,聽見外面有人叫道:“五兒”念樓忙抽手出去了,原來是碧痕和綺霰擲篩子玩,要她做裁判。念樓少不得同她們說笑一番。一時她們膩味了,又跑去院子裡看看雪人,說笑一回。
一時,麝月瞧瞧天色,笑道:“不知二爺回來吃飯麼。”襲人笑道:“你又不是不知,薛大爺叫了他去。不到晚上估摸是無法回來的了。”碧痕道:“說起薛大爺,我倒想起了,寶姑娘和香菱有些日子沒過來坐了。”襲人嘆道:“這園裡人如今都大了,自是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熱鬧。”麝月道:“香菱現在如何?”襲人道:“還能如何。”一語落,皆爲她嘆息傷感。
忽聽麝月笑道:“你說二爺不到晚上不回來,你瞧那是誰。”衆人因看門口,果是寶玉獨自走進來。襲人因看他面色不鬱,將他接到屋裡遞上一杯茶水,便柔聲問道:“今兒怎麼回來這麼早。”寶玉不答反問道:“你知道今天薛大哥讓我出去吃酒,席上都是誰麼。”襲人見他這話問的不對,便笑道:“你們爺們吃酒,席上都是誰我如何知道。”寶玉不由氣道:“竟讓我同忠順王府的人一起。他們素日是什麼樣的人。可見連薛大哥也——”不知又想起什麼,將茶碗往桌上一丟,只坐着生氣,再不言語。襲人見狀,笑道:“這又是怎麼了。若不喜歡去,以後只回了就是。何苦爲這個生氣。”
寶玉忽然眼圈紅了,一時急的襲人連問怎麼了。寶玉哽咽道:“你知道香菱現在如何麼。”正巧念樓進屋換衣裳,聽見這話,不由站了腳。只聽襲人道:“她怎麼樣了。我每日只在這裡,竟不知道。”寶玉泣道:“香菱病的起不來了。”念樓一驚,如何就病的起不來了。襲人道:“那裡就起不來了呢。前些日子見她不還是好端端的麼。”寶玉哭道:“今天薛大哥說,因爲見她有一個新鐲子,便說是她偷的。”襲人聽了好半天沒說話。念樓在外面聽的心神不寧,因爲她一個新鐲子?難道是自己給她的那個。原來,念樓因爲不小心打碎了香菱的玉鐲,再見時便將自己腕上的那隻送了香菱。卻不料——念樓不由又悔又恨。
掀了簾子進去,念樓張口便道:“二爺,一人做事一人當。那鐲子原是我送與香菱的,不是她偷人的!”寶玉本怕念樓知道後自責,本欲瞞她。現見念樓闖了進來,料知隱瞞不住,便紅着眼道:“我知道。我已告訴薛大哥。”襲人道:“既這樣,便沒了誤會是非。他們自會去請大夫爲她醫治的。”念樓實在放心不過,好歹央求了寶玉打發人特地去瞧了瞧才略略放心。襲人笑道:“五兒怎麼這樣熱心。”念樓認真道:“不是熱心。這件事原是因我起,總不能讓她白替我擔了虛名兒。”襲人一時臉色不好,不語。
晚間,寶玉去老太太太太那裡請了晚安,便回來。少不得有想起日間種種,不免又是嘆息傷感,襲人軟語排解一番後,自由她服侍了睡去,不提。
且說第二日中午,念樓吃了飯正同碧痕下棋。忽聽有丫頭回道:“太太讓襲人姐姐打發個仔細人過去取樣東西。”襲人因忙着,便叫念樓去取。念樓無奈只好喚秋紋看着自己棋盤,自換了衣裳隨那丫頭去王夫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