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冷笑一聲,道:“好大的膽子!”念樓不知她何出此言,因思量着衣裳一直是襲人收着,自不是這件,其他自己沒有什麼過錯在人手上。雖如此想着,卻仍是小心笑道:“不知太太如何這樣說,莫不是前兒那件衣裳出了什麼差錯不成。”王夫人因向旁邊媳婦笑道:“怪道人說她伶俐。當真機靈的緊。”又向念樓怒道:“你自己作下的事,自己還不知麼?”
念樓聽此話,便低頭道:“我不明白太太的意思!”王夫人冷笑一聲,示意底下媳婦將東西呈上來。那媳婦將一團東西扔到念樓腳下,念樓低頭看,正是那件雲紋織錦。念樓不明衣裳出了什麼差錯,便問道:“這件衣裳怎麼了?”王夫人哼道:“還敢狡辯!你看看這織錦邊角,你作下的好事。”念樓不解,便打開看看織錦邊角。不看不當緊,一看念樓心暗叫不好。原來這織錦邊角不知何時竟破出了一個裂痕。
王夫人見念樓臉色微變,知她已看見裂痕,便呵斥道:“說!你是何居心。”念樓忙辯道:“太太明察。再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會做出這等事來。”王夫人冷笑道:“是麼?我看你膽大的很,連宮裡御賜的東西都敢故意毀壞,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念樓遭此冤枉,倍覺委屈,分辨道:“當日我取回衣裳後,是由襲人姐姐收着的。這已過了許久,當日收起時並未發覺不妥。現在有了什麼差錯,於我何干呢。再者,二爺昨日是穿了它出去的,倘或掛了什麼尖銳利器上,亦未可知。”
王夫人笑道:“早知你不肯認罪的。你且仔細看着,那裂痕像是掛出的麼?分明是人用剪刀不懷好意故意毀壞的。”念樓知她說的沒錯,剛自己看時亦是發覺那分明是人爲毀壞的。王夫人見念樓只低頭不語,以爲她認罪,便笑道:“故意毀壞御賜之物,本是罪不可恕。念你初犯,且又剛進園裡不久——”
念樓忽擡頭,道:“太太爲何一口咬定是我毀壞了這衣裳。”王夫人道:“不是你又是誰?據我所知,這衣裳只經了你和襲人的手。”底下人愈發屏氣凝神,不敢大聲出氣兒。念樓只冷笑一聲,道:“太太既知是經了我和襲人的手的。爲何卻只審問我一人?”襲人聽說,一時急向念樓道:“五兒我素日待你不薄。如何牽扯到我,將髒水往我身上潑。”又向王夫人委屈道:“太太明察!”王夫人朝她點點頭,向念樓道:“襲人我自是知道的。莫說她素日仔細老實,且說往日比這衣裳貴重的東西這屋裡多少件,經她手的又有多少件。到今兒,你聽誰說出過差錯?”
念樓擡頭道:“她素日仔細,我們自是知道。只是我素日也不是粗心的人,太太非說我毀壞了這衣裳。我毀壞了這衣裳,除了徒增一場禍事,於我又何益處。”王夫人笑道:“你倒問我。我倒想問你來,這府裡自是待你不薄,吃的穿的哪點比小姐差。誰知你是存了什麼壞心。”念樓不由又氣又急道:“我那日取了衣裳,便回了園子來。”
忽然想起一事,心神稍定,便道:“太太說我毀壞。這衣裳只從太太院裡到這屋裡這段距離在我手上,其他的皆是未經我手的。若是說我毀壞,我自只有在回來途中使壞了。只是,我去太太屋裡前,我是不知是做什麼的,更不知是取什麼衣裳來的。如此,我如何特特備了剪刀只爲路上毀壞它,此是其一;再者,若是存心毀壞,我何苦用這樣明顯的法子,毀壞這經我手的東西?這不明擺着惹禍上身麼;且,我取衣裳出太太院門,便見老太太屋裡鴛鴦姐姐到園裡來,我是同她一起回園子的,在璉二奶奶門前還同二奶奶平姐姐說了一會子話的。此等情況下,我並無任何時間可做下這等壞心的事,此是其三。太太若不信,可打發人去老太太屋裡問問去。”
王夫人一怔楞,倒沒想到念樓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了想,便一面點頭示意人過去問鴛鴦,一面向念樓冷笑道:“如此也好。我們不是那欺奴的主子。”念樓一聽這奴字,不由心中有口悶氣,誰是奴來着!又想自己現今是處在這紅樓中的封建社會,少不得忍着胸中那口氣。王夫人見念樓雖跪着,卻是脊背挺直,忽然想起什麼,猛然喝了一聲道:“你到底是誰?”念樓呼吸不由一滯,半天方回過神來,一時忘了悶氣,只小心道:“太太如何這樣說,我是五兒。”王夫人冷笑一聲道:“你是五兒?哼,你當我不知,柳家那丫頭早短命死了。”
念樓小心翼翼道:“柳家五兒是去了。只是原我也是叫五兒的。因進來時,改名麻煩,故仍用了原名。這個,是回了璉二奶奶知道的,寶二爺也知道。”王夫人冷笑一聲道:“到如今你還敢信口胡說。我只問你,你到底是誰,和那狐媚子晴雯是何關係?”念樓脊背一僵,心頭不禁涌上一層寒意。悄悄擡頭打量王夫人臉色時,驀然發現立在她身邊竟是那日她回去多姑娘那裡的那個婆子。看她面上露着得意洋洋的笑意,心中不由暗暗叫苦,面上卻不敢流露分毫,只裝糊塗道:“我只恍惚聽人說過晴雯姐姐也是這屋裡的,同我容貌有些想象,只是未曾見過,如何有關係呢。不知太太爲何這樣說起。”
王夫人“啪”的一拍桌子,直震的底下人戰戰兢兢,惟恐一個不小心惹禍上身。只聽她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你仍給我打馬虎眼。我且問你,你腰間那個胎記是怎麼回事?”頓了一下,又道,“我聽人說,晴雯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個同樣的。這未免也太巧了罷!”念樓這下不由從骨子裡透出寒意來,自那日從多姑娘處歸來後。聽了那話,也是心神不寧了好一段時日。卻是一切無恙,久了便以爲是自己庸人自擾,也就慢慢將懸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卻不料,竟在今日這個節骨眼上提起。念樓再愚鈍,此時亦是明白自己是被人故意陷害了。
念樓又驚又怕,想着遭人陷害,不由又添了憤怒,冷笑道:“大千世界,本就無奇不有,且僅是一個胎記位置相同罷了。這又能如何呢。”王夫人不點頭笑道:“好一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只是我卻不信這麼巧,樣貌類似也就罷了,連胎記都是一個位置,你唬誰呢?”又道,“你倒是牙尖嘴利膽子不小,反倒問起我來了?”
念樓忙道:“不敢。”想了一想,乾脆一咬牙,豁出去道:“太太,且聽我一句。”王夫人點頭道:“就看你如何狡辯。”念樓問道:“太太是聽誰說我同晴雯腰間胎記位置一樣。”王夫人笑道:“也罷,便是攆出去也要讓你明明白白心服口服。你放心,我自不會信口胡說。既如此說,自然有我的耳目精神聽說途徑。”
念樓聽說,便道:“我只說一句,太太爲何偏就信那人說胎記位置相同。這胎記一事是否屬實還尚未可知呢。”王夫人驚奇道:“你的意思是你沒有那蝴蝶胎記。”念樓一聽連胎記形狀是蝴蝶樣都出來了,更是確信無疑是人的陷害了,便道:“我自然有那胎記。我的意思是晴雯姐姐是否有那胎記,尚不確定。”王夫人冷笑道:“你倒聰明的緊,如此一說,倒將干係脫的一乾二淨。原我是懷疑你二人是一人。你這一說,倒是死無罪證了?到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仍不肯承認。果真不見棺材不落淚。”
因想底下跪着人問道:“你們以前可曾見過晴雯腰間蝴蝶胎記。”底下人皆是屏着氣息,聽問並無一人敢答話。王夫人怒道:“怎麼?你們平日不是很是伶俐巧嘴麼。如今怎麼成沒嘴的葫蘆,變啞巴了。”半晌,麝月等方從旁笑道:“我們原洗澡都不在一處,竟從未注意過這個。”王夫人道:“未注意過,也就是說並不是沒有了。”只見那婆子在旁見王夫人面色不善,在旁笑道:“太太同她羅嗦什麼。打了攆出去就是。”
念樓聽這話鋒,分明就是故意向着自己的,眼看着王夫人就要發話,不由急的有些拔高了聲音,氣道:“愈加之罪,何患無辭!若如此說,未看見過胎記,也就證明沒有了。”王夫人聽了,正要動怒。此時卻聽人回說,剛打發過去老太太那裡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