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寶玉便急匆匆的從外面趕來,便要往屋子裡鑽。
紫鵑忙拉住他,道:“且慢。”又柔聲說,“我們姑娘在歇着呢。咱們先在外面說會子話,過會等估計姑娘醒了再進去,可好?”
寶玉站在原地猶豫了半日,想着黛玉體弱,剛又在探春那玩了半日想是累了,便要點頭。卻聽屋裡傳出細細的聲音:“讓他進來罷!”黛玉本是閒躺着養神,並未睡着。因聽見紫鵑說的那番話,心知是寶玉,便出了聲。
紫鵑聽見,卻只好鬆手放了寶玉,因此寶玉便興高采烈的衝進屋裡去。
進了屋,卻也不說話,只是在那巴巴的看着黛玉。
黛玉瞧見寶玉模樣,不由笑道:“你不在你自己屋裡,巴巴的來了這裡就爲發呆?”
寶玉只是笑着看黛玉,卻不說話。
黛玉見他如此,也不好再躺着,便起來喚了念樓爲自己梳了髮髻,換了衣裳。
寶玉只是側頭看着笑,看見念樓爲黛玉收拾完畢,便向念樓道:“前兒喝的茶很好。你再沏了來給我,如何?”
念樓聽罷點點頭,便掀了簾子出去。剛出去,便瞧見紫鵑呆呆的坐着,嘆了口氣自去沏茶,不提。
且說寶玉見念樓走了,便起身向黛玉道:“你今日好罷?”
黛玉不由笑道:“這幾日你我日日見面,剛剛纔見了,如今又來問。”
寶玉便笑了笑,道:“我也不知爲何。日日見你卻總覺不夠似的。”
黛玉霎時紅了臉,轉身走到案几前,手中慢慢的翻着書去看,卻不再說話。
寶玉長長的嘆了口氣,黛玉停了手中動作,悄悄轉頭看。瞧他那模樣不像往日,竟似有極大難事似的,便不由又問道:“你嘆氣卻又是爲何。”
寶玉聽問,也不看黛玉,只盯着那碧綠的窗紗看着,也不說話。好半日,方幽幽道:“我也不知爲何。這幾日心裡總是不安穩。夜裡總是被噩夢驚醒,彷彿要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似的。可是醒了又不記得夢中情景。只知心內駭的緊。這些,我本過後便拋之腦後忘記了的。卻又總是在某時某刻忽然的想起。”說着,頓了一下,又道,“比如剛纔,看五兒爲你梳髮換衣,竟忽然有了時日不多之感。”一面說着,一面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黛玉聽了一時震驚到無語。她心思本細,聽到這番話,竟似即將離別一般,不由心中傷感起來。左思右想,思量了好半日,暗暗咀嚼卻又只覺心驚膽戰,彷彿也預感到什麼似的戰慄了一下。
寶玉見她臉色已無血色,不由忙強笑道:“原是我近日累極。拿話來唬你,你竟信了。”
黛玉聽言,心知他是怕自己觸景傷情,不由愈加心內沉悶抑鬱,卻又順着他的話假裝慍怒的啐了一口道:“什麼話都能拿來混說的麼。”
一面說一面自掀了簾子出去。剛出去便瞧見念樓手中捧着茶盤,上放着兩杯茶盞,尚冉冉的霧氣繚繞,便道:“你如何在這裡站着?”
念樓忙笑道:“那燒水的丫頭該打。竟沒有滾燙的水預備着,是我去了又忙臨時燒了的。故我剛沏了茶過來。還未進去,可巧姑娘就出來了。”
正說着,寶玉也從屋裡出來。瞧見念樓捧着茶盤,便拿了杯盞飲了幾口方纔放下。
擡頭瞧黛玉,正欲開口說話。便見紫鵑從外面進來,道:“剛平兒打發丫頭來催,要你們趕緊過去呢。”
寶玉聽了,便示意紫鵑取了大氅過來給黛玉披上。寶玉因着紫鵑原要守在院裡,且又因着念樓跟黛玉投緣,便讓念樓跟着服侍。念樓因着有事要和紫鵑商討,便隨便尋了藉口不去,讓雪雁跟着去了鳳姐家。不提。
且說念樓見二人已漸漸遠去,便忙進屋尋了紫鵑,欲與其細細商討關於正月十五這日偷偷逃亡之事。
念樓將門窗小心關好,左右看看無人,方將窗簾仔細的拉下後坐下等着紫鵑收拾妥當。
天色已是昏昏暗了下來,紫鵑用火摺子點着火,又小心剪了燈芯,方纔坐了下來。
紫鵑輕聲問道:“你怎樣講?”
念樓便道:“我已說過,唯有這月十五那日方是最佳時刻。因那時衆人目光皆在三姑娘出閣的事情上面。便少了許多人等注意我們。那時我們行動方纔有機可乘。”說着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三姑娘這次姻緣,不同以往,是和親的大事。我想到時靜安太妃等包括老祖宗和夫人等等皆會過去送行的罷。若是如此,彼時,我們姑娘應當也能去送她罷?!畢竟,也是多年的姐妹,況又有老祖宗她們同行。”
紫鵑微微斂眉,道:“我也不知。論理,是該如此的。”
念樓輕點頭,道:“若我們姑娘能去,我們必定是要跟着的。恰好我們姑娘身子不好,我們尋個藉口便可先行回去。若是不能去,彼時想這園子裡也留不了幾個人。到時我們行動也算方便。”
紫鵑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我們需要收拾包袱,除了衣服細軟還要什麼?”
念樓冷靜道:“不要衣服。”看着紫鵑疑惑的眼光,念樓解釋道,“如果我們逃亡還要帶着衣服,那麼鼓鼓囊囊的一大堆,也太過於引人注目了。在這等時候,越是低調平凡些越是好。”
紫鵑忍不住問道:“那我們出去後穿什麼?”
念樓道:“外面的人穿是什麼,我們便穿什麼。只是再不能穿你我身上的衣裳,莫說姑娘身上了。便是你我的衣裳,哪一樣不是上好的布料。倘若出得園子,我們必是再不能着身的。
誰見過逃亡的貧家兒女尚是衣着綾羅綢緞的。我們必是越簡樸越好的。”
紫鵑聽罷,即可便紅了眼圈:“粗布衣裳,我們穿尚是無礙,只是姑娘……”
念樓嘆了一聲,軟聲道:“還是小心爲好。若是出去,我們自不肯讓姑娘受苦的,你且放心罷!”說着,忽然想起一事,看着她,問道:“我們能湊到多少銀子?”
紫鵑沉吟一會兒,道:“銀子倒有不少。姑娘每月月錢也是我收着。平素也用不着什麼錢,便都在那裡放着,只是這些統共也沒幾個銀子。不過……”一面說一面思慮着,道,“林家老爺自去了,留了不少銀票地契之類的給姑娘。姑娘便統統交予我收着,我草草看了看,竟有不少的數目。我想,倘若出去後仔細度日,倒能保許久衣食無憂的。”
念樓心內暗忖,紫鵑也是經過不少事的人。她說夠許久衣食無憂的,想必是極大一個數字了。於是,她點頭笑道:“如此甚好。你明日小心將銀票收好,再尋個日子,探探姑娘和二爺的口風。”
紫鵑輕輕點頭,念樓忽然想起什麼,道:“我竟忘了。如今只是放出話來爲姑娘做親,尚未落實。因此你說的事情姑娘只怕不信。因此你須得小心的爲她分析利害關係,我只怕姑娘不肯做這等離經叛道之事。”一面說一面嘆了口氣,道,“若是姑娘和二爺點頭,此事便已成了五分。”
紫鵑默然片刻,道:“姑娘曾說她爲她的心。”
是了,她爲她的心。因此,若是不走便要被迫成親,她必是應允的罷!黛玉應允了,那寶玉自是不在話下。
一時無語。紫鵑忽擡頭問:“倘若我們出得園子,又怎麼走,向哪裡走呢?”
念樓沉思片刻,最終一咬牙,道:“明兒我尋個理由出去一趟。多……我嫂子是個仗義的。我給些銀子與她,讓她爲你我尋幾件樸素的粗布衣裳。再尋個馬車車伕。你我到時候打扮成粗使丫頭模樣,趁着亂混出去。彼時出去就走,以免耽擱時間。若是送三姑娘,便無須換衣裳就可出去。至於寶玉……他不比我們,他出去倒是簡單的很。我們只需商討一個僻靜安全的地方見面便可。待會了面,我們南行或者北走再行商議即是。”
紫鵑猶豫道:“你嫂子可靠麼?”
念樓道:“她是個仗義的,你且放心。若出了事我擔着。只說是我脅迫你們即可脫身。”自己在這裡本就是奇事了,倘或因此事死了,也是自身的命。不由苦笑,果真在這裡改變了許多。在之前哪想過這等事情,竟是果斷決絕了很多呢。
紫鵑一時竟哭了出來,道:“五兒,你,你……”努力止了眼淚,開口道,“倘若東窗事發,便是你我二人合謀,與他人再無干系!”
念樓本想再說什麼,看到紫鵑堅持的神情,知在如今尚未起事便爭執此事根本無甚意義,因此便住了口。
只是心內一晃,不由狠狠啐了自己一口,心裡罵道:尚未行動,倒想起失敗之事了,真是烏鴉嘴。呸呸呸,胡言無忌,佛祖勿怪!胡言無忌,佛祖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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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很慢,謝謝各位的擔待。越到後面越不知道如何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