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第二日,寶玉去老太太太太那裡請了安,回來便接了一個帖子,說是故人來訪。寶玉一見,竟是喜不自禁,匆匆忙忙的出去,直至天色昏沉方面猶帶喜的歸來。
彼時念樓正無事閒坐,心不在焉翻着一冊書。偶擡眼看見寶玉回來,便將書放一邊,站起來迎上去笑道:“怎麼今兒到現在纔回來。”寶玉道:“原是一箇舊友,一時興起,竟忘了時辰。”因見無人,寶玉從衣袖裡摸出一樣東西送到念樓面前,道:“今兒剛得的。給你玩。”念樓看着面前的那件物什,竟是串象牙鑲嵌紫檀佛珠,因道:“我要它做甚。你去給別人玩罷。”寶玉拉過念樓手笑道:“你手上原來那個,我聽說你給了香菱。我瞧着別人都有,就你腕上空落落的。所以才巴巴的把這個給你。”念樓道:“我就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寶玉笑道:“你不喜歡?那之前那串翡翠鐲子你如何就喜歡了。”念樓一時啞口無言,只道不要。
誰知寶玉聽了,急的面紅耳赤,道:“這原就是我給你。你既不要,我留它何用,不如扔了乾淨。”說着就舉手要摔。念樓忙攔着,無奈接下。見念樓接了,寶玉方轉怒爲笑道:“你且拿着。別瞧它不起眼,卻是請了高僧開了光的。最是能佑人平安的。”又道,“若是當真嫌它不好,改日再尋個好的給你。”
佑人平安?念樓冷笑道:“你若不給它,則大家才都真真平安!”寶玉一聽,臉色陡然一變。忽想起晴雯金釧死,司棋入畫逐。臉色越發灰白,手直髮顫,半天長長嘆息一聲:“天何生我?生我何用?”念樓瞧他模樣不對,知是自己失言,便笑道:“好好的在說這佛珠,你如何發這感慨。”寶玉頹然掉淚道:“以前我以爲,天既生我,定是要護得這園裡女兒潔淨周全,讓你們逍遙一世,快活一世。現在看來,竟是我錯了,且是大錯特錯。我竟再不能,反倒害了你們!”
念樓心思幾轉,只小心道:“你如何害我們了?原是我說錯話了。”又想這把話岔開,又因寶玉話裡逍遙二字,忽然記起那個且歌且行着的男子,便道:“說起逍遙,我倒想起一件事來。昨兒我家去,路上見一個人。僧不僧俗不俗的,口內卻唱了一首歌謠,歌詞倒有趣。”寶玉因問什麼詞。念樓隨口便吟出來:“若問逍遙不逍遙,且看塵緣了未了。”
若問逍遙不逍遙,且看塵緣了未了……寶玉喃喃念着這兩句,神色一時迷惘。念樓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明知他最是癡魔的,如何竟將這兩句給他念了出來。於是忙拿着那佛珠笑道:“這是從哪兒得的,瞧着怪別緻。”寶玉恍惚惚回過神來,瞧了念樓片刻,答道:“原是我一位極好的舊友,許久不進。今日忽然回來,他送我的。”念樓腦裡快速過了一遍寶玉在書裡的諸色朋友,因笑搖着佛珠問道:“什麼朋友,送你這個?”寶玉笑解釋道:“說來也是一件希奇事。前些年他無故竟隨人出家去了。今日忽然回來,說是因塵緣未了,來了卻一段俗緣的。你說奇不奇。”念樓道:“也沒什麼奇的。以前書裡這些出家了的遊僧,而後貪戀紅塵瑣事犯了清規的多了去了。你這個朋友這樣還好些,了了塵緣後大約便真的是無塵無垢,無牽無掛了。”一語未了,卻聽見襲人、麝月等外面說笑聲漸近,忙藏了佛珠出了門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