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義陽大婚(中)
經太史局卜算之後,義陽公主的婚禮便按着日子籌備起來。帝后二人每日都召來有司細細詢問一番,私下裡拿着嫁妝單子商議了好些回,御筆一揮增了好些,卻是半筆也捨不得減下去。如此,嫁妝單子竟是改了又改,日漸增長。
皇帝陛下寵愛女兒的名聲早便廣爲傳揚,朝中的御史言官們幾乎是篤定他必定會爲了愛女逾制,無不摩拳擦掌地等着進諫。作爲言官,誰不想如鄭國公魏徵那般,時時不畏龍威勇於諫言呢?誰又不想博得諍臣的名聲呢?遙想當年,先帝嫁嫡長女長樂長公主的時候,爲着嫁妝加倍於姑母永嘉大長公主一事,鄭公可是給言官們掙足了顏面。說不得,這一回便是該他們出頭的機會了。
孰料,當宗正寺呈上嫁妝單子之後,卻是實實在在並未逾制。因義陽公主爲元后嫡出,故而嫁妝比尋常貴主出降豐厚一些亦是理所應當。但,算來算去,卻並未越過幾位嫡出姑母。當年晉陽長公主與衡山長公主出嫁,亦是一百二十八擡嫁妝,皆是塞得滿滿當當。如今聖人照着妹妹們的嫁妝單子填補,塞得更滿了,明面上看卻是毫無疏漏。
衆言官大失所望,又想起了公主實封之事,於是暗暗地等着聖人倏然來一招石破天驚,他們再義正言辭地反駁回去。誰會相信,愛女如斯的聖人會中規中矩地將女兒出降?不在嫁妝上準備得多些,必然要在食邑封戶上貼補女兒。雖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但作爲言官,一旦聖人破壞了規矩,也不能縱容不是?
轉眼便至冊公主的吉日,聖人命有司在安福門外舉行冊禮。由侍中崔敦宣讀制書,中書令高季輔授冊書。敕旨正式冊封杜皇后所出的嫡長女爲義陽公主,湯沐邑三千五百戶,又洋洋灑灑地寫了好些溢美之詞。在莊嚴的禮樂聲中,身穿一品花釵翟衣的義陽公主接過金冊,盈盈一拜,隨後前往兩儀殿再拜帝后。
觀禮的言官們聽聞這位天之驕女的實封戶竟然只得三百五十戶,簡直難以置信。然而,敕旨上明明白白寫得清清楚楚,他們又能從中做什麼文章?於是便有人百般揣測起來:按聖人對這個唯一的女兒的寵愛,原不該如此纔是。莫非是武皇后從中做了些什麼?將聖人給攔了下來?
翌日,宮中便傳出來,以真定大長公主爲首的姑祖母,長樂長公主爲首的姑母,以及諸王妃、郡王妃等宗室長輩,皆紛紛親自給義陽公主送來添妝。
尋常富貴人家添妝或許不過是增一套頭面首飾,然而這些宗室長輩們送出的不是別院便是莊子,就算是送頭面首飾亦是整整一妝匣。親近些的自不必說,添妝都是精挑細選,樣樣都當得起傳家之物。更有苦於不得聖人歡心的宗室,平素沒有任何機會親近這位嫡出公主,於是狠下心來送了價值千金萬金的豪禮,只願得聖人的一聲好。
轉眼之間,義陽公主的嫁妝單子便足足翻了一倍有餘。然而,這些都是長輩們送的添妝,又非國庫所出的嫁妝,言官們難不成還要大戰所有的宗室內眷?於是諫言摺子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怎麼說亦是不痛不癢。
他們的摺子傳出來之後,諸公主王妃很是不悅,在各種飲宴上皆表示她們對此十分不滿。誰家不心疼孩子?聖人只得這麼一位公主,又聰慧乖巧,還不興長輩們多給她添一些嫁妝?聖人與皇后礙於御史之面,竟連嫁妝都不敢多備些,她們添妝還須御史來多事?且這些莊子別院首飾都是她們的私產,如何花用是她們的事,既不違背大唐律,又有何不妥之處?
衆言官聽聞,竟無言以對。連家中內眷都說,這一回他們委實管得太寬了些。要知道,貴主們最近對參與諫言的言官家的內眷,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就只差冷眼命人將她們從宴飲中趕將出去了。如此下去,她們哪裡還有什麼臉面在長安交際行走?
言官們偃旗息鼓之後,藉着姊妹們添妝的名目,將自己悉心準備的嫁妝都加了進去的聖人覺得十分滿足。眼見着納彩、問名、納吉之禮都順順利利地行過了,趁着端陽節慶,他特地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家宴,與諸位公主親王郡王一同宴飲。
衆宗室見皇帝陛下果然無比疼愛義陽公主,心中自然各有計較。有人甚至未雨綢繆,與駙馬都尉謝家也結交起來。謝家自然不會拒絕宗室公主與親王郡王的好意,但對於聲名狼藉的宗室亦是敬而遠之。
而此時的謝滄已經授官門下省左拾遺,比他同科的進士們位高兩階,爲從八品上的諷諫言官。那些未能與謝家結交的宗室們不敢自恃身份——若是惹得這位駙馬都尉不悅,說不得一折子便參奏上去了,反倒是得不償失。更別提,他的叔父可是那位御前寵臣鷹揚衛大將軍謝琰,叔母是木蘭衛將軍定敏郡夫人李暇玉,這兩位可都是千萬惹不得的主兒。
如此,納徵、請期之禮行完之後,太史局便給出了親迎禮的吉日:正是仲秋之時,八月十七日。而行禮的婚館,便設在晉陽長公主捨出的別院中。此別院位於親仁坊,離宮城並不遠,距宣平坊也很近,又刻意翻修過,再合適不過。
到得八月十七那一日,義陽公主妝扮妥當後,姑母與姑祖母們皆來相陪。武皇后也握着她的柔夷,特特叮囑了好些話。衆貴主們聽了,便又傳授起了夫婦相處的心得。她們是金枝玉葉,無須忍氣吞聲,卻也不能過於驕奢跋扈。畢竟,駙馬是夫君,若想夫婦相得,有些事做了只會傷了情分罷了。
義陽公主微笑着聽長輩們囑咐,一擡眼便見諸位長輩的/神/色/情/狀/各不相同。
與駙馬情深意重的,諸如真定大長公主、長樂長公主、晉陽長公主與衡山長公主,反倒是甚少說什麼。倒是那些與駙馬處得不鹹不淡的長輩,似是終於尋得了機會,一口氣說了好些話,猶自帶着一絲悔意。更有些與駙馬兩看兩相厭的,半個字也懶怠說,便是說出話來,也不過是強調公主的身份絕不許任何人逾越罷了。至於那些個品行不佳的,全教聖人拘在了家裡,連婚禮也不想教她們參加,免得壞了女兒的心情。
黃昏之時,駙馬都尉謝滄帶着好友與阿弟們,騎着駿馬趕往皇城。一路上,各里坊的百姓們無不涌出來爭相觀看,連聲嘆這位駙馬都尉真是美姿容,身後的阿弟們亦是個個風姿俊秀。不少年輕婦人和小娘子還禁不住扔起了巾帕與絹花,竟是一付擲果盈車的景象。
更有許多高官世家內眷,停車在路邊,親眼得見謝家子們的風采之後,心中不由得暗歎:天子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也不知謝家其他兒郎們又將落入誰家之手呢?謝駙馬底下,光是親弟弟便有三個,又有三個堂弟,總該能爲自家小娘子搶得一位佳婿罷。
其實,公主下降的婚禮較之常人無異。不過是須得駙馬前往皇城迎親,也只能在婚館舉行典禮罷了。謝滄來到宮城中後,照舊要受宗室內眷與宮婢們的刁難,吟催妝詩,受殺威亂棒。又行奠雁禮,接着便是新婚夫婦拜別帝后。
聖人紅着眼眶送走了愛女,一直送到宮城之東的延喜門,與武皇后立在城門樓上繼續目送愛女搭乘厭翟車遠去。看着看着,他禁不住長嘆:“令娘出降,往後這宮裡也少了些歡笑聲。二孃,若是咱們再能添個小娘子便是大善了。”
武皇后輕輕地撫了撫腹部,微微一笑:“說不得緣分什麼時候便來了呢?”
聖人大爲驚喜,離愁別緒瞬間便少了幾分,竟是笑了起來,又道:“轉過年,說不得朕新做了耶耶,便又要做外祖父了!”
衡山長公主的駙馬都尉崔希被點爲禮會使,送義陽公主出嫁。他騎着高頭駿馬在婚車之前引路,駙馬謝滄以及謝家衆兒郎緊隨其後。木蘭衛們與金吾衛們則拱衛在寬大豪奢的婚車周圍,高舉着火把,幾乎映紅了半座長安城。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行走在寬闊的街道上,由金銀玉石裝飾的婚車宛如星辰般璀璨耀眼。衆百姓只顧着看熱鬧,又哪裡有勇氣障車?倒是宗室親王與郡王們湊了熱鬧,三三兩兩地親自趕來障車,引得一片歡笑聲。爲難了一番新駙馬之後,他們心滿意足地將剛得的喜錢與金帛都散了出去。就連大皇子與二皇子也來障車,向着新姊夫討要了幾回酒食之後,這才答應放行。
待婚車行至婚館,義陽公主舉着扇遮面下車,與謝滄並肩前行,往青帳而去。木蘭衛們履行了送嫁的職責之後,便皆化身成了客人,笑鬧着簇擁新人進入裝飾着金銀珠玉的華美青帳裡,竟是調侃起他們來。
義陽公主雙頰暈紅,被她們打趣得嬌嗔起來。謝滄含笑看着,朝着衆女行叉手禮,有禮有節地將她們都請了出去。禮會使崔希則留了下來,親自給他們舉行同牢、合巹之禮,熱熱鬧鬧的青帳終於漸漸恢復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參考資料說,貴主們的婚禮多了個冊封的程序噠
而且初唐時婚禮的場所不定,所以參考太平公主獨設婚館~~
PS.小九,別高興得太早,這是你和阿武的四兒子……女兒且得再等三四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