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謝琰與孫夏亦順利返回家中。李遐齡依舊前往城門處相迎,遠遠見或風姿挺拔、或魁梧結實的兩位兄長策馬而至,心裡不免升起些許羨慕來:何時他才能如兄長們這般,能獨自外出,種種行事亦皆由自己決定呢?
“玉郎等得久了罷。”謝琰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把綴滿各色寶石的匕首,朝他拋了過去,“接着!這匕首看着花裡胡哨,卻很是鋒利,十分適合防身之用。你平素將它放在袖子裡便是。”
“多謝阿兄!”李遐齡接過來,只覺得這刀鞘上各類寶石璀璨的光芒,無不散發着“我是暴發戶”的氣息,有些不忍直視。但他信任謝琰的審美——看起來毫不挑剔其實骨子裡自有章法的阿兄都能無視這把刀鞘,可見裡頭的匕首確實是難得一見之物。
謝琰何等敏銳,自是發現他那一瞬間的呆怔,笑道:“刀鞘倒是隨時都能換。換個不打眼的,也免得惹來旁人注意。至於這刀鞘上的寶石,正好可拿給祖母與秋娘,教她們打首飾用。”他不曾提起李遐玉,卻是已經習慣了她作男兒打扮,一時並未想起來。
李遐齡倒是不曾注意到這種細節,遂歡喜地應道:“阿兄先前不是做了幾個刀鞘麼?隨意看着給我一個就是!”
“那些粗糙的物件,你居然還惦記着呢。”謝琰失笑,“待會兒你去我院子裡拿便是了。”
孫夏見謝琰出手便是這般重禮,搔了搔腦袋。以他粗豪的性情,當然不可能想到歸家時要給家人們準備禮物。但謝琰的舉動倒也提醒了他,他便大大咧咧地道:“阿琰若是不送這匕首,我倒是忘了禮物之事。咱們這回繳獲的玩意兒都還在,裡頭應當有我的份,玉郎到時候儘管去挑!剩下的都給祖母,看她老人家有沒有什麼喜歡的。”
謝琰笑道:“這匕首也是繳獲之物,偶然得之罷了。至於其他,此行緊急,來不及置辦什麼,也只能依阿夏所言,讓大家從這次帶回的物件中看着挑。”其實,他在勝州、夏州都挑了不少禮物,只是先讓李遐玉帶回來了而已。
兄弟三個說說笑笑地策馬往回走,不多時便回到家中,前往正院內堂去拜見柴氏與李和。李和前些時日都住在軍營裡,似乎有什麼緊急軍情需要忙活,直到聽說孫兒孫女們都回來了,又要舉辦除服禮,這才抽了空回了一趟家。
“孫兒拜見祖父祖母!”
“起來!”李和坐在長榻上,撫着長鬚,滿意地哈哈大笑,“你們先前的戰績,元娘皆與我說了!這一回可順利?聽說也是一夥將近百人的馬賊?居然敢往賀蘭山跑,若教我手底下的軍漢們遇見,也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連續追擊幾日,從懷遠縣之北掠了過去,沒教他們渡過黃河。”謝琰輕描淡寫地道,“軍中所用/弩/箭/畢竟射程遠,只當是追着活靶練習罷了。”他雖說得極爲簡單,但李和、柴氏甚至於李遐齡都能聽出其中蘊含的幾分驚心動魄之意。且許是性情氣度的緣故,同樣提起這般血腥的殺戮,他卻是氣息分毫不亂,一如往常般俊雅含笑,令人如沐春風。
孫夏在一旁哼道:“阿琰痛快了,我卻很不痛快!那羣馬賊只知道奔逃,不敢下馬一戰。我扛着斧頭追了一路,居然愣是沒有見過血!最後沒有法子,只能拿了/弩/箭/胡亂射,也沒射中什麼。早知如此,倒不如和阿玉一同回來呢,白白浪費了幾日!!”不能真刀實槍地打,他簡直憋屈壞了。而且,他射箭的準頭素來一般,臨來射這種“活靶”,更是十中一二都困難得很。
聞言,李和再次仰首大笑,親暱地罵道:“兩個臭小子!不過是殺了些馬賊,勝了幾場,可別得意起來了!武藝高強當然重要,但若是真上了戰場,千軍萬馬之中,你們帶的這一點人又算什麼?”
“祖父祖母此番不正是想考驗我們的武藝麼?”謝琰笑道,“與馬賊對戰,五分勇武、三分急智、二分計謀,便足矣。祖父這兩年多也沒教過其他,孫兒們便只能將往日學過的那些紙上談兵之計,挑着揀着用了。”
李和指着他,佯怒道:“還敢怨我教得少不成?!”
“孫兒不敢。”謝琰笑着垂首“認罪”,脣角輕輕地勾了勾。孫夏圓睜着眼,瞧瞧他,又看看上頭“鬚髮皆張”的祖父,低聲問李遐齡:“說得好好的,怎麼祖父又生氣了?——我沒看錯罷?”
李遐齡悄聲回道:“祖父高興得很,不過是耍些小脾氣而已,咱們不必管。”他自然很清楚,李和有多喜愛謝琰,簡直將他視爲了自己的衣鉢傳人。偶有些時候,連他這個正經的孫兒也難免有些失落。但轉念想到一家人之間如此和樂融融,也便釋然了。
“頭一回實打實地上陣殺敵,能有這般成就已經很是驚人了。”柴氏接道,“我知道,你們心中定是熱血沸騰着呢,還想前往河西罷?”
謝琰回道:“依胡商們所言,河西的馬賊其實更爲猖獗。更有/西/突/厥/人、吐谷渾人、鐵勒諸部等假扮馬賊,劫掠商隊貨物充作軍資之用。孫兒們覺得,與他們周旋,必定更能獲益良多。而且,河西地帶位置緊要,其附近大漠的輿圖也頗爲稀少,我們想繪製出來。”
柴氏略作思索:“河西遲早都必須去,但並非眼下之事。”
李和頷首:“你們祖母說得是。此番磨練已經足夠,接下來是時候讓你們學戰陣了。千人萬人之戰,只有結陣方可集全軍之力禦敵。若學了戰陣,說不得河西那些假作馬賊的胡人便正好給你們好生磨合磨合。”
聽了他的話,孫夏尚且懵懂不知,謝琰卻是驚喜得很:“祖父——”
“祖父所提的戰陣,可是衛公(李靖)的征戰行兵之法?”原來卻是有人比他更爲急切,匆匆地自外而入,打斷了他的話。
“阿玉……”謝琰循聲望去,微微一怔。
在他記憶中,李遐玉仍是那位英姿勃發的俊秀少年郎,言語行爲之間坦然大方——或許更早之前的她,亦是當初風雪之中偶遇的模樣,年紀幼小卻性情堅韌。只是,無論哪一種形象,都與尋常那些小娘子大相徑庭。
然而,眼前出現的,卻是一位姿容精緻、身量高挑的小少女。只見她梳着雙環髻,插戴着白玉蘭花步搖、金珠攢紅寶石釵朵,鬢角附近簪了一朵單瓣火紅芍藥,襯得她的臉龐越發嬌美。一身六幅及胸石榴裙、櫻草色夾纈花鳥穿枝紋半臂,穿在尋常人身上或許只是色澤豔麗越顯嬌媚,她卻將這身衣衫穿出了火一般的鮮豔奪目之感,更有種凜然之氣蘊含其中——足以令人見之忘俗,無法移開目光。
“阿兄、大兄。”李遐玉朝着他們行了一禮。因感覺到柴氏的目光,她下意識地將小郎君慣用的叉手禮,改成了小娘子的拜禮。雖已經許久不曾行拜禮,但她的身體卻彷彿自有靈性,舉止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之極。
謝琰定了定神,剛要贊幾句她今日的穿着打扮,旁邊孫夏已經忍不住道:“阿玉,想不到你換回小娘子的衣裝,居然這般好看。以往我們見過的那些小娘子,就算頭上插滿了首飾,我也不想再看第二眼。但是……阿玉卻讓我忍不住總想看下去。”他此言多少有些唐突,但因性情一貫直率得很,柴氏與李遐玉反應都十分平淡。
謝琰心裡卻隱約有些不悅,但也並未多言,只是跟着道:“許久不見阿玉着紅妝,果然也很適合。穿男裝時,是個俊俏的小郎君;着女妝時,卻是個貌美的小娘子。阿玉果然無論如何淡妝濃抹,都十分相宜。”
聽了他的誇讚,李遐玉禁不住撫了撫鬢邊鮮豔欲滴的芍藥:“我……還有些不習慣。”
因她生得高挑,柴氏與孫秋娘給她做的衣衫,已經頗似那些個十三四歲的小娘子了。裙襬寬大,衣飾精美,讓習慣了胡服或“丈夫衣”的她總覺得束手束腳。然而,她心裡覺得不習慣,身體卻似自然而然地適應了這些衣飾。如她想象中那般踩住裙角之類的種種意外都均未發生,反而讓柴氏十分滿意——居然過了這麼多年,她都尚未忘記她教過的諸般禮儀,足可見幼時學得極爲用心。
“謝家阿兄說得不錯,阿姊穿什麼都好看!”作爲她的腦殘粉,孫秋娘自然只有更熱烈地讚美,“而且,尤其適合鮮豔的色澤!”
柴氏也笑道:“這身打扮確實不錯,過兩天就要舉行除服之禮,也不必拘泥了。”她讓李遐玉、孫秋娘都到她身邊坐下,接着問:“你們倆去了園子裡,可選好了除服禮那日要簪的花?咱們家的芍藥都是單瓣,不太合適。牡丹這般金貴的花也不曾種過……”
李遐玉只想接着說方纔的戰陣之事,哪知道柴氏、李和以及謝琰卻都不再提起半個字了。於是,她也只得順着柴氏的話答道:“角落裡倒是有一叢杜鵑開了,看着也很是不錯。”
孫秋娘亦是快言快語道:“咱們家的園子泰半都種了菜,若是摘些胡瓜(黃瓜)花,倒也新奇得很呢。”
柴氏繃不住笑了:“誰家會將胡瓜花插戴在頭上?”說罷,她橫了李和一眼:“說來也都怨你們祖父。如今沒有空閒侍弄那菜園子,居然也不願索性拔了個乾淨。咱們家的孫女眼見着便長大了,連尋朵花簪戴都尋不着,說出去你這當祖父的就不丟臉麼?”
李和輕咳一聲,虎着臉道:“簪什麼花?咱們家的小娘子,便是什麼都不簪,走出去也定是最亮眼的。”頓了頓,他卻又吩咐大管事李勝:“回頭趕緊去市集上買些花草,不拘是牡丹、芍藥、石榴、海棠,儘管都搬回來就是!”
李勝笑着答應了,又小心地擡眼看了看柴氏:“買回來之後,種在何處?”
“將正院裡的松樹拔掉幾棵!”李和道,“幾十年都是滿眼松樹,早便看得膩歪了。在內堂前頭清出一片空地來,將那些個花花草草都種上。也好讓娘子坐在內堂裡,一眼就能瞧見外面的好景緻。”
柴氏似笑非笑:“到底還是捨不得你的菜園子。”
李和只故作沒聽見,又看向底下的孩子們:“元娘與二孃的院子不必說,若想新種什麼花草,儘管隨時增添就是了。玉郎、三郎、憨郎,你們的院子裡也單調了些,不如也補種些什麼?”
李遐齡趕緊搖腦袋:“我院子裡種滿了竹子,還有棵老梅樹,已經夠了!”
孫夏則迷茫得很:“我又不用成日戴花,種了花草能有什麼用?平時如果練一練斧子、刀法,說不得就被削了個乾淨……”
謝琰望着垂下首似有些懊惱的李遐玉,並未發覺自己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了些:“我那院子倒是缺幾叢花草。階下芍藥、山茶,種些也就是了。”
“三郎倒是提醒我了。”柴氏挑起眉,“茶花不錯,又方便照料,多栽些也無妨!多挑幾種顏色,也方便元娘、二孃換着插戴。”她已經盤算起了出門宴飲之事,滿意地看向幾個孩子。至於磨練戰陣之類的事,還是待他們休息些時日再說罷,也不差這一日兩日。
作者有話要說:李遐玉:真不自在,阿兄該不會覺得很奇怪吧……(換了衣衫)
謝琰:0 _ 0
李遐玉:這是什麼表情……從來沒見過阿兄這樣……果然很奇怪?(趕緊換回去)
謝琰:= =……(等等!)
因爲看呆而反應太慢什麼的,真是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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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他們年紀還小呢,頂多有點朦朧的好感,算不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