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追入林中之後,十餘丈外,一方丈餘高的石碑後,徐長吟慢慢放下了掩住徐允恭小嘴的手。
徐允恭小臉發白,盛滿驚懼,顯然是被嚇住了,他緊着小嗓門顫顫出聲:“大姐,那些是什麼人?”
徐長吟探目掃眼前方的曲徑,已是空無一人,她微籲出口氣,仍是壓低了聲音:“可能是土匪吧!”她嘴上說着,心頭卻百思千繞。方纔,她依稀聽得那名隨從喊的是“元兵”二字,難道是元北殘兵流竄到了京畿?
徐允恭小臉一白,扯住她的衣袖,害怕的道:“那三人會不會出事?大姐,咱們快去報官!”他害怕歸害怕,率先所慮的卻是三個陌生男子的安危,足見其善良秉性。
“這荒郊野陌的離官衙太遠,等咱們帶來官兵,那三人怕已難逃厄運。”徐長吟環顧靜悄悄的陌上,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她緊一蹙眉,“待與表姐們會合之後,速速回府爲宜。”
徐允恭聽她口氣似是不想管此事,頓時也忘了害怕,急紅小臉指責起徐長吟:“爹常說衆善奉行,大姐,你怎能袖手旁觀?”
“你就篤定大姐能救他們?”徐長吟蹙眉微嘆,衆善奉行可未包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況且如真是北元殘兵,她雙拳豈敵四手?她知恭兒素來正義感旺盛,卻未考慮量力而爲,屆時莫要連自家小命也搭了進去。
徐允恭使勁一點小腦袋:“大姐是女諸生,當然能救他們!”
徐長吟不禁好氣又好笑,那女諸生的虛名有何用?還能嚇跑人不成?
徐允恭見她不言,遂又拉住她的手央求:“大姐,咱們快去瞧一瞧!”
瞅着他盛滿期盼的小臉,徐長吟滿是無奈。她非好管閒事之人,卻也不忍拂了弟弟的善心良意,終是妥協了:“若有不對勁,需得立即離開。”
“恭兒曉得!”徐允恭忙不迭點頭。
徐長吟當即縱馬而出,催馬向那行人消失的林子跟去。
一到林外,她翩然躍將下馬,轉身將徐允恭抱下,小心地牽起他的小手,往樹蔭茂盛的林內行去。
清風悄語林中靜,除卻林風拂葉的窸窣聲,只聞得姐弟倆細碎的腳步聲。
徐長吟警惕而仔細的觀察周遭,地上能見及紛沓的腳印及馬蹄印,卻未見絲毫人蹤,亦未聽及絲毫聲響。
“難道已經逃出林了?”徐長吟望向前方的青黛遠山,喃喃猜測。也是了,誰會守在一處做鳥獸困?
徐允恭也睜着大眼,左瞧瞧右瞅瞅,小臉上滿是迷惑:“大姐,他們去哪了?”
徐長吟搖了搖頭:“不知,或許他們穿過林子,到山上去……”
“去”字方落,一股肅殺之氣猛然直透她的胸背,旋即,一柄渾黑如墨的利劍已橫在她的纖頸間,而她耳畔隨即傳來一記冰冷嗓音:“你跟來做什麼?”
徐長吟驟然僵直了背脊,心中不禁哀嘆,早知爲人當要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下可好,竟被人拿劍擱在脖子上了。
一時間,她並未察覺,此人問的並非“你是誰”,而是頗有指責之意的“跟來做什麼”!
她張了張嘴,正要出聲,一旁的徐允恭卻已滿臉驚恐的掄起小拳頭,虎頭虎腦的就衝上去,嘴裡驚慌的嚷嚷起來:“放開我大姐!放開我大姐!”
徐長吟一驚,連忙將他拉住,可她方一動,白皙的頸項立時劃出一道血痕。她頓時吃痛擰眉,心下低咒一句,面上勉強保持着笑,一臉小意的說道:“小女子與舍弟並無惡意,只是見此處山清水秀,來此遊玩罷了。”
“姑娘倒是好興致。”那道低沉的聲音顯是不信,且愈發森寒。可下一瞬,徐長吟驟覺頸間寒意一泄,那柄劍竟是挪了開去。她頓時如釋重負,迅即將徐允恭護在身後並轉過身來,清眸之中霍然映入一抹冷傲偉岸的身影。並非甚麼青衣蒙面人,而是那名年輕男子。
他體形修偉,一身錦衣,發綰玉冠,不難看出是位貴族子弟。相貌稱不上俊美,也談不上斯文俊秀,脣薄而堅毅,緊緊抿着,顯是個不苟言笑之人。隔得近了,方發現他的年歲並不比她長多少,然他線條冷峻的臉龐卻透着一股讓人心折的氣勢,比之同齡人又成熟內斂許多。此刻,他臉色蒼白,卻無損於他從骨子裡透出的雍貴,蒼冷如鷹的眼神裡射出凌厲的寒光,彷彿能直接穿透她的心臟,使人莫敢逼視。
徐長吟的心絃驀然輕輕一顫,說不清是何許感覺,只覺此人絕非尋常人。倏然,她眼角的餘光又瞟見他的左腿正不斷涌出暗紅色的血,再看他略有搖晃的身軀,顯然傷勢不輕。
溪潭旁的松柏下,朱棣臉色蒼白的仗劍而立,以支撐住搖搖欲倒的身軀。他中箭受傷,明峰與明嶽只得先將刺客引開,然此刻腿上箭傷傳來的劇烈痛楚讓他的意識漸漸昏沉起來,但他未讓痛苦顯露,強行讓自己保持着清醒。他宛若利刃般冰冷的深眸緊緊鎖在徐長吟臉上,她的姿容不算絕絕,卻勝在笑意清婉,讓人不禁生出心安之感,清眉幽目間隱有書卷清氣,透着幾許灑脫,直勾勾凝視他的雙眸中沒有膽怯與慌亂,反而透着好奇。如斯鎮定冷靜,果與尋常大家閨秀有所不同。他冷淡的掠過她頸間血色,不帶一絲情緒,眉頭卻微不可察的皺了皺。
倏地,一記稚嫩的小嗓子打斷了二人的互相打量。
“大姐,是他,被那些土匪襲擊的就是他!”徐允恭認出了朱棣,嘟起小嘴,後悔的嚷叫起來,“早知道他是壞人,就不該來救他了!”
朱棣冷挑劍眉,幽黯墨眸往徐允恭小臉一睇,頓讓徐允恭生出一陣不寒而慄之感,害怕的縮回了徐長吟身後。
徐長吟額際微微抽痛,她家弟弟可真夠直言不諱的,人家手中拿着的是劍,可不是繡花針,竟也不擔心出言激怒了人家。她又覷眼朱棣手中寒劍,堆起滿臉笑,小心翼翼的說了實話:“小女子與舍弟絕無惡意,只是見及足下一行似遇了困,故才前來。不過,足下似乎並無事,咱們這就走,這就走!”這會兒竟不見那兩名僕人,難不成是棄主而逃?但以先前他們的護主之態,應是引開了追殺之人才是。
瞧他不過是受點傷流點血罷了,也不似羸弱之人,估計是死不了的。三十六計走爲上,她莫要沾惹上什麼麻煩纔好。那些青衣人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且尚不知在何處,若待會冒出來,她擔心自個脖子上多的不會是道血痕,而是血淋淋的刀痕了。
心中如此思量,她悄拉住徐允恭的小手,漸漸往後退了幾步。又見他擰緊眉,似已未注意她們,她當即拉起徐允恭拔腿就往林外奔去。可還未等她走出三五步,身後冷不防傳來一記沉重的墜地聲。她愕然回眸,赫然看見年輕男子身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