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汝嫣嘴裡有些發苦。是啊,她當初怎會認爲能夠瞞住呢?然而,縱使徐長吟將一切告訴了朱棣,她也沒有立場去埋怨。她的所行所爲,嚴格來論,雖未傷害到徐長吟,但一如張阿玄當日所說,在她通風報信的那一瞬,她就已背叛了朱棣和徐長吟。而之後,她一念之差,一錯再錯,直至陷入如今的境地,失了他的信任,失了他的情分……
如果她在秘道見到徐長吟後立即告訴朱棣,或許還能得到幾分寬恕,可是她做了什麼?雖未再幫助張阿玄,卻隱沒了徐長吟的行蹤消息。助紂爲虐,說的便是她吧!
“夫人,該起身了。”臥房外面傳來婢女輕細的催促聲。
賞汝嫣閉眸深深吸了口氣,復睜開起身,面上恢復了溫婉如水的平靜。該來的總會來,該報應的也不會消失不來。她犯下的孽,就由自己來償還吧!
大殿外,賞汝嫣臉色蒼白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形搖搖欲墜,卻無人敢去扶上一扶。
朱棣陪着徐長吟在寢臥裡,細心的喂她服着藥。徐長吟也懨懨的沒有推拒,任他喂着,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朱棣拭去她脣角沾的藥汁,放下空藥碗,“你不想追究?”
徐長吟擡首,認真的看着他,說道:“我想原諒她,但是找不到理由。不過,她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鑄成大錯……”她一醒來便聽說賞汝嫣被看押起來,其拼死一求跪在殿外求見,但朱棣沒有見其,卻也沒將其重新關回去。她不知朱棣是否審問過,但如此態度,朱棣應是已知道了賞汝嫣所做的一切。
朱棣眼神一暗,拈了粒甜棗塞進她嘴裡,淡淡道:“她的過錯不在對不起我,而是勾結敵國,此罪形同叛國!”
徐長吟一怔,隨即抿緊了脣。確實,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亦小,說小是因賞汝嫣只能算從犯,並未直接傷害到她,說大則是因她幾次三番的幫助張阿玄,這等行徑不啻於通敵,而細作的罪名實在不輕。
沉吟半晌,徐長吟才又問道:“王爺是欲公判,還是私懲?”公判斷無生路,私懲倒能有條活路。
朱棣撫了撫她的髮鬢,口吻依舊不起波瀾:“既然做錯了事,就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徐長吟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猶豫,這讓她莫名有些鬱滯,她張了張脣:“我想見見她。”
朱棣皺眉,但還是點頭同意了。他起身走出去,不多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外傳來來。
徐長吟靠在榻上,示意羅拂等人先行退下。屏風已被撤去,她掀眸即見賞汝嫣步履有些虛浮的走了進來。
徐長吟定定的望着賞汝嫣,賞汝嫣也直直的回望她。不期然的,徐長吟在她的眼裡看到了內疚和釋然。
賞汝嫣跪在榻前,伏首磕下:“妾身給娘娘請罪!”
徐長吟靜靜看着她,說道:“何至於此?”
賞汝嫣明白她所問之意,微微一笑,含着自嘲:“貪妄,妒心,日復一日的累積,再也壓抑不住了。”
徐長吟神色複雜了幾分:“你可怨我?”
“怨,如何不怨?”賞汝嫣嘲諷的笑了笑,“曾經妾身以爲自己不會怨,卻是高估了自己。妾身終歸是個庸俗的人,看着您獨享幸福,羨慕便慢慢成爲了嫉妒。”她的視線鎖住了徐長吟的臉,“這些年,您對妾身關懷備至,連王爺來見妾身也十有九回是您的意思。最初,妾身滿心感激,可是時日一長,妾身終於明白您分明是在炫耀呀!您高高在上的將王爺施捨給妾身,但王爺卻離妾身越來越遠……”
徐長吟沒有反駁她的話。賞汝嫣繼續說道:“那時妾身就開始怨了,怨您的不知好歹,怨您的自以爲事……張阿玄曾說,如果沒有了您,王爺就又會回到妾身身邊。那一刻,她其實說中了妾身的心……”
徐長吟並沒有生氣,反而揚起脣角:“是麼?但是你沒有幫她除掉我!”
“是啊,妾身終歸是個不合格的惡人。”賞汝嫣有些悵然的嘆息。她想過爲徐長吟收屍,卻從未想過要親手除掉徐長吟。她偏首端視徐長吟,輕輕一笑,“如果您可惡一點,妾身或許就能下手了吧!”
徐長吟象是迎合她的話,點了點頭道:“其實,我並非大度良善的沒有底限。不過,如果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那麼對你。”
賞汝嫣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脣角沁出了血絲。而隨着血絲的出現,她猛地吐出一口烏血,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全部力氣,霎時間歪倒在了地上。
徐長吟面色大變,失聲急呼:“來人!快來人!”
她的聲量礙於體虛並不高揚,但寢臥外的朱棣卻聽見了,一個箭步飛掠而入。徐長吟滿面急色的指住賞汝嫣,“王爺快宣良醫!”
朱棣也看見了賞汝嫣的情況,臉色微變,蹲身抱起賞汝嫣放在軟榻上,沉聲朝外喝道:“明祿,速去請劉良醫!”
賞汝嫣脣角烏血凝結,彷彿被抽盡了所有的血氣,她面如死灰,隱隱透着黑氣。她劇烈的喘息着,身子顫如風中落葉。
朱棣掰開她咬得死緊的脣,臉上頓時浮起不加掩飾的怒火,“你服了毒!”
徐長吟已然猜測是如此,但聽罷朱棣的話仍是一震。她心急如焚的掙扎着要下榻,卻被朱棣轉過來一把按住。
賞汝嫣躺在軟榻上,劇烈的咳嗽起來,每咳一下就有烏血從她脣中涌出,看着讓人驚駭無比。朱棣惱怒的朝外又喝,“人在哪?”
明福驚慌的奔進來,“王爺,已去請劉良醫了。”
賞汝嫣忽地輕笑起來,雙眸竟然變得明亮無比,那笑竟然如春山綻芳,動人心絃。笑着笑着,她捂住了雙眸,兩行淚從指縫間滑落,她卻一直還在笑着。
徐長吟卻聽得她的笑裡滿是酸楚,竟讓人聽得鼻翼發酸。朱棣神色複雜無比的拉下她的手,赫見她的眼角竟也沁出了烏血,可她的瞳眸卻因淚水而盈盈生輝。
朱棣臉色越來越難看,賞汝嫣卻似未覺,擡起手癡然的撫過他的臉龐,輕聲呢喃:“妾身這一生便如浮萍,無論落至何處都尋不到根。家國遠棄,親人不識,一世爲人,卻是害人害己。王爺,您討厭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