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憐從出生起就不受待見,自幼養在那破敗的院子中,日復一日養成了懦弱自閉的性格,木芳夕雖說沒有在她的記憶中找到任何關於“姻親”的消息,但聽梁氏這麼說,心中也難免咯噔一下。
這具身體還有半個月就及笄了,古代女子行了簪禮,就算是成年,可以婚嫁了,木芳夕原本還想先在府中站穩了腳跟,再爲那逃不開的婚事做打算。但梁氏卻在她名聲全無的時候提出要爲她辦一門姻親,其中的惡意也未免太過明顯了。
木芳夕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青石板堅硬而冰涼,她只是跪了一會兒,膝蓋就變得刺痛冰涼,但木合德卻沒有再看她一眼,而是厭煩地把視線轉開,說:“你母親都爲你打算好了,還不謝謝你母親?”
木芳夕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眉目清冷,貴氣天成:“父親,母親,芳夕感激莫名。”說罷,她雙手交疊,鄭重無比地對着上首的兩人行了個跪拜大禮,不等木合德說什麼,她緩緩直起了腰身,“敢問誰家願意接受女兒這樣名聲破敗的姑娘?就算礙於將軍府的威嚴,芳夕嫁過去之後,能有好日子過?母親,芳夕在鬼門關外轉了一圈,現在已經不想死了。”
木合德驟然想起這個性子懦弱的女兒在出事之後還學那些貞潔烈女上吊了一回,這會兒聽她這麼輕輕巧巧地提起那驚魂一刻,神情也變得慎重起來:“夫人……”
“夫君。”梁氏柳眉微蹙,眼波流轉間滿滿都是輕愁,壓低了聲音勸說道,“這不是你我可以決斷的。”
頓了頓,見木合德還有些遲疑,梁氏微微垂下眼瞼,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帶了些微微的哽咽:“難道夫君想要陛下想起的時候,選了晴雪給那蒼珣王嗎?”
木合德神情一凜,也贊同梁氏的話,有些不悅地看着木芳夕,斷言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芳夕,你絲毫也沒有悔過之心,就在這裡跪足了一個時辰,好好反省反省!一個時辰後,就自去吧。”
說罷,木合德和梁氏相攜起身,坐在下首一直未曾說話的兩位中年人見他們起身,也跟了上去,只是當他們走出側廳之後,側廳中還留了一個大丫鬟沒有離開,想來是梁氏特意留下監督木芳夕的。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木芳夕微微擡眼,看了看木合德和梁氏恩愛不已的背影,就重新垂下眼瞼。木合德根本不懂內宅之事,梁氏又手毒心狠,看樣子,循序漸進的方法在這吃人的將軍府中不合用。
木芳夕並不熟悉古代的計時方法,她只知道自己的膝蓋從刺痛變得麻木,到現在變得一點感覺都沒有,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一直站立在一邊的大丫鬟才施恩一般地開口:“一個時辰到。大小姐且自去,奴婢還要向夫人稟報。”說完,冷冷地看了木芳夕一眼,率先走出了側廳。
木芳夕一口氣散開,身子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地摔坐在青石板上,就這麼一個小小動作,讓她的整條腿都變得麻痛起來,她細細地抽氣,在兩隻手的幫助下,保持着坐着的姿勢,緩緩將兩條腿伸直,力道從輕到重地依次推拿風市、伏兔、血海樑丘、內外犢鼻、陰陵泉陽陵泉、足三裡、三陰交、崑崙照海、解溪、最後停在衝陽穴上,重複按了十來遍,兩條腿才逐漸恢復了行動力。
木芳夕單手撐着地板,緩緩站了起來,小心地走
了兩步,確認她真的恢復了行動能力了,才緩緩地走出側廳,兩個粗使婆子急匆匆地進來打掃側廳,見木芳夕這個時辰才從裡面走出來,有些好奇。
木芳夕並未在意她們怪異的眼神,挺直脊背,憑着來時的記憶,緩緩地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木芳夕回到自己的小院,雙喜自己已經領了晚膳吃完了,她還以爲木芳夕不會回來,因此也不想再跑一趟後廚,誰知道天色擦黑的時候,木芳夕竟然自己回來了,神情自然,一點都沒有以前那種見了老爺夫人之後的瑟縮恐懼,雙喜下意識覺得不妙。
果然,木芳夕緩緩地坐在半舊的小榻上,掃了桌子一眼,沒有見到自己的飯盒,擡眼看着守在一邊的雙喜,淡淡地問:“還不去?”
沒有問理由,也沒有責罵,雙喜都跑到喉嚨口的辯解無從說起,臉色有些難看,遲疑了片刻,還是再次去了一趟後廚。
後廚大娘對木芳夕印象很深,還在奇怪怎麼沒人來領大小姐的晚膳呢,就看見雙喜過來了,就笑眯眯地領着雙喜去取木芳夕的飯盒。
其中一個幫廚湊過來,笑着送上了一盤木耳肉絲:“聽說大小姐受驚了,給大小姐壓壓驚。”
廚房大娘有些詫異地看了那幫廚一眼,那神情,像是並不贊同。
但雙喜纔沒有想那麼多,這多出來的一盤菜可不在份例裡面,她就算吃一點甚至是全都昧下來,木芳夕也不會知道,當即歡喜地接了,也放進飯盒裡。
木芳夕的雙腿畢竟跪了一個時辰,緊接着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那被桂枝葛根湯散出去的痠痛似乎又回來了,折騰得她全身難受。
雙喜大大咧咧地推開木芳夕的房門,一陣風緊跟着吹了進來,木芳夕難受地咳嗽了兩聲,怒斥:“關門!”
雙喜被嚇了一跳,趕緊關上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被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小姐給吼了,臉色也有點不好看,重重地將飯盒往桌上一放:“大小姐請用膳吧。”說完,也不在一旁伺候,直接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木芳夕淡淡地看了眼雙喜,面無表情地起身打開飯盒,一眼就看見擺放在最上面的涼拌木耳肉絲,上面淋着香油和辣椒油,還加了點香醋,味道酸辣爽口,引得人口舌生津,卻不適合還染了風寒的人吃。
木芳夕將那盤多出來的涼拌菜放在一邊,這纔將剩下的一葷一素兩盤菜端出來,就着已經半冷的米飯吃了下去,也不要雙喜服侍,自己洗漱了回寢室去休息了。
雙喜等到臨睡了纔出來收拾桌子,見那盤涼拌菜分毫微動,當即也不客氣,抄起筷子就把那盤菜吃了個精光,喜滋滋地摸了摸肚子,這才快手快腳地收拾了飯盒,放在桌邊,回去休息了。
當夜,雙喜的肚子忽然痛了起來,那種疼痛簡直就像是有誰用在撕扯她的腸子一樣,她拼命哀嚎着,最後實在受不住了,才翻滾着下牀,跌跌撞撞地跑到木芳夕的寢室之前,想像往常一樣直接推門進去,一推之下才發現,門被拴上了,她只能蜷縮着靠在房門前,悽慘地嚎叫着:“大小姐!大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木芳夕早就聽見了雙喜的動靜,但她並沒有馬上去幫忙,而是在雙喜的聲音低下去、話裡話外帶着絕望地詛咒的時候,才起身,打開了房門
。
雙喜已經吐了好幾口血,這會兒正全身無力地靠着房門,木芳夕這一打開房門,她立刻就滾了進去,倒在地上哀哀地叫:“大小姐!我知道你會開藥,快救救我……我絕對不會和別人亂說的!”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威脅她。
木芳夕覺得挺可笑,但醫者仁心,到底沒忍心見死不救,輕輕將雙喜放平在地上,擡手搭上了她的脈,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起身將蠟燭拿過來,仔細看着她的嘴脣和結膜,又按了按她的肚子,已經有了腹膜刺激徵的表現了,她不敢耽誤,將蠟燭放在一邊,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木芳夕的院子荒蕪了十幾年,雖說看上去破敗了些,但到底也有些好處,比如說外人看來的野草叢生,在木芳夕看來,這都是些能派上大用場的良藥,而且還是生機蓬勃、質量很好的野生中草藥,這在她那個世界,可都是些有價無市的好東西。
匆匆從野草中找出甘草,又挖了一塊防風的塊根,木芳夕顧不得滿手泥土,急匆匆地將這些草藥清洗了一下,甘草丟水壺中放火爐上煮,而防風的塊根則直接放在火爐上烤着。
雙喜已經痛得意識不清了,木芳夕在等待的時候,走到她身邊陪着:“雙喜,你吃了那一盤涼拌菜是不是?”
雙喜模模糊糊聽見木芳夕在說什麼,但她已經沒有那麼多精力來辨別了,只是胡亂地點頭,喉嚨發出“赫赫”的聲音,含含糊糊地說着“救救我”。
木芳夕一時間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淒涼,語調淡淡的:“你這種症狀是吃了砒霜了,我應該是放在那盤涼拌菜裡的。要是那盤菜被我吃了,估計也沒人會說什麼,畢竟我本來就有尋死的經歷,又對未知的姻親充滿恐懼。如果你沒有動那盤菜,即使我不知道他們在菜裡動了手腳,但原樣拿回去,估計也能給那些人一點震懾。你啊,真的不適合在這樣的深深庭院中生活。”
說話間,水燒開了,木芳夕快速起身將甘草水倒了出來,又兌了冷水進去,滿滿一大盆的甘草水,直接端到雙喜身邊,扶着她靠坐在自己身邊,擡手就把甘草水灌了進去。
雙喜被迫喝了一肚子的甘草水,雙眼迷濛地看着木芳夕,但木芳夕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左手在她的胃區輕輕按壓了一下,右手抵着她的脊背往前一推——雙喜發出一聲難聽的嘔吐聲,吐得撕心裂肺。
木芳夕用布帕擦了擦手,觀察了一下嘔吐物的顏色和性狀,將她拉回來,重複灌水催吐的過程,如此六次,將甘草水都用完了,木芳夕纔對雙喜吐出的胃內容物表示滿意。
雙喜被這麼折騰了一頓,雖說喉嚨火燒火燎地疼,但腹中劇痛卻是真的減輕了不少,就連意識也清醒了許多,擡頭正想和木芳夕說點什麼,就見她又端了一大杯水過來,下意識就想吐:“我喝不下去了……”
木芳夕將防風的外皮削掉,粗粗地打碎了熬成湯,聽她說不喝,也沒有強求,反手將湯碗放在一邊的矮櫃上:“我明天會通知別人來爲你收屍的。”
雙喜嚇得挪動着無力的身體,抖着手捧着那湯碗,一滴不拉地將那怪味的藥湯喝了進去。
木芳夕看着滿地的狼藉,再看看形容悽慘的雙喜,示意她讓開位置,重新進了寢室,栓上門,自去休息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