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伶繡了雙小布鞋給卿卿肚裡的孩兒,卿卿用自己的手掌去筆試那雙小鞋子,玲瓏小鞋還不及她手掌大小,她問華伶:“這是給男孩兒的還是給女孩兒的?”
華伶道:“這款式男孩女孩都能穿,男孩比女孩兒長得快一些。”
見卿卿一臉好奇,華伶調笑問她:“你希望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卿卿認真想想,“倒是男孩兒更好養一些,但藍藍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已經是男孩兒,我希望是個女孩子。”
“是女孩更好,像你一樣多招人疼。”
卿卿只怕自己懷孕這麼累,最後生出來一個像霍遇的。
過了年,她也快要及笄了,佟伯曾說過大戶人家女子的笄禮該如何隆重,四方親朋都會請來,卿卿不知會否有人還惦記着她,可如果有人惦記着她,她也不會在這裡過這麼多年。
朝中傳來密函,晉王親啓。霍遇看完信函,眉頭不禁蹙起,董良見狀,叫其他人先退下,營帳裡只剩他和霍遇,他才問:“陛下如何說?”
“朝中以太子爲首的主和派仍未多數,以此下去,糧草供應必跟不上,還何來底氣去打這仗!”
“王爺可是已有了籌算?”
“陛下老奸巨猾,這仗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若打勝仗,功績也是太子的,若敗仗,只怕我再也回不了朝廷。董良,你覺得本王眼下該如何?”
董良說到底在太子底下做事,雖和霍遇交好,這時卻也沒他說話的餘地。
他只能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王爺既然對此仗成竹在胸,只要有陛下支持,便可順利出兵。”
霍遇原本也沒指望董良能給個確信的答案,心煩意亂的他回府去見沈璃,沈璃倒是悠閒,一隻畫筆將園內風光描了個盡。
就算火燒眉頭,沈璃也是個慢吞吞的性子,霍遇到他面前,像遇上一灘死水,戾氣無處可發,只能忍着。
“王爺有心事?”
“無非朝中事,急也無用。你可想好何時走了?”
“怎麼也得等卿卿丫頭平安生了。”
“那你怕是走不了了。”
“王爺何意?”
沈璃不曾想過他會對自己的骨肉下毒手,面色憂忡,而霍遇淡然一笑:“怕什麼?又不是你懷孕。”
“你是不知,孟將軍雖沒了,但孟家門客三千,他們誓死效忠孟家,若孟將軍的女兒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若聯手,隨隨便便能整死你。”
“你也說孟家門客三千,但這三千門客究竟是些什麼人,你不也說不清麼?”
“這也是當年我師父告訴我的,孟家不止樂善好施,更會資助一些貧門子弟讀書,助他們建功立業,你不知他們的權勢究竟滲透在何處,也許如今朝中就有受過孟家恩惠之人。你可曾想過,當年瑞安城的戰俘,有多少死在城內,多少死在路上,北邙山雖也不是富貴之地,但比起別處,卻是相當安穩了,卿卿能帶着一個嬰孩在北邙山平安長大,真的只是因她幸運?”
霍遇見沈璃終於急了,這才滿意。
沈璃見他篤定的笑意,恍然明白霍遇的用意。
起初他以爲霍遇留住卿卿,是爲那張南疆的兵陣圖,但霍遇是個自負的人,他不認爲非得依靠那張圖才能奪下南境。隨着霍珏認祖歸宗,天下人都知道了孟將軍的女兒被他霍遇佔有,這時朝中向他發難的人,便是孟家那張門客名冊上的人。
他早知道這張名冊的存在,但也和沈璃一樣,只知其存在,卻並不知道這張名單上都有哪些人。
“本王尚有一事不通。”
“天底下竟還有王爺不解的事。”沈璃嘲諷道。
“若是孟家門客,他們已選擇在暗中保護孟尚的女兒,那託謝雲棠明目張膽要人的又是何人?”
“孟家黨羽衆多,既然已知道人在你這兒,自當想方設法要救她,畢竟你不稀罕那張南境的圖,有的是人在意。”
“不對,孟家的人皆在我監視之下,並非他們。那丫頭,可還有其它相好的人?或者說……孟家還有未亡人在世。”
沈璃思來想去,終於想到:“孟家當年的管家有一子,長卿卿三四歲的年紀,他與卿卿丫頭倒是青梅竹馬,瑞安城出事那年他隨母親去探親,正好躲過禍事,我彷彿記得他的名字,是叫時安,家……應是洛安人氏。”
霍遇斟酌着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過,正當這時,哈爾日匆匆趕來,稟報道:“王爺,方纔孟姑娘溜孟九,馬場的馬突然受驚,險衝撞了孟姑娘,多虧孟九反應快,嚇退了那馬,孟姑娘有驚無險。”
沈璃先霍遇問道:“胎兒呢?”
“是動了胎氣,大夫診過,並無大礙。”
霍遇嗤笑:“是本王的妻兒,你急什麼?”
沈璃怒道:“活該你晉王殿下斷子絕孫了才知悔恨。”
這話原本是罪該萬死,但霍遇毫不在乎,“本王精血旺盛,命中有百子千孫,倒是沈公子註定沒有子孫福澤。”
霍遇只要還有一張嘴,就能想方設法地氣死人,沈璃剜他一眼,早就習以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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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從馬場回來驚魂未定,孟九護主有功,卿卿賞了他兩塊肥厚的骨頭,孟九正吃得津津有味,聞到霍遇的氣息,立馬進入警備狀態。
卿卿護住孟九,嫌惡霍遇的到來。
原本每個人都很正常,霍遇一來,大家就都自覺繃緊神經,連孟九都如是。
“聽說你今日受驚了?”
“也不是大事,勞王爺費心了。”
她沒他想的那麼皮嬌肉貴。
“無事便好,給本王斟茶。”
卿卿手心緊攢,冷汗不斷往外冒,手掌心的紙包都快被手汗浸溼,霍遇見她久久不動,再次擡頭問:“嚇傻了?”
卿卿道:“沒有,是要溫水泡的茶,還是熱水?”
“溫水就好。”
茶室只有卿卿一人,她若將手裡的藥粉灑在茶水中,也不會被發現,可若東窗事發,霍遇遲早會查到自己頭上,她怕極了他的鞭子,也怕他再把她關進漆黑的蛇窩。
霍遇的聲音夾雜窗外風雪的聲音,催促道:“再磨蹭罰你去和孟九睡。”
卿卿一咬牙,還是將那包無色粉末倒在了茶水中。
她在身上隨便擦了擦手心的汗,防止茶盤打滑。霍遇手裡翻着一本書,是她正在看的山海經。
霍遇嘲諷道:“霍珏都過了看山海經的年紀了。”
“王爺不是說滿足我三個願望嗎?”
“想好了?”
卿卿從他手中拿過書來,指着她做過批註的地方:“這裡說,有赤身人面、聲若嬰兒,馬足牛狀的食人野獸,你能找到嗎?”
“可以一試,但這畢竟只是個傳說,若找尋無果,你這第一個願望可就作廢了。”
“我小時候就很好奇,但我爹沒能幫我找到。”
她一談家人,免不了落寞,霍遇還想勸她,卻見她眼裡並沒有預想中的難過,“茶涼了,要換一杯麼?”
霍遇覺得她今日比平時乖順了幾分,很是新奇。
“不必,時候也不早,等福寶端來安胎藥,喝罷早些休息。”
卿卿見他解渴一般把那茶水一飲而盡,隨後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解地問:“你怎麼又看我?”
“你有一雙很好看的眼,像天上的星星。”
北邙山的荒涼也關不住她眼中的璀璨。
卿卿也聽別人誇過她好看,但霍遇的誇獎是不同的——他是這北邙山唯一的惡人,也是她十五載人生裡遇到的唯一惡人,別人誇是善意,而霍遇,就算是他的真心,怕也有一半裝着謊言。
福寶端來熱騰的安胎藥和解苦的蜜餞,見霍遇在,很識相地自己退下了。
霍遇捏起一枚小小的蜜餞,“你口味倒也嬌氣。”
“是我喝藥,又不是你喝藥,你不知道這藥有多苦。”
霍遇端過藥,鼻子湊上去聞了一聞,確實不好聞,他正要張口去嘗,卿卿道:“你又沒懷孕,喝藥做什麼?”
“好,你喝,本王看着卿卿喝。”
卿卿早就習慣了這藥的味道,捏住鼻子,幾口吞下,後味泛上來,她乾嘔幾下,總算喝下了藥。
霍遇見她喝完藥面色變得慘白,不如不喝,有幾分心疼。
但世上哪有不苦口的良藥?裹着蜜的,通常都是毒。
卿卿藉口自己乏了先睡下,霍遇很快也在她身旁安眠,他沉穩的呼吸傳來,卿卿睜眼,先轉過身推了兩下他的肩,又喊道:“王爺?”
“霍遇?”
見他沒反應,她又喊兩聲確定他確實是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她翻身下牀,去他的衣服裡搜尋他的印章。
找到印章,她匆匆在一張白帛上印下,而後將白帛藏至衣中,才鬆口氣,她回頭確認,他的確是睡着的。
也許是做賊心虛,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着她。
卿卿一夜都擔憂得睡不着,第二日霍遇見她鐵青着眼圈,問:“沒睡好?”
她假意生氣道:“王爺鼾聲太重,誰能睡得好?”
“你這丫頭,給你點顏色你就上臉。”
卿卿突然問:“你說,會找那隻人面獸,真的不騙我?”
“本王不欺幼者。”
卿卿生怕希望落空,聽他這麼說,才鬆了一口氣。
她原先以爲世上有鬼,但這北邙山死了這麼多人,也不見怨魂來尋,她已經不認爲世上有鬼了,比起鬼,她更好奇那些上古傳說裡的獸是否存在。
因霍遇答應了她這個要求,昨夜她又偷了霍遇的章,今天對他態度好了一些,霍遇要去軍營,她特意送他出門。
今日是北邙山難得無風的日子,但眼瞅着又是一場大雪,卿卿想起那日莫子賢教她的——她討好霍遇,並不是背叛自己的親族,而是替自己謀利,只有她過得好了,她父母兄長在泉下才會真正放心。
“今天可能會有大雪,你……”她還是說不出口,卻見霍遇目光灼灼,卿卿藏在袖子裡的雙手緊纏成死結,“早些回來。”
霍遇撫了撫她的腦袋,又摸了摸她還平坦的肚子,隨後駕馬離去。
霍遇一轉身,卿卿也立馬不留情面地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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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以太子爲首的反戰派仍在多數,他們認爲如今民生剛剛太平,若再出戰,只怕百姓會有怨言,況且匈奴人如今只在關外,並沒有威脅到關內太平,更有人斥霍遇窮兵黷武。皇帝雖主戰,但他不會違背大多數臣民的意思,所以最終如何出戰還是落在了霍遇頭上,如果他給不出一個充分的理由,即便打了勝仗,他依舊是違背聖旨。
是夜,北邙山戰俘營突然起火,好在撲滅及時,不過燒死一個營帳的戰俘,經查明發現縱火之人是匈奴左賢王董木合的小舅子身邊的馬奴縱火。既然是匈奴來犯在先,大鄴也沒有忍讓的必要。
主戰派在朝中煽風點火,很快民心動搖,都認爲應逐匈奴出西關,才能保中原太平。
霍遇在府裡並不管束卿卿的行蹤,這日她聽到笛子的聲音,因爲奏的是瑞安小調,她太熟悉,便隨着那笛聲穿過梅林,走入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