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上次見過卿卿,又得知她是霍煊帶大的孩子,喜歡的很,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叫人接她入宮。
霍珏見到卿卿便興奮,急着跟她炫耀昨夜的事。
“太子殿下和成王殿下、宜王殿下、九皇子都讓舅舅喝酒,結果舅舅一個人把他們全喝倒了。”
喝成那樣,也難怪醉得不省人事。
霍珏只習慣叫霍遇舅舅,畢竟血緣有親疏,霍遇和霍煊一母同胞,是他的親舅舅。
早晨接連有王爺侯爺們入宮給太后拜年,其次才輪得到皇子們,妃子夫人們今日是輪不到的。
一大早,率先來的那位王爺身材頎長,眉目俊朗,臉頰消瘦,和霍遇竟有個七分相像,正是十四王爺江漢王霍胤。
霍胤是太后最幼子,也是太后最心疼的兒子,這幾年霍用鎮守西南與孟束軍隊對峙,六年不曾歸家,太后見到他已是熱淚盈眶。
“昨日按宮規,沒能單獨和母親說上話,今日就起了個大早,特地來看母親。”
太后抹去一把淚,“非要母子見不上面,把個家都拆了,你六哥那才滿意!”
霍胤知道母親心裡怪罪皇帝,寬慰幾句。
卿卿在霍珏耳邊悄聲道,“快去哄哄太后娘娘。”
霍珏聽話地照做,趴在太后膝下,“太奶奶,您別哭了,您一哭珏兒也好難受。”
太后的心都要暖化了,她的這些兒孫,哪有一個曾這樣安慰過她的?
她撫摸着霍珏的後腦勺,“咱們珏兒最懂事了!”
霍胤看過去,“這就是六哥的小外孫了吧!”
太后招來卿卿,“卿卿快來見過我的小兒子。”
卿卿遂上前給霍胤行了個禮,她眉目恭順,不曾擡頭,卻已如三月春風拂面。
“這便是霍遇小子看中的姑娘?”
卿卿一聽霍遇的名字就慌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王爺,太后娘娘,卿卿與晉王殿下絕無瓜葛!”
太后輕斥霍胤,“一來就提那混小子,瞧把卿卿嚇得。”
太后叫卿卿侍在自己身旁,與霍胤道,“我問過你六哥了,說是這丫頭已經許給了秦大學士的弟弟,你莫要再她面前再提那混小子了。”
“薛時安?兒子倒曾見過他一面,真是才子佳人。”
她這一露面,難免皇帝皇后會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孟巒便叫她和薛時安先做個幌子,日後離了皇城根,誰又能干涉她的婚姻大事?
太子成王紛紛來過之後,霍遇才從宿醉中醒來,入宮給太后拜年。
太后不冷不熱地擡起眼皮,“你倒還知道我這個老祖宗。”
霍遇尷尬地應了兩句,目光時不時地落在卿卿身上。
卿卿一擡眼就撞見他的眼神,只見他對太后都是頑皮的樣子,沒有忌諱。
中原講儒道,講禮法,中原長大的無一不恪守禮教,只有草原戈壁上的廣袤無垠才能生養出這樣狂傲的性子。
太后到了午後要奉佛,這一屋子兒子孫子都被她趕回去了。
太后只留下丫鬟菱珠和卿卿兩個。
菱珠一向冷麪慣了,只對太后熱絡,因她時常冷着臉,卿卿也有些怕她。
因晚上又是宮宴,太后的永壽宮裡也老早就準備了。
前朝禮規,正月期間太后、皇后朝服不得相同,每一套都是富麗堂皇的。
大鄴承襲前祁宮規,也如此來,太后斥責皇帝鋪張浪費,皇帝充耳不聞,反正到了真正需要面見羣臣和家眷時,太后也不會駁皇帝臉子。
於是就見一屋子宮女替太后朝服薰香打蠟,忙前忙後的,太后手裡卻握着一隻樸素的靴子縫來縫去。
菱珠勸道,“太后娘娘昨夜剛給江漢王逢完衣服,怎麼又動起針線?還是叫奴婢效勞吧。”
“十四與我分隔兩地,多少年才能見一面,我爲娘一點心意,就不要阻止了。”
在茶室奉茶期間,菱珠與卿卿解釋道,“別看太后娘娘對晉王面上冷漠,對晉王的心思可是和對江漢王一點不差的。太后每年一到逢年過節,就惦念着晉王。關於晉王的事,你留個心眼。”
這可不整個皇宮都知道了晉王對她求之不得?
卿卿在太后跟前侍奉的時候不敢走神,相處下來越發覺得太后娘娘可愛,一點沒有架子,就像以前北邙山相處過的老奶奶們一樣親切。
給太后捶腿的丫鬟道,“太后娘娘真是福澤深厚,王爺皇子們最記掛就是您呢。”
“那可比不了從前閤家相聚的時候。”太后感慨。
帝王奪得天下,四方朝拜,這是從前那個農婦之家不敢想的。雖有了天下,這豪華宮室、用不盡的綾羅綢緞都屬於她了,可她失去了那個完整的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
“你們這些個丫頭聽我一句勸,不要想着巴結上哪個王爺皇子,就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人生百年,富貴浮雲,安安穩穩過日子,等像老婆子這麼大歲數以後,兒孫滿堂,一家人一個不缺,纔算美滿。”
除夕夜裡皇宮舉行的是家宴,而初一的宮宴是朝中臣子皆攜家眷入宮慶賀,聲勢浩大。
卿卿長這麼大,除了當初戰俘們浩浩湯湯北上之時,還沒見過這麼多人呢。
晉王府對外稱謝雲棠抱病在身,不可入宮,便帶來了側妃穆瓊。
菱珠獻上一副百鳥朝鳳的繡圖,對太后道,“這是晉王府瓊夫人親手所繡,太后您看,這隻鳳凰是不是栩栩如生?”
太后中肯地點了點頭,“收下來,回頭就掛在永壽宮吧。”
宴裡吃了東西積食,卿卿趁命婦們都給太后慶賀時,四處走動消食,順便去尋薛時安。
他是皇帝欽點入宮的,朝中人都知道這位雖未踏入仕途,卻是新貴,便一窩子涌入秦大人家門下,與他攀談。
卿卿走到太液湖邊上,隔着太液湖望着鼎沸人聲,好似熱鬧過今宵,他們便不顧明日一般。
她手裡篡着一個小小的紙包,想了又想,還是扔進了太液湖中。
今天下午皇后召她過去,把這東西交給了她。
“將這包東西放進霍遇的酒裡,往後你便再也不用受他干擾。”
她不是沒有這個心思,而是不敢。
在北邙山時,她見識過他的手段和警惕性。
她不認爲皇后會是霍遇的對手,如菱珠提醒,太后娘娘是護着霍遇的,如果現在由她給霍遇下藥,不論事成事敗,都會失去太后信任,反倒加深皇后和太后之間的矛盾。
太后只是一個普通老婦人,只想要個完完整整的家,她不忍心在這樣的時刻去打碎一個老人家心中的圓滿。
扔掉那藥粉,她起身拍拍自己衣袖,正要離去,旁邊密林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仔細一聽,是人聲。
她輕手輕腳尋到一座假山做掩護,聽着林中動靜。
是一男一女。
“瓊兒,只要將這藥給霍遇服下,你我便可早日團圓。”
卿卿驚愕,那男子的聲音似是成王,若真是成王,那被喚作是“瓊兒”的女子,正是穆瓊無疑。
“真的不會被發現麼……”
“你放心,霍遇樹敵無數,怎麼都懷疑不到你頭上。”
卿卿正猶豫是否該走開,身後又是一陣匆忙腳步聲,“卿卿姑娘,您在這做什麼呢?”
卿卿臉上一陣哀嘆,回頭見是菱珠,和她對視一眼,步履匆匆地逃離太液湖邊。
身後也傳來交錯的腳步聲。
身後面的腳步聲越近,她越是慌張,最後直接跑起來了。
一個粗厚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稍一用力,呼叫聲還沒出嗓門,她就暈厥了過去。
卿卿睜開眼,觀察四周,只見是個放雜貨的房子。她被人綁在桌角處,動彈不得,只呼叫了幾聲便放棄了。
屋裡傳來異樣的味道,似是煙燻,那味道越來越衝,空氣也越來越灼熱。
她記起來,旁邊似是柴房!
看來這成王是要燒死她!
她愈大聲呼救了起來,乞求着有誰能路過。成王既然把她關在這裡,鐵定是不會有人輕易尋來這裡的。
求生本能給了她一些力量,她可憐巴巴的雙手託着一張桌子往外移動,可正移動到房柱前,一根燃着的梁木落下來,順勢點燃她的衣角。
她在地上撲滾幾下撲滅衣角上的火苗。
屋裡迅速滿是黑煙,她生怕呼救時被煙燻死,緊閉嘴巴。
誰來救她?
火勢已經足夠引起宮人的注意,一時間宮人匆匆向此聚集過來。
卿卿聽到了外頭的動靜,想要發生求救,可是被煙燻得發不出聲音來。
她腦目暈眩,終於還是在這濃煙中失去了意識。
她曾聽說人之將死,生前事會如走馬燈一般。
上一次以爲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她看到了很多東西。
父親母親,兄長煊姐兒,戰俘營的每個人,還有那仇家的臉。
這次呢?
她還剩一點清醒,只知道自己溼了眼眶。
他寬闊的背脊,爲她撐起一片永無陰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