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鴻飛隱約猜到寧立言的提問沒安好心,自己如果應諾下來必然會背上巨大負累,搞不好還要損失一筆鉅款。可是眼下的情形自己即便答應出錢都未必能保命,如果拒絕肯定活不了。在錢財與性命之間,只能先顧着後者九六。哪怕明知道是個坑,也得先踩進去,不住點頭。
寧立言剛纔這話裡藏的含義池墨軒已經聽懂了,話裡話外就是把鍋往外面甩。
這筆儲備券是從冀東送來的,從印刷到運輸中間環節無數,哪個環節都有可能出問題。因爲是天津的報紙刊登,所以一開始所有人心思都集中在本地。現在把思路開拓一下,就能發現可疑目標不少,不一定和天津有關。
這個推論其實缺乏有效的證據佐證,但是池墨軒急着脫身,對於證據也就看得很淡。就算把鍋都扣在金鴻飛頭上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還是逃不掉,要是從其他環節走漏風聲,就沒什麼責任。比較起來,還是這個結果更能令池墨軒滿意。
原本池墨軒是忌憚金鴻飛的財力和能力,想着找機會把他收拾掉。可寧立言剛纔隱約的提醒也讓他冷靜下來,這不是個普通人,可以靠着誣陷輕鬆解決。現有的證據連於鯤鵬是赤黨都證明不了更別說咬死金鴻飛,萬一被他鹹魚翻身自己也有麻煩。再說銀行裡高層出現赤黨也不是光彩事,搞不好還會牽連自己,總不能爲了害人把自己的性命填進去。
他想明白這層也跟着改口:“我覺得立言這個辦法不錯。不如就這麼決定。至於赤黨的問題,我們都是商人,沒這個能力判斷。還是交給專業人士負責,我們就別在這裡亂猜了。”
佐藤看了一眼金鴻飛:“既然如此,就讓我期待着金董的表現。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在你的事情調查清楚之前,請不要隨便離開天津。如果非出城不可,必須向帝國報備,否則就只能按照畏罪潛逃論處。”
散會之後彼此誰也沒說話也不曾來往,到了中午的時候寧立言剛走出銀行門金鴻飛就小跑着追出來,隨着他上了汽車。寧立言也不疑惑,朝老謝吩咐了一聲:“去利順德。”隨後就一語不發,等着金鴻飛說話。
汽車離開銀行大門,金鴻飛看看老謝又看看寧立言,壓低聲音:“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這話把我問糊塗了。明明是你上我的車,反倒問我是什麼意思?你是上錯了車,還是被嚇糊塗了胡言亂語?要不然我先送你去醫院?”
金鴻飛咬牙切齒:“別以爲你從日本人手裡把我保下來我就會感激你,我這半天已經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要不是你,我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你現在還想坑我,沒門!你這次拉我跟你一起解決銀行的事,是不是惦記着我的家產?”
“金董不愧是本地商業鉅子,果然聰明絕頂於我的心思一猜就中。你也是開銀行的,這裡面的門道最是明白不過。冀東如今面臨的麻煩非大筆錢財不能解決,光是冀東自己的錢不一定夠用,正金又不肯提供貴金屬支持,我有什麼辦法?只能拿你的家產來填窟窿了。”
他把話說在明處反倒讓金鴻飛不知該如何是好,嘴脣動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狠話:“你別欺人太甚!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同歸於盡?你也配!”寧立言一聲冷哼,猛地擡起手,金鴻飛以爲他要動武,下意識想要舉胳膊防禦。可是寧立言的動作遠比他快,還沒等他招架,手已經到了他的面門,不過並非朝他臉上扇巴掌,而是幫他扶了扶金絲眼鏡。
“金董出汗太多眼鏡都快掉下來了,我幫你扶一下而已用不着那麼大反應吧?大家都是斯文人,我難道還能動手?這簡直是笑話!”
寧立言哈哈一陣笑,金鴻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就是出身有錢人家的大亨與袁彰武那幫人的區別。
再怎麼厲害的混混也惹不起有錢人,當初袁彰武有日本人撐腰的時候,雖然有膽子和金鴻飛稱兄道弟,但是骨子裡還是怕他。寧立言自己就是富貴人家出身,根本不在意金鴻飛的身份,也敢公開威脅。
控制了整個城市的地下世界的寧立言確有足夠的資本和這些大富翁抗衡,這一點也是之前本地割據一方的混混龍頭所不具備的條件。金鴻飛也知道自己那同歸於盡的說法根本嚇不住人。他掏出手帕擦着汗水,強撐着說道:“你……你別以爲我惹不起你。我也是有朋友的……”
“金董當然有朋友了,甘粕正彥就是你的朋友。可是他會幫你?我看不見得吧。日本青幫販煙斂財也需要個外殼,你的作用就是給他們當殼子做伐。可是殼子這種東西並非無可替代,沒有你也有別人。需要賣命的時候就找到你頭上,到你出事的時候別指望他們出力。要不信的話咱們可以打個賭,到了利順德你就給甘粕打電話,看他能爲你出多少力?”
電話早在辦公室就打過了,情況和寧立言說得一模一樣。甘粕很想收拾寧立言,但不想摻和到儲備券以及赤黨的事情裡。金鴻飛好話說了無數,對方的態度依舊冷漠,只關注民豐銀行的運作。若非如此金鴻飛也不至於不顧一切跑到寧立言車上。
見這條路唬不住,金鴻飛又說道:“就算甘粕不肯幫忙,還有其他人!我可以寫狀子申訴,就不信這天下沒有講理的地方!”
“天下有講理的地方,但日本人不是講理的人,這個道理你也應該明白纔對。再說就算講道理,你以爲自己就能贏?少廢話,到了利順德我讓你知道什麼是道理。”
見寧立言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金鴻飛心頭泛起一絲不祥預感,總覺得有什麼巨大的危機在等着自己。可是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只能見步行步。下車之後兩人直接來到陳夢寒房間,卻見池小荷也在,正和陳夢寒說着什麼。
池小荷這段時間一直和宮島在一起,見寧立言和金鴻飛來,她微微一笑,親熱的叫了聲三哥,又朝金鴻飛一笑,喊了一句金董。
金鴻飛這時候已經沒心思欣賞佳麗,只盯着寧立言道:“這是你的地方,大家可不妨有話直說。你到底想要多少錢,說出個數目來,大家好好談。”
寧立言並沒回答,人靠在沙發上,朝池小荷吩咐:“妹子,把東西給金董看看。要談買賣總得先看貨,看完東西之後,金董再說價錢的事。”
池小荷把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放到金鴻飛面前,隨後說道:“如果金董沒和三哥過來,這東西就會送到北平土肥原先生手裡。這是份大功勞,就算是格格也動心。三哥廢了好大力氣才把事情壓下,金董可不要不領情哦。”
她在冀東受了無數摧殘,但也練就了一份媚功。這時候故意拿出手段,語氣嬌媚眼波流動,確實有幾分禍國殃民的妖女味道。可是金鴻飛這當口已經顧不上這些,手忙腳亂打開牛皮紙袋,把裡面的東西倒在桌上,沒看多少就勃然變色,“污衊!這全都是污衊!”
隨後他擡起頭,兩眼緊盯着寧立言,眼珠里布滿血絲,如同一頭髮瘋的野牛。“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故意陷害我!於鯤鵬果然在你手裡!”
“回答正確。”寧立言面帶微笑,與陳夢寒十指相扣神態悠閒:“你說對了,從你第一次去見於鯤鵬的時候,我就得到了消息,隨後發生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要感謝你啊,要不是你膽大包天又愚蠢透頂,我也沒這麼個機會立功。說實話,我是沒見過你這種蠢材,做這種事當然要在外面了,而且要找替死鬼出面,哪能自己親力親爲。這個世界不怕你壞只怕你蠢,而你金董既壞又蠢,你不死誰死?你現在還想告我麼?”
那份牛皮紙袋裡的東西包括於鯤鵬的口供以及自白書,承認自己是赤黨成員,並且表示金鴻飛是自己的贊助者。這次胡言報得以大量印刷發行,全靠金鴻飛提供經費。至於儲備券消息來源,則與金鴻飛無關,乃是上級提供消息。
粗看上去這是爲金鴻飛說話,實際上則是把罪名扣實。如果把這些材料交上去,金鴻飛罪名八成得坐實。
從法理意義上日本人對金鴻飛沒有管轄權,可問題是日本人在這種事上根本不必講什麼法理,綁架暗殺什麼都可以用,事關赤黨就算殺錯了也沒人會在意。
金鴻飛瞪着寧立言:“於鯤鵬現在是死是活?”
“你說呢?”寧立言冷笑一聲:“這人已經沒用了,我還養着他幹嘛?”
“這份口供是你編造的,他根本不是赤黨!”
“他是什麼無關緊要,反正死無對證,你去哪訴冤?總之有這麼個東西在,整死你是足夠了。就算你有幾分用處,可是對土肥原來說,有殺錯無放過,你那點用處保不住自己的腦袋。我只要把這個東西送到北平,也就要了你的命!我要是你現在就把這些東西吃了或是撕了,來個毀滅證據!不過金董平日山珍海味,這幾張破紙怕是吃不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