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並未參加今天的冀東開業儀式。對於這麼個熱衷社交的女子來說,這委實有些不尋常。現場的賓客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吃醋,或是因爲宮島的關係導致這對已經板上釘釘的情侶之間發生隔閡,神仙眷侶搞不好又有變數。
寧立言心裡有數,喬雪不出現的原因有兩點,一是她在沒有明確地位之前刻意避免和楊敏共同出席重要的社交場所,免得被別有用心者當成個妾室看待;二是她今天另有要事。
等回到別墅的時候,喬雪已經在臺球室自己打了半局,寧立言也不說話,拿起球杆站在一邊等候。喬雪似乎沒看到他,專心致志的瞄準、推杆,只是這一擊並沒能達到目的,紅球在袋口邊撞了幾下,最終還是頑強地逃脫落袋命運滾到了一邊。
喬雪氣呼呼地把球杆放下,低頭嘟囔:“今天不用去利順德……”
她的話音剛落,不想寧立言沒去接手,而是一把把她抱在懷裡,直接親了上去。喬雪奮力掙扎着,但是怎麼也擺脫不了,很快就以更熱烈的態度回擊回去。過了好一陣子,寧立言才終於開口道歉: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這間別墅的所有人,也包括珞伊……我知道這是個計劃外的變數,而且對你們來說這顯然不應該,可是我沒辦法。或者說我的才能不夠,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我明白,其實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心裡依舊不高興。”喬雪擡頭看着寧立言:“爸爸給我發了一封電報,話說得很含糊,但是意思我明白。在倫敦的時候有個英國小夥子見過我,還和我跳過舞。當時沒當一回事,沒想到他現在成了海軍軍官,就在我家那邊駐紮。他想要追求我,而父親的意思是想要我給他一個機會。”
“他的家世很好?”
“名聲顯赫。歐洲人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貴族沾邊掛拐往往能攀扯上英國王室。這個英國人恰好是個和皇室沾親的貴族,就像是北京城的八旗子弟,不過比他們出息。”
“這種貴族聽說都破產了,頂個空殼子爵位招搖撞騙。”
“他家祖輩都善於經營,論財富在我家和吉川家之上。而且在政界很有影響,畢竟英國的政治格局就是那樣,有錢就有一切。”
“岳父是認爲把財產遷移後需要個靠山,你也需要個足夠強大的夫家保護。爲人父母都是這個想法算不上錯處,如果以後我的二寶要嫁人,我也希望她嫁個家世顯赫年貌相當的富翁,這很正常。關鍵是你的態度。”
這次變成了喬雪主動。一通熱烈的脣舌交纏,代表了喬雪的選擇,也讓檯球室變得溫暖如春。
“我們……結婚吧。不用等到那該死的銀行破產,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今天怎麼樣?保羅自己就是個牧師,可惜人們只記得他是個工程師沒人記得他這個身份,他做夢都想給人主持婚禮,我們應該幫他一次。”
“我當然希望現在就把保羅找來跟你辦喜事,可是對你來說……這不公平。我應該給你最好的,婚禮、婚紗、教堂、神父,不是保羅那個一口唐山話的兼職神父,是正經八百的神職人員。再說我們來不及宴請賓客,你是個好熱鬧的性子,如果結婚的時候只有兩三桌酒席像什麼樣子?相信我,我能給你最好的,好飯不怕晚,咱們慢慢等。”
喬雪的人被放在了檯球桌上,眼神也變得逐漸迷離。雖然寧立言再三聲明和宮島是逢場作戲,她也不相信兩人會有什麼結果,可還是對他們的接觸感到恐懼。
倒不是說宮島的危險性大於楊敏或是唐珞伊,而是這個魔女的佔有慾強的要命,破壞力也格外驚人。這次她動了真情,更是件了不得的麻煩。如果非要插進來,寧立言就得承擔巨大壓力,萬一他真的屈服,這個家庭現有的局面一定會被打破。
天無二日,一個家不能有兩個女主人,縱然宮島能容下其他人,也肯定容不下自己。
她相信自己和寧立言的愛情,可是她無法確定這個男人在愛情與事業之間會做何選擇。如果從大局出發,和宮島確定關係更有利於寧立言的事業。不管是在日本人身邊潛伏下來,又或是策劃更大的行動,有這麼個女人做掩護都是好事。可想而知,宮島東珍的丈夫這個身份,對於其潛伏在日本人身邊能提供多少便利。
宮島自己也是特高課成員,且對寧立言動了真情,哪怕是隻要把她討好,讓她認爲寧立言和自己一心一意,就不知道能套取到多少有價值的消息。即便行事作風偏激如藍衣社,高層只要腦子沒壞掉多半都會希望寧立言能保持和宮島的關係,建立一條消息渠道。
比起兩國交戰,個人的感情問題沒人會在乎。如果寧立言爲了宮島放棄自己,沒人會說他的不是,相反可能稱讚他忍辱負重爲國舍家。
以往一向目高於頂的喬雪這次確實感到了來自情感方面的危機,雖然對她而言找一個優秀的丈夫不是難事,但是情投意合之人這輩子卻只有眼前這一個。她必須爭取。至於那個年輕有爲的英國軍官……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露絲雅的叮囑在耳旁迴盪:“寶貝兒,如果從合作者的角度,我希望你一直保持單身,這樣才能更好的工作。可我不是那種混蛋,我們是朋友也是家人,我希望你幸福,更想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所以我必須提醒你一句,不輕易讓男人得手是理智的象徵,但是如果這種矜持保持的過分,也可能適得其反。雖然中國男人不喜歡宮島那種蕩婦,但是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她這種人可能優勢更大。畢竟這不是個太平年月,在不考慮白頭偕老的前提下,或許男人會選擇更實際,更容易得到的一個。”
基於壓力,喬雪終於放下了自己的矜持,乃至任愛人爲所欲爲隨意擺佈。好在自己選人的眼光沒錯,寧立言並沒有輕慢她的意思,更不會在這種地方要了她。直到喬雪心中那股怨氣暫時被羞澀與情愛所取代,寧立言纔開口詢問。
“白鯨那邊收穫如何?那羣鯊魚是什麼想法?”
“我現在懷疑他們還能否算作鯊魚,我更願意叫他們禿鷲,鯊魚看到血腥就會發起進攻,禿鷲卻只敢對死屍下手。”
“他們害怕了?怕日本人報復?按說不至於啊,大不了做完這票就走人,那幾個投機客不都是想着回歐洲麼?啓程回鄉之前,就沒想着弄一票?”
“意租界的帕西諾伯爵早在兩年前已經破產,全靠借貸維持自己的體面,他爲了發財可以什麼都不顧。像他這樣的賭徒還有好幾個,另外也有一些本就是在本地混不下去的失敗者,也想要回國之前弄一筆錢。他們不害怕日本人,卻害怕虧本,他們手上籌碼不多,賠不起。這都是你的責任!”
喬雪俏皮地在寧立言手臂上擰了一把。“原本冀東銀行只是個跳樑小醜,一百五十萬左右的股本,在金融市場上算不了什麼。這幫人聯手絕對可以把它吃下來。可是在你的改造下,它變成了一頭巨大且強壯的怪獸,讓這些人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吃不到肉,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冀東原本確實很好對付,但是那也只是對付個冀東,最後無非是一家普通銀行破產,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地每年都有銀行破產,也有新銀行開張,不算什麼大事。這次民豐銀行、正金銀行、滿州國立銀行都被拴在一起,本地的日元信譽也會被拉下水,這樣的局面纔有意思不是麼?”
“這確實是本地近年來少見的大場面,內藤老前輩都閒不住了。露絲雅那邊收到消息,內藤這段時間開始頻繁拜訪,還發動了他在東京的老關係進行遊說,努力讓正金銀行入局。”
“老爺子這也是拼了。他拿了二十萬出來就說是自己畢生積蓄,這話只好去騙鬼,有腦子的誰都不會相信。可是畢竟年歲資望在那,他說是就是,誰要是窮追不捨上層就有人要說話。他這樣收場也不錯,帶着錢過幾年安生日子等死就完了。可惜他是個閒不住的,臨死還得大折騰一回。看來他確實不想讓日本軍隊進關,這點沒說假話。”
“這不代表他值得信任,別忘了他是個日本人,而且是從庚子年就到天津的日本特務!”
喬雪提醒着寧立言,後者朝她點點頭,隨後將喬雪從檯球案子上抱下來,又把象牙檯球一字擺開。
“這就是現在的冀東,正金、煙土、民豐、滿州、再有就是日本的各個機構。它們就像是曹孟德的鐵索連舟,我就是獻連環計的龐統。如果沒有孔明借風,奸賊的八十三萬人馬就真能借着這個辦法過江,東吳連劉備全都得輸給大白臉。如果是那樣,龐統是不是罪人?”
“多半如此。百姓不會知道他們的計劃,只會從結果出發。不過……”喬雪說話間拉住了寧立言的手:“我不管你成爲罪人還是英雄,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兩人的身形再次靠在一處低聲私語。
“如果我真的選擇離開你回家去接受那個英國佬追求,你會怎麼樣?”
“我就跟你一起走,跟那個英國人決鬥。”
“這邊的事呢?你不管了?”
“家鄉的事要管,可是媳婦也不能跑。”
“貪心。”
門外湯巧珍的身影出現,但是隨後消失,只留下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