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醒來時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雖然與露絲雅乃是閨中密友又是合作伙伴,可是吃情報這碗飯,便是至親骨肉也難免互相提防又何況是異國姐妹。即便雙方是盟友一樣得小心戒備,在白鯨的房間裡睡得如此安穩還是第一次。其中原因,自然是因爲房間裡的寧立言。
房間裡有個男人,自己反倒睡得安穩。若非親身經歷,喬雪打死都不會相信這種事。看着伏在辦公桌前書寫的寧立言再看看自己,喬雪的心中並無多少羞澀,反倒感到一種異樣的甜蜜與溫馨。
因爲從小生長在一個封建家長制大家族裡,讓她對於家庭生活很是抗拒,一直嚮往自由自在獨來獨往的日子。可是在此時此刻她卻萌生出一種難以控制的衝動:結婚!必須和這個男人結婚!未來的數十年歲月中兩人便該這樣度過,如此纔算是幸福。
原本她想要效法英國夫婦,男女主人分房而居,現在卻已經改變了主意。入鄉隨俗,自己還是要跟他睡一個房間,而且不許其他女人闖入。
“你怎麼也不叫我?就你一個人低頭瞎忙又能忙出什麼眉目?還是讓本小姐指教一下未來的警務處副處長業務能力。”
喬雪也不梳理自己的頭髮,就這麼從牀上爬到寧立言身後,劈手奪過他面前的紙張。
這是一份手繪日租界地圖,比起市面上賣的地圖要精密許多。於各條衚衕、建築、道路都畫得精緻準確,旁邊還有詳細標註。把這份地圖拿在手裡整個日租界便操於股掌之中。
這是白鯨的測繪成果。能成爲遠東最大情報市場白鯨自然有過人之處,地圖就是白鯨的成果之一。這些情報商人利用十幾年的時間對整個天津市的租界、華界做了詳細的測繪,即便是各國政府手中的軍用地圖也無法和白鯨的這份地圖相比。
這算是白鯨的重要財富,一般人想要看一眼都不容易,露絲雅肯把這份地圖借出來,倒是充滿誠意。
寧立言在地圖上用紅藍鉛筆做了簡單的勾畫,對幾條街道、房舍做了標註,表示劉黑七就可能藏在這些地方。
“白鯨的能量確實不能小看,至少在情報領域他們是當之無愧的專家。只用了一個小時時間露絲雅就把日租界的情報蒐集過來,我根據這些東西做了推敲。”寧立言指着桌上堆積的筆記以及檔案說道:
“雖然我手下的混混也能把日租界翻個底朝上,但總歸動靜太大了,還是這種有的放矢的方式爲好。先有了範圍再讓他們去做事就容易多了。”
所謂情報工作在大多數時候其實就是枯燥乏味的資料蒐集、整理、歸納總結,從中找出對自己有用的東西。至於盜竊或是刺殺反倒是極個別行爲,並不是主要項目。
喬雪在英國接受過專門訓練,對於這些工作早已經駕輕就熟,可是寧立言也能做到同樣的事,就讓她感到不可思議。這不是一個警察應知應會技能,更不是一個大宅門的少爺能夠掌握的本領。
兩人到了這個關係最忌諱的莫過於彼此之間互相隱瞞什麼,喬雪隱藏了吉川的事心中總覺得頗有些愧疚,此時卻又對寧立言產生了不滿。她不相信一個人可以無師自通學會這些,他肯定也接受過專業的特工訓練,雖然其教授水平不及自己,但也絕不是普通人可比。爲什麼他就不肯說明白自己是哪家的門下?
難道他看不出來自己對他的心思?就算他現在承認自己是爲日本效力的特工自己都願意嫁給他,又何必躲躲閃閃?
類似的念頭已經在心裡出現過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都被寧立言巧妙地化解或是轉移。這次對劉黑七的情報分析讓喬雪更加斷定他肯定擁有着職業特工水平,至少在中國本土其業務能力算得上一流,這種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她私下裡調查過寧立言的履歷,沒有發現他有時間接受系統的特工訓練,難道他的履歷是假的?又或者在某個階段接觸到某個組織從而對他進行過不爲人知的秘密訓練,因此不能爲外人道?就算如此,自己難道是外人?心中那絲甜蜜被陰影所籠罩,情緒有些低落。
不過總歸是受過訓練的人,喬雪很會隱藏自己的心情,表面上裝作無動於衷。反倒是和寧立言開起了玩笑:“好啊,你原來是悄悄偷藝來着!這不是我幫你破綁架案那時候用得方法,你居然給學去了?說!你接近本小姐,是不是就是爲了偷學本事?”
“冤枉啊,我想偷的可不是本事,而是人來着!”
寧立言笑着把她摟到懷裡,喬雪躲避了兩下,就任他親暱。片刻之後才一推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露絲雅說不定就在哪偷看呢,你不怕丟臉我還嫌害臊。”
她邊說邊梳理着頭髮,又看似無意地問道:“露絲雅給你提供這些信息也花了不少時間,在那之前你在幹什麼?有沒有趁我睡着了溜出去偷腥?從這去趟史密斯醫院,也差不多夠了。”
“你想多了,你睡着的時候我也沒閒着,喏,看看這個。”寧立言說話間從檔案袋下面抽出一張疊好的紙遞給喬雪,打開來卻見畫的是一幅睡美人畫像。畫中的美人不單姿色傾國傾城,睡相更是安詳可人,如同西方童話中的公主。仔細看畫中人的模樣,赫然正是喬雪,這幅畫就是寧立言爲喬雪畫的素描。
寧立言的素描本事一半來自前世軍統特訓另一半來自自己在燕京大學時的繪畫學習。他在美術方面頗有些天賦又遇到名師,繪畫水平堪稱一流,就算拿到藝術學校裡也能有一席之地。
喬雪看得一愣。藝術家她認識得不少,比寧立言水平高的不是一個半個。但是她看得出來,畫這麼一副畫不但需要技巧更需要情緒,畫中的自己便是寧立言心中的自己。自己在她心中是這般美麗聖潔如同天使,他對自己應該不會有欺騙隱瞞的心思,難道真是自己錯怪他了?他有着不足爲外人道的苦衷,又或者……世界上真的存在天才?只靠偷學就能練出這身本事?
其實細想起來還是有很多破綻,但是喬雪已經不願意再多想,只要這個男人愛自己就夠了。除非他是個長生不老的妖怪,否則以他的年齡也沒機會學太多東西,或許是自己職業病發作,看什麼都可疑。
心頭那絲陰霾散去,這次不等寧立言邀請她主動獻上香脣作爲鼓勵。寧立言暗中也長出了口氣,這姑奶奶不好對付,總算可以用感情糊弄她,否則窮追不捨自己死而復生的秘密就很難隱藏了。
房門忽然被推開了,望着站在門口的露絲雅,喬雪的臉一紅,但隨後又大方地說道:“你應該先敲門!”
“好吧,我以爲這是一間作戰指揮室,沒想到還有其他的功能。”露絲雅目光裡滿是揶揄,她這個年齡自然不會看到兩人親熱就害羞地跑掉,反倒是大方地走過來,幫喬雪理了理頭髮:
“中國人有個不好的習慣,兩人一旦關係確定下來就不修邊幅。不管在任何時候淑女都應保持自己的體面,尤其像預言家這麼出色的男人,你如果放鬆就會有人趁虛而入。已經有人在白鯨高價標買預言家的資料越詳細越好,你今後的情敵少不了。”
高價買寧立言情況的自然未必是情敵,但是她這麼說,兩人也就這麼聽。露絲雅又把手上的一個檔案袋放在桌上:
“劉黑七這種強盜對於市場來說並沒有多少價值,中國師長以上的將軍纔有建立檔案的必要,一個土匪頭目不值得關注。可既然我的盟友要和他開戰,我就只能勉爲其難的想想辦法,在王子忙着親吻公主的時候,我可是爲你們找來了這個。我敢打賭,即便是韓向方也沒有劉黑七這麼多資料。”
在露絲雅提供的資料上,囊括了劉黑七的出身、履歷、相貌特徵乃至一些外界傳說的生活習慣及細節。確實如露絲雅所說,不管是韓向方還是國民政府只怕都拿不出這麼詳細的資料。
根據資料,劉黑七是個惡魔同時也是個優秀戰士。他學過武術,長拳短打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練習過輕功,可以輕鬆躍上高牆或是平房,奔跑速度極快,普通人根本追不上。雙手使槍百發百中,騎在奔馬上射擊可以做到舉手不空。
性情多疑警惕心理強,在當土匪的時候也是神出鬼沒,在鄉村裡紮營時即便自己的部下也不知道他具體睡哪個房間。經常是上半夜禍害了一個女人,清晨卻在另一個女人房間出現,或是從馬棚裡鑽出來,毫無規律可循。
與這種人爲敵顯然是件危險的事,喬雪此時也開始同意露絲雅的看法,要幹掉他也犯不上寧立言親自出手。這雙拿畫筆的手沒必要持槍,只要她喬大小姐肯出錢,還怕找不到肯效力的殺手?
寧立言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出少有的固執:“我說過了,這個人我來解決,沒必要再爭了。我說得那件事辦得如何?找沒找到可靠的造假高手?”
露絲雅點頭道:“那件事非常容易,事實上也不需要造假的高手,只要幾個落魄學生就夠了。但是既然白鯨出面,工作就要做得可靠,不但有這些還要有委任狀,外加一些難以考證真僞的消息,劉黑七可能接受紅色武裝改編,成爲布爾什維克領導下的游擊隊。你說的沒錯,情報市場上永遠不缺乏謠言,至於如何判斷真僞,那是當事人自己該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