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南方人並沒有留在大廳,而是由宮島帶到爲大賭客準備的貴賓室。這裡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一擲千金以及商談機密的需要,保密和隔音效果都極好。房間裡只有幾把椅子一張方形牌桌,南方人和寧李易安對面而坐,宮島則站在兩人當中,等待來人選擇賭法。
寧立言朝年輕人做個請的手勢:“地方已經選好了,玩法就請老兄示下吧。麻將、骰子、牌九、撲克牌,這裡要什麼有什麼。如果想要刺激,我們有左輪手槍,玩俄羅斯輪盤也沒關係。”
“大家都是斯文人,犯不上拿刀動槍。三少貴人事忙,我也就不多耽誤。我準備用所有的錢,和三少玩一局梭哈,我們一把定輸贏。如果我贏了就把錢拿走,我輸了今後再不來金船,不知道三少這邊有沒有問題。”
“我當然沒問題。”
男子一笑,把錢夾子向牌桌上一丟:“支票就在這裡。如果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讓人去驗。三少是本地的名流,肯定不會賴賬,下面就有勞金司令發牌。”
“慢!大家相逢既是有緣,何況如今又是一擲萬金的豪賭,總要讓我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否則日後江湖上議論起來,該說我是個糊塗蟲和人賭錢都不知道對手的身份。”
“無名之輩,說了三少也不會知道。我行走江湖仇人太多,萬一名字走漏出去惹來仇人上門,也是不小的麻煩。”男子邊說邊舉起右手,食指彎曲做“九”的手勢,其餘四指伸直。這是青幫裡“三、一、九”手勢,以證明自己的幫門身份。
寧立言看看男子的手,隨後微微一笑,朝宮島示意:“洗牌吧。”
宮島雖然不善於管理也不會千術,但本人也是常年在賭場打滾的主,洗牌的動作倒是熟練也極爲養眼。洗牌、切牌、驗牌。一系列流程走完,她把撲克牌託在左手,兩眼惡狠狠地盯着男子,目露兇光,右手中指的指甲輕輕一彈,撲克如同飛鏢飛向來人。男子不躲不閃也不招架,微笑道:
“我手不摸牌,一切聽天由命!金司令家大業大,應該不會爲難我吧。”話音剛落,撲克牌已經落到男子面前,男子果然看也不看。隨後第二張牌落在寧立言面前。於男子一樣,寧立言既不看牌也不摸牌,而是朝男子說道:
“青幫一條線,洪門一大片。都是三祖門人,更應該通名報姓。老兄儘管放心,在這裡說的話不會傳到外面,就算你仇人滿天下,也保證沒人會聽到有關你的半個字。”
“三少未免太自信了吧?這個世界上恐怕不存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何況這裡是日本人的地盤,三少的保證我不敢相信。”
宮島開口道:“這裡是我的地盤也就是他的地盤,你儘管放心。”
說話間宮島手指連彈,兩人面前的已經各出現三張牌,一明兩暗。男子面前是一張黑桃10,一張黑桃J。寧立言面前卻是一張紅桃3,一張方塊9。
見男子還不說話,寧立言道:“這裡確實被人裝過竊聽器,不過現在都已經拆除了。你在這裡說得每一句話,都不會有第四個人聽到。大家都是青幫子弟,我不會害你,你自己也要爽快些。”
“既然三少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男子說話間起身朝寧立言行了個禮:“青幫覺字輩弟子葉不凡拜見三爺叔!晚輩從上海來,本該直接登門拜訪,無奈身負重任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出此下策請爺叔見面,得罪之處還請爺叔原諒。”
寧立言也起身還禮:“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有話坐下說。宮島,接着發牌。”
葉不凡並沒有落座,而是朝寧立言和宮島一笑:“今天晚輩和兩位鬧了些玩笑,還請不要介意。”
說話間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個擡臂式打火機放在桌上,藉着把西服脫下來放在椅背上,又捲起襯衣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才落座道:“這下就沒問題了。”
這時宮島又彈出兩張牌,男子面前是一張黑桃K,寧立言面前則是草花10。
寧立言一笑:“我知道有些身手高明的老千即便是露出整條胳膊一樣可以出術作弊,這種事主要論心而不是穿戴,我信得過你。”
宮島則冷着臉:“你的袖子裡可能藏了牌,這點我可以想到。但是輪盤賭你是怎麼贏的?”
寧立言咳嗽一聲,暗示宮島不該刨根問底詢問對方的法門所在,葉不凡倒是不介意。他用手指了指那個打火機:“就靠這個小玩意。輪盤賭在上海灘已經出現多時,早有人針對這種賭法發明千術道具還用上了最先進的科技,這就是其中之一。它裡面有強磁鐵,配合發射裝置可以控制那枚小球停落的位置。當然,這也需要賭場裡面的人配合,把原本的象牙球換成我們需要的空心鐵球。包括機器房那邊也得有人配合,告訴我機器的型號以及性能,並且不會反應轉速異常。”
“撲克牌千術也需要賭場人配合吧?否則你就算換牌,也要知道牌的背面花色。”
“爺叔說得沒錯。所謂千術一如魔術,外人看上去神乎其神,說穿了總歸是凡夫俗子手段,如果沒有人配合,再好的千術也沒有用處。”
這時宮島已經發完最後一張牌。男子的最後一張牌是單張最大的黑桃A,寧立言面前則是一張紅桃5。單純從牌型看,男子可以拼同花和順子,寧立言這邊卻是一塌糊塗。
寧立言卻並不在意:“你也不必太謙虛,有人接應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不管是當着衆人面換牌,還是用小小的打火機操縱輪盤,對於出術人的要求都很高。顯然你是此道高手,非尋常人可比。更重要的是,你有運氣。看看現在的牌型就知道,我多半要輸了。”
“爺叔過獎了,我在上海幫老闆看場,總要學過一招半式防身。要說到運氣,誰又旺的過爺叔?連我們杜老闆都說過,爺叔是有大運道的,不能和你爭。葉某縱橫上海灘,號稱逢賭必贏,今天卻要翻船了。”
他說話間在桌子上猛地一拍,他那張底牌隨之彈起,隨後葉不凡手指一彈,有個什麼東西打中撲克,紙牌空中翻身落下來赫然是一張紅桃2。
宮島面色一變,她方纔可沒注意男子手裡有東西。葉不凡不等宮島發作搶先道:“活動手指的小玩意,別見怪。”隨後朝桌上連彈幾下,三枚綠豆在桌子上來回滾動。
寧立言道:“彈弦的藝人用綠豆鍛鍊手指保證靈活,不過能作到神出鬼沒的就只有你一個,佩服。你的手指功夫和眼力都不錯,撲克落下的瞬間,你都能看見牌面,算得上神眼了。”說話間他拿起自己的底牌亮開,正是一張方片3,與面上的紅桃3組成一對,正好贏了這場賭局。
輸贏並不重要,葉不凡能在間不容髮之間看到寧立言的底牌,知道這把牌的輸贏,確實是高手本事。整個金船的荷官,沒一個有這份本領。
葉不凡則謙虛地一笑:“不敢當。天下藏龍臥虎,我又算得上什麼神眼,充其量是個浪子罷了。”
宮島卻沒跟他客氣,柳眉一挑聲色俱厲:“我的手下和你勾結?是不是甘粕正彥指使的?”
“不能算是指使,應該算合作。日本人的白麪兒在上海灘賣得太兇,本地的白相人都快沒路走了,自然得想辦法。這時候有人出來說,賣白麪兒這個主意是三爺叔出的,白相人恨不恨他?有不少老大已經想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跟他們相比,我贏個萬把塊錢又算得了什麼呢?”
“有人要殺立言?”宮島的聲音越發冷厲:“他們現在在哪?”
“金司令別急麼,人還在上海呢,你再急也奈何不了他們。”葉不凡哈哈一笑:“三爺叔早就派人送了消息,又怎麼會是幕後主使?日本人想用挑撥離間的辦法讓我們自相殘殺,我們老闆不會上當。派我們我來不過是將計就計,和三爺叔商量下該怎麼做。只不過我生性喜歡賭,所以和爺叔玩一把,司令多多包涵。”
從聽到葉不凡的南方口音開始,寧立言就已經猜到是自己埋下的種子終於破土發芽,此時聽到他這麼說,就徹底放心。如果是甘粕設計挖坑,絕不會提到之前劉光海送信的事。知道這個秘密,自然是自己人。
他哈哈一笑:“這麼說來,葉老兄真正的老闆是上海灘的某位大亨?”
“我是跟杜先生的,先生讓我代他向三爺叔問好,劉先生和蘇先生在上海生活得很好,他們和老闆合夥開了家賭場,我和蘇先生也切磋過。他的賭術不錯,不過運氣不如爺叔。”葉不凡這番話自然是暗示寧立言大家是自己人,不必起疑心。
“既然是杜老闆的人,那就更沒話說了。這次就你自己來的?”
“我是受甘粕邀請,來這裡攪金司令的場子,帶了四個手下,都是些只懂拼命賣力氣的,不算什麼人物就不必介紹了。另外還有幾個兄弟從水路過來,這兩天就到。這些人甘粕不知道,也是真正的好手,到時候得勞煩三爺叔給他們安置個地方,個個都是好兄弟,能幫爺叔的大忙。”
宮島說道:“這些話你當着我的面說,不怕我出賣你?”
“金司令說笑了,既然三爺叔相信你,我自然也相信你。再說甘粕對金司令不懷好意,司令犯不上爲他出力吧?”
劉光海在潘子鑫帶領下見到了杜大亨也送了消息過去,不過並沒有引起重視。在杜大亨看來這不過是挑撥離間的把戲。無非是寧立言與劉光海江湖爭鬥失敗,想要借上海三大亨力量給自己報仇。
從上海跑到天津去打打殺殺事後又得不到地盤,這種蠢事江湖人自然不會做,更別說他們現在是要做高級聞人,更不可能讓自己捲入這種事情。
不過杜大亨爲人四海,行事刀切豆腐兩面光,心裡不屑表面上對劉光海還是極爲友善。不但酒食款待,還出錢幫劉光海開賭場,暗示他可以給寧立言發電報。如果寧立言在天津不如意大可來滬生活,大家都是幫門兄弟,自己會盡力予以關照。
直到裡見甫在上海銷售白麪兒,利用科技的優勢把三大亨打得潰不成軍,杜大亨才知道自己這次失算了。他的嗎啡工廠和日本人的白麪兒差距懸殊,就算是降價都留不住菸民。眼看三人賴以斂財的重要門路被掐斷,他只能向寧立言尋求合作。
對於寧立言這個安排,日本方面並不知情。裡見甫和甘粕打得如意算盤是一方面銷售煙土盈利,另一方面讓寧立言和江湖人結怨。故意在上海灘散出風聲,說日本的上海銷售戰略是出自天津寧三少手筆。同時裡見甫還和三大亨結交,裝出一副和氣生財嘴臉,不讓這些人對自己產生仇恨。包括邀請葉不凡,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最初邀請上海賭王目的是爲了幫助日本管理金船,寧立言一寶押坍花會讓袁彰武倒黴,如今很可能故技重施。有葉不凡坐鎮,既是保證賭場運營,也能製造機會讓上海青幫和天津青幫結仇。
可是等葉不凡到達天津之時金船已經易手,原本用來鎮場的,只好改爲砸場。又讓在金船埋伏的暗線裡應外合,想要在金船大鬧一番。
這一招依舊是想要挑起南北青幫爭端,以宮島的性子肯定會翻臉,葉不凡多半走不出金船大門。隨後裡見甫就能借葉不凡性命做文章,讓南方青幫對寧立言和宮島產生仇恨。最好是借這些人的手殺死寧立言,自己就不用承擔責任。不料寧立言事先埋下了因子,不但計策不成,反倒是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