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昂首毫不閃躲的看向他,指尖稍稍用了力,然後一字一定的說:“雲若忽然明白了。王爺,實際上……是恨着雲若,不,王爺,是恨着我的,對嗎?”
一語落下,那雙冰冷的金眸驀地一動,或是有了一瞬的波瀾,然下一刻,卻漸漸冷卻,蒙上了一層凍如千尺的寒霜。
幾乎不需要任何的言語,這樣的眼神,取代了千言萬語。
雲若淺而淡的勾動了下脣角,眸子也跟着漸漸垂下,確定了自己心中那雖然只是些許的猜測。
是啊,她又豈會沒有想到,一個陪在自己身邊許久的人,若是連自己是否還是原來那個慕雲若都判斷不出,難道不有些蹊蹺嗎?
但更重要的是……
夏侯伊沉默良久,輕笑一聲,轉身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酒,然而這一次那捏着杯子的指尖,卻若有若無的用了力氣,隨後輕吸口氣,淡淡說道:“本王的雲兒,是活在無憂無慮之中的孩子,你承擔的,要比她多了許多。何況,本王的好弟弟都已經看了出來,本王又如何判斷不出。當然,這個問題,先前本王便回答了你。若是你問本王恨不恨你……銓”
夏侯伊又是輕笑了兩聲,回過頭,金眸中掠過一絲溫柔,然後安靜的向着雲若走來,可就在他穩步停在了雲若面前的那一刻,幾乎是完全看不見的瞬間,夏侯伊忽然一手狠狠擊在雲若的鬢角邊,那幾乎將她碾碎的力道,使得整個房門都因承受不住而晃盪。
夏侯伊自上俯視着被他桎梏在手臂中的她,凝視着雲若的雙眸也陡然多了一絲彷彿忍耐已久的殺意,一股冷香驟然席上,如利劍那般無情劃過雲若的心頭。墨色長髮緩緩自肩頭垂下,靜靜的在他身前輕動,而後他漸漸靠近,在那幾乎只要略動脣瓣便可以觸碰到她的地方,頓下,用着極其冰冷的聲音說道:“無論是你哪裡來得魂魄,你奪了雲兒的身體,便是親手殺了本王的雲兒,若不是本王不捨……”夏侯伊說着,指尖緩緩劃過雲若的臉龐,輕柔到如碰觸着傾世珍寶,“若不是本王不捨傷害雲兒的身體,本王早已將你,碎屍萬段。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雲若看向夏侯伊,臉龐上屬於他那冰冰冷冷的溫度仍舊殘留,清澈的雙眸倒映出那先前還是那般輕柔看着自己的琥珀之瞳。
忽然間,雲若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感覺那瞳中的掙扎與痛楚,是那樣的熟悉。
曾幾何時,也是有那麼一個人,用着如此複雜的神情凝望着自己。
那個他,恨着身體的主人,卻想得到身體中的另一縷魂魄,唯有忘記這身體的主人,才能坦然的面對她。
這個他,恨着身體中的她,卻無法忘記這身體的主人,唯有忽視這縷殘魂的存在,才能回以溫柔相待。
慕雲若,究竟如何才能擁有一分完整的心情?
不,原本的慕雲若擁有所有的心情,無論是愛,還是恨,都擁有着最最純粹的情感,是她的強行進入,才使得慕雲若失去了一切。
“待慕家的秘密解開,慕雲若,任憑王爺處置。”雲若倏而開口,那雙眸中同過去一樣清亮,可是卻也深藏着一縷淡淡的寂寞。
夏侯伊眸子驀地一動,緩緩眯起,“任憑本王處置,你要本王如何相信?”左手忽然攬住她的身子,瞬間猛烈的將步子踉蹌的她壓向自己的身,然後用着冰冷無比的聲音低語,“就算本王要你,你也會安心的給嗎,嗯?”
他或是有些輕蔑的輕輕動了下脣角,金色雙眸中,卻是冷漠到不見任何情緒,然後湊近雲若的耳畔,用脣瓣勾勒過她的臉龐,脣瓣,而那雙眼眸,也是自始至終都冰冰冷冷的凝望着眼前的,幾乎全身僵硬的她,“這就是的任憑處置?”
躊躇了半響,雲若或是在做着什麼掙扎,但最終,她卻完全放鬆下來的身子就這樣將重量完全壓在了夏侯伊的臂彎處,然後喃喃而道:“如果這是王爺對慕雲若的希望,雲若這顆心又傾向王爺,我沒有理由去做王爺與慕雲若的阻礙。我會閉上眼睛,不去看,暫且忘記王爺的一切,只是王爺不要嫌棄,在這身體裡,還無法離開的我。”
雲若說罷,淡漠一笑,緩緩閉了眼睛。
然這僅是細微的動作,卻令夏侯伊的眸子下意識動搖了一下,然後冷冷而道:“你可知,若是本王碰了你,你便永遠都無法與夏侯靖一起,永遠不可能了。”
雲若僅是在白淨的臉上,顯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心情,但一閃即逝,被她幾近完美的隱藏了起來。
懷中的這個女人,已經徹底將自己的情感,封在了心中的淵底,彷彿是早已有了覺悟。
夏侯伊望着她的神情,不知爲何一貫平靜的金眸中漸漸浮現出一抹淺淡的焦躁。
這種心情,從未有過。
帶着冷香的薄脣輕動,然後忽的覆上了那雙正在輕輕顫動的脣,然後愈發瘋狂的,帶着一種莫名情緒的深吻着她,彷彿是要將她那僅剩的溫暖,全部奪走。
氣息逐漸的紊亂,雲若卻是下意識的閃躲,終是步子不穩重重向後仰去,然後生生撞在了身後的門上。
但是儘管如此,夏侯伊卻根本不給她任何的機會,反而順勢將她按在門上,更加用力的,更加炙熱的向她索取,便是連那修長而冰冷的指尖也順入雲若的發中,使得髮釵落下,然後在他懷中散下一片如紗般的墨色。
然而就在這時,夏侯伊卻突然停住了一切的動作,狹長俊美的金眸中,緩緩倒映出了雲若那面色雖然有些浮紅,但神情卻萬分的閃躲的樣子。
望着眼前這個在面對再兇狠的敵人時,都會冷靜的,卻在自己懷中顫抖成這樣的女人,夏侯伊的眸子,也漸漸的恢復了最初的冷漠。
忽而輕笑了一聲,他緩緩壓下脣,在感覺到慕雲若身子輕顫更厲害的時候,如蜻蜓點水般的又一次的在她的脣上落下一吻,然後順着這個吻,又輕輕吻過她的精巧的鼻尖,緊閉的眼眸。
似是過了許久,夏侯伊才鬆了手。
雲若忽然驚醒,險些跌坐在地上,可是取代了那即將襲來的痛楚的,卻是一個比先前要更加有力的臂彎。
待扶正了雲若,夏侯伊這才真正的將手拿開,然後用着金色的雙瞳靜靜凝望着雲若,“爲什麼。”他語氣冷淡,遂又壓低了聲音,“難不成,你是在可憐本王嗎?”
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卻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問題與疑惑。
雲若垂眸想想,抿住已經有些發脹的脣,然後將還放在夏侯伊手臂旁的手,漸漸順着他的臂,再用還輕顫未消的指,握住了夏侯伊那冰冷的右手,緩緩擡起,將其翻過,上面那道還沒有消去的傷痕頓時映入眼簾。
夏侯伊眸子驀然一動,想要將手拿回,卻是被慕雲若緊緊握住,倔強而堅持。
“無論王爺是想救過去的慕雲若,還是救現在的慕雲若,王爺救了雲若好幾條命,都是不爭的事實。就算沒有對慕雲若的愧疚,王爺對雲若也有着救命之恩,這條命,本就是王爺的,而且說起可憐……”雲若淡淡一笑,“雲若有資格,去可憐王爺嗎?”
一縷殘魂,連生命都是殘破存在的人,不正是她這個現在的慕雲若嗎?
一個連人都算不上的人,還會去可憐誰?
那一瞬,她雖然在笑,然而卻笑得如此寂寞,彷彿在她的世界,從來都只有她一個人。
許是氣氛過於凝重了,雲若倏而鬆開握着夏侯伊的手,有些尷尬的清清嗓子,道:“若是王爺放棄方纔的念頭了,雲若便先行告退了。”
雲若說罷,看夏侯伊並沒有要留住她的意思,這才稍稍舒口氣,轉身徑自離開了房間。
然而當她反手將大門關上的那一瞬,平靜的臉上霎時籠上一層極其複雜的神情,隻手手背覆在脣上,雙眸動搖無比。
“爲什麼會發展成這樣……”雲若輕咬下脣,腦中的意識似還有些凌亂。
然而這雖然和她腦海中的情景完全不同,但是她對夏侯伊說的話,卻並沒有說謊。
說句實話,她究竟是如何來到慕雲若身體裡的,她並不清楚,所以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忽然間消失不見,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從未想過會在這個身體中,奢侈的享受餘下的人生。
這條命,早晚是要歸還的。
只是王爺……
雲若輕垂下眸,袖中指尖緩緩攥住。
有一種愛,在心底紮了根,儘管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割傷自己,卻又如何能輕易放下。
“對不起,王爺。”雲若輕語,隨後深吸口氣平順了心情,轉身離開了房間,初陽下的她,顯得尤爲寧謐,只是那纖細的背影,卻不經意透露了一絲孤寂,還有一種承擔着慕雲若命運的,無力與疲憊。
這時的她,好像都有些忘記了,忘記了前世的自己擁有着怎樣的雙手的溫度,相貌,還有笑容。
忘記了那個完完全全的自己,還有自己曾完完全全愛過的那個人。
也或許,這一切不過是周公夢蝶,誰纔是真正的慕雲若?
這一面,聽到門外輕如羽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夏侯伊也是倏而輕靠在門的這一側,沉默許久,緩緩用拇指輕輕碰觸着自己的脣。
金眸中緩緩耀動這一縷淡漠,卻也透了絲莫名的情緒。
他對她說的話,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連他也不清楚。
只是恍然回眸,發現雲兒在自己的記憶裡,已經是那麼的遙遠,遙遠到模糊了畫面。
雲兒的氣息,曾經是什麼樣的?
夏侯伊攤開雙手凝望着那曾經碰觸過他的雲兒的手,指尖緩緩曲起。
記不清了。
脣間,彷彿只刻印着現在這個人的味道,鑲嵌在他的心中,揮不去,掃不開。
也或許,他又在無形中也同夏侯靖一樣,將她分來開看,所以他從來不會讓她喚自己一聲,三哥。
忽然淡淡笑了,然後又向後完全仰靠在了門上,還帶着傷痕的手覆在眼上,任是那逐漸泛起的金色光芒鋪灑在他俊美的臉上、身上。
‘王爺對雲若也有着救命之恩,這條命,本就是王爺的。’
指尖也好像還殘留着那屬於她的清香,還有細微的溫度,久違的溫暖,沁入心間。
難得真心的又笑開了。
“真是糟糕……”夏侯伊自喃,一陣沉默後,緩緩扯下了覆在眼前的手,“忽然好像可以明白夏侯靖的心情。”
言罷,夏侯伊便轉過身,雙手拉開了房間的門,看向外面透出的朝陽。
“慕雲若,本王想要的,不是報恩。你如何才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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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中出來的雲若,一路沉默的在寨子裡走着,但是卻沒有直接返回房間,而是向着朝陽方向而去。
高塔處,時時傳來一陣可以使人平靜的笛聲。
雲若頓步,細細聽了聽,突然有些失神,脣角不由揚動了些許笑容。
好美的笛聲,卻隱隱透着哀傷,應該是嵐吧。
偷聽一下,應該不會讓人惱怒吧。
雲若想着,太是喜愛這個笛聲,所以爲了不打擾嵐,她便徑自找了一處青階,蜷膝坐下,閉着眼眸靜靜聽着。
回憶涌上,穿越至今所遇到的每件事,每個人,每一次歡笑和每一次憂傷都在腦海中盤旋。
“或許一路來,堅強的有些過了。”雲若自嘲了下自己,可是慕雲若天生便是這樣,不允許自己低頭,就算是再來一遍,也會走到今日。而且,她的命運,也沒有機會再去後悔。
或是昨夜用盡了體力,想着想着,雲若便有些乏了,身子越來越沉,直到靠在了側面的牆壁上睡去,甚至不知笛何時。
腳步聲自階梯上方緩緩而至,臨到雲若身邊的時候,腳步方纔放緩。
看到雲若,嵐有些訝異,不明爲何會在這麼僻靜的地方看到她,側眼觀察,發現在那張白淨的小臉上,染着平靜,或是明白了她來此處的原因。
指尖捏着的笛子,輕輕捻動,“是嗎。喜歡這笛音嗎。”
他自語,在雲若身邊站好,默默看了許久,然後喃喃道:“慕雲若,三爺經歷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你是唯一可以讓三爺笑出來的女人。”嵐或是想到什麼,俊臉上多了一份沉寂,“三爺他……”
“嵐。”然就在這時,一個冷漠的聲音自旁邊響起,打斷了嵐的話。
嵐微怔,看到是夏侯伊,即刻斂住了脣,安靜的行了個禮,“三爺。”
夏侯伊輕輕揚了指尖示意他不用多禮,然後上前看向窩在那邊已經睡着的雲若,“本王的事,不要告訴她了。本王不想讓這個女人再負擔更重的東西了。”
言罷,他走上前,緩緩彎身,用着很輕柔的力道橫抱起來,然後轉身離開此處向着她的房間走去。
嵐看着離開的夏侯伊,淺銀色的眸子略微的動了動,“王爺,動心……了?”
嵐不解的摩挲下血笛,不明男女之情究竟爲何。
而那一面,夏侯伊抱着雲若,看向了懷中的人兒,這一刻她不再像方纔那樣故作堅強,睡夢中的她,好像很是安心,清秀的指尖下意識攥住夏侯伊的衣角,往他懷裡靠了靠,美美的睡着。
夏侯伊微怔,金眸滑過一絲意外,隨後發自內心的笑了。沉默了許久,漸漸傾下,啄吻過她的眉,那般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