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是妃,薛彥彤卻是答應。
想到方纔曲貴人的態度,楚慈越發肯定那人就是妒忌作祟。
到了宮中多年,卻始終是個貴人。而楚慈一來就是妃位,比曲貴人份位高,曲貴人哪怕是演戲算計,也不敢對她怎麼着。
可薛彥彤不一樣。若是薛彥彤份位太低,免不得誰都能來踩一腳!
而且,她必須讓薛彥彤呆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再將薛彥彤任意踐踏!
楚慈的認真,高順帝卻是輕聲一笑。
池顧端來玉盆,高順帝淨了手,起身走到楚慈身旁,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談條件,你有什麼資格?”
是啊,資格?她有什麼資格?
她的視線,落在高順帝手中那塊玉佩上。
高順帝微勾嘴角,坐到玉墩上,食指勾着玉佩的繩結,緩緩說道:“聽聞,北瑤神女可是英勇得很,仔細想想,自南灣一見,好似還真沒瞧過北瑤神女落淚呢。”
對上那人幽深的眸子,楚慈心中沉得厲害。
他的神情似在說着:“都這麼絕望了,你也該落淚纔是。在旁人跟前如何堅強都無所謂,可到了朕跟前,你該將你的柔弱給表現出來。”
此時楚慈才發現,高順帝這人,真是陰險到讓人憎恨!
他看似旁觀,看似漠不關心。可是,一旦插手,就是陰狠至極。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將人擊得潰不成軍。
哭嗎?她此時好像哭不出來。絕望到深處,連眼淚都顯得奢侈。
高順帝卻是不放過她,低沉的嗓音中,竟是帶着幾分蕭條。只聞他輕嘆口氣,幽幽說道:“愛人背叛於你,仇人算計於你。偏生你還有那麼多的軟肋,讓你不得不臣服。逝去的愛情,是那麼的可笑;你的堅持,又到底是爲誰?你不覺得你這幾年拼得太過可悲?你爲了那個所謂的愛人而拋棄自已的前程,如今,又因爲那個所謂的愛人而成了朕的妃子。楚慈,你不恨嗎?不想報仇嗎?”
她越是想將那份恨埋在心中,獨自承受。他越是要將那些不願旁人提起的悲痛都給扯出來。
鮮血淋漓,生生擺在眼前,讓她看個清楚,她那些年,是多麼的可笑;她如今,又是多麼的可悲。
如他所願,她哭了。
那淚滑落,是她給的答覆,也是表明她的立場。
她想,眼淚這種東西,不過就是生理鹽水罷了。哭或笑,都只是表現給旁人看的一種情緒罷了。
他既然要她的態度,她給!他既然是這場遊戲裡最堅不可摧的存在,她又何必放棄合作?她又何苦一個人撞得頭破血流,還要冒着在乎之人被人踐踏的危險而獨自去爭?
她的答覆,讓高順帝滿意。
接過池顧遞上的絹帕,拭去她面上淚水,輕淺說道:“楚慈,一年,朕只給你一年的時間。”
楚慈微愣。
高順帝卻是親自將她扶了起來,面容之上是道不出的柔和。
此時的高順帝,沒有在景華宮時的無情,他的一顰一笑都透着柔和,看向她的目光亦是透着自在的柔情。
楚慈想,她或許知道那些女人爲何都爲這個男人癡狂了。身爲一國之君,有着傾絕天下的容顏,同時具備難得的柔情。哪怕明知這份柔情是假的,可是,在如此晃目的容顏之下,在他編織的愛情陷阱之中,受傷的女人哪怕明知進入便是萬劫不復,也會失了心防,被眼前的假象所迷。
坐到桌前,高順帝親自給楚慈斟了茶,緩緩說道,“掙扎於逆境,不如歸順於朕。他們給你的是無盡的折磨與絕望,拋棄與利用。朕給你的,是至高無上的身份,是狠狠的報復。”
“對付你的仇人,一刀殺之太過便宜,你要做的,就是毀了他想要的一切。”提起一串葡萄,高順帝接着說道,“就像這串葡萄,他們喜歡,他們想要。朕有的是法子將這葡萄收入囊中,然後再以勝利者的姿態告訴他們,這葡萄是多麼的香甜可口,是多麼的鮮嫩多汁。看着他們絕望,看着他們憤怒,再看着他們反抗,報復。他們玩的把戲,朕不屑參與,可他們如此費盡心機,朕便陪他們玩上一玩。要知道,野貓總是自認爲無人可擒,卻不知能擒之人只是站在高處看它愚蠢的上竄下跳。等朕瞧得沒意思了,再有本事的野貓也會變成死貓。”
楚慈靜靜的聽着,直到高順帝遞了一顆葡萄過來,才用那沙啞的聲音問道,“哪怕我要殺的是皇上的兄弟和兒子?”
楚慈之問,高順帝孤傲一笑,“自朕登基以來,便再無兄弟。至於兒子……”
頓住的人,眸子裡閃過一抹寒芒,“朕覺得,就算此時再育子嗣,朕也能看着小皇子登基。”
楚慈的心一緊,腦子裡竟是閃過了宋文傾的面容。
分明是如出一轍的面容,可那張年輕而青澀的容顏,卻是刻入骨髓,難以抹滅。
她猶在恍惚,高順帝拉過她的手,將那玉佩放到她掌心,“贈之以玉,當一生相守。你若做不到堅不可摧,又如何給她一生無憂?”
鈴鐺,在掌心外輕輕搖擺,悅耳的聲音,令她眨了眨眼。她彷彿看到,薛彥彤接過玉佩歡喜得左右搖晃的模樣。
楚慈沉思,高順帝站了起來,與池顧說道:“與愛妃好好說說,宮中都有哪些妃嬪。朕乏了,先回御書房休息。”
池顧會意,正待上前,楚慈卻是猛的站了起來,“皇上,聖旨……”
“哎呦,娘娘喲,您怎的還是想不明白呢?”池顧忙上前攔下楚慈。嘆氣說道:“聖上說了這般多,娘娘向來聰慧,不當想不明白啊。”
高順帝滿意的看了池顧一眼,邁步而去。
池顧拉着楚慈坐下,將茶水往她跟前推了推,低聲說道:“薛答應現在只能是個答應啊!以娘娘的身份,此時那些愛挑事兒的,可不敢來造次。就拿最得聖寵的曲貴人而言。身爲皇后義妹,又是方正傑的侄孫,她就算是有這麼硬的後臺,也不敢明着與娘娘來。娘娘要在宮中橫行霸道,沒個份位低的引人踩,娘娘又如何能成那禍國妖妃啊?”
禍國妖妃。
這四個字,令楚慈垂了眼眸。
原來,高順帝竟是如此打算。
這算什麼?大換血?非但要整頓前朝,便是連這後宮也要一併清理了麼?
這心思,怕是想了許久吧?只不過,一直沒尋到合適的人選陪他演戲。
楚慈不知該說自己三生有幸?還是該說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竟是被高順帝給選中。
“娘娘,您在意的是誰,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吶。”
見楚慈不動,池顧將茶杯雙手遞上,“薛答應,就是那靶子。您要是擔心,就得抓緊給薛答應一個合適的機會封妃。”
“至於娘娘,您恃寵而驕,今夜讓曲貴人崴了腳,聖上可惱着。喝了熱茶,便去御書房外好生跪着吧。這可是聖上對曲貴人的恩寵。”
楚慈表明了態度,高順帝做事倒也直接。什麼事兒都挑明瞭與她說,她只需配合便好。
接過茶杯,一口飲盡。手中握着聖旨,楚慈大步走向御書房。
雪,還在下着。整個皇宮銀裝素裹,擡眼看去,那些金碧輝煌的閣樓,更像是深山之中的海市蜃樓。
一甩袖跪於御書房外,這一跪,便是跪了一夜。
次日,楚慈恃寵而驕,傷了曲貴人,被高順帝罰跪御書房一夜之事,傳遍了整個皇宮。
進宮面聖的東明修一衆,一來便瞧着了那個嬌小的身影跪於雪地之中,就似被天地給遺棄了一般,令人心痛。
無人敢上前關懷,也無人敢上前多問。饒是東明修身高位重,也只能在她身旁停駐片刻,便壓着怒意,大步進了御書房。
約莫一刻鐘左右,便聞殿中傳來高順帝微揚的聲音,“東臨郡王,後宮之事,你無需過問。”
東明修說了什麼,楚慈沒聽到。她只聽到,身旁有人緩緩走來,握緊的拳頭就似炸響的煙花,在這安靜的御書房之外,格外刺耳。
宋文傾只覺得整個心都被人吊打一般。他的摯愛,被人如此踐踏;而他,卻無能爲力!
擡眼,對上他一雙隱藏怒火的眸子,楚慈竟是朝他一笑。
她想,她肯定是跪了一夜,跪得眼花了。她竟似看到,在他深邃的眸子裡,那份讓她痛,卻又讓她恨的情意。
那份情意,竟是那麼的深。曾經那波光粼粼的眸子,此時驚濤駭浪,似要將她淹沒。
耳邊,是他一聲驚呼,那脫口而出的‘小慈’,讓她覺得恍惚……
再次醒來,是在景華宮。牀邊,是薛彥彤紅着眼框,寸步不離的守着。
想要開口說話,可喉中卻是異常的乾澀。薛彥彤正準備起身倒茶,卻有一人已是端着茶杯而來。
看着那張臉,楚慈仍舊有些恍惚。若不是那身明黃袍子格外刺目,她或許會將那聲‘小伍’脫口而出。她或許會以爲,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場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