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帝這一昏倒,竟是三日未醒。
太子造反,死於暴亂。方、李兩家聯手弒君,自當株連九族。可高順帝未醒,相關人等自是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寢宮外,沈務求見。正給高順帝上藥的楚慈點頭召見,來人恭敬行禮,“稟娘娘,岑千戶求見。”
給高順帝裹着手臂,楚慈沉聲道,“宣!”
岑子悠一入殿內,先是行禮請安,再道,“娘娘,良公子領江湖人士救駕有功,有功之士,當如何安排?”
“暫且安頓在京中,待皇上醒後再行封賞。”起身,迎上岑子悠目光,楚慈虛扶道,“岑大人不必多禮,岑大人救駕有功,我不過是宮中妃嬪,如何能受此大禮!”
“娘娘過謙了。”岑子悠清亮的眸子看向楚慈,眸中光芒毫不掩飾,“若非娘娘有先見之明,提前請良公子做了安排,如何能破太子逼宮之舉?若非成懷帶兵埋伏城中,數萬大軍如何能成那甕中之鱉?”
這丫頭總能給人驚喜!
岑子悠再次遺憾,她心中再無位置給旁人立足。宋文傾佔據了她的所有愛恨,旁人是如何也擠不開那人,亦是無法在她心中留下痕跡。
“岑大人說笑了。”楚慈淺淺一笑,回頭看向牀上未醒之人,“皇上三日未醒,我心甚憂。御醫束手無策,不知岑大人可否相看一二?”
岑子悠起身欲上前,一人卻似鬼魅一般擋在牀前。看向那人,楚慈無奈說道:“霍則,你還不信我?若我要害皇上,又爲何要救他?”
可你所作所爲,並不似說的那般乾淨!
霍則冰冷的目光看向楚慈,楚慈又是一嘆,“岑大人醫術過人,何不讓他試試?有你守着,我們還能殺了皇上不成?”
楚慈之言有理,霍則便也退步。岑子悠上前診脈,眉頭時裹時舒,最後退開說道:“皇上傷重失血,且傷了肺腑,又因趕路不曾好生養傷,這才虧了身子。想來好生調理些日子,不日便醒。只是醒了之後還需修身養性,切莫再受勞累。”
霍則細細品着岑子悠之言,確定無旁意,這才放岑子悠離去。
楚慈坐回牀前,看着牀上面無血色之人,眸中是一抹無人可查的笑意。
掀了被子,當她緩緩拆着腰腹之布時,睫毛微閃。
高順帝醒來,已是第七日。
第一眼,便瞧見了趴在牀邊睡着的人。只不過一個轉首的動作,牀邊的人便睜了眼。
面色有些灰暗,眼簾下方亦是布着厚重的青色。當對上他眸光之時,她稍顯迷糊的眸子瞬亮,“皇上,你醒了!”
她的驚喜溢於言表,那滿眼的歡喜令高順帝有些恍惚。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避暑之前,她在御書房相伴的那些日子。
那些日子,是他這輩子過得最愜意,卻也最不想深陷的日子。
“皇上,您總算是醒了。”池顧歡喜得涕淚縱橫,跪倒在龍牀前,哭聲說道:“奴才,奴才真是歡喜得很。”
“你……”高順帝目光始終鎖着楚慈,開口說話,卻是喉嚨乾澀,難道一句全話。
楚慈忙起身倒了一杯溫水,扶着高順帝靠在肩頭,喂着他將一杯水緩緩飲盡。
“皇上睡了整整七日,可真是嚇着我了。”楚慈在他耳旁輕聲說道:“好在皇上受上天庇護,過了這一劫。”
飲了水,喉嚨舒服了許多。高順帝側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二人呼吸交纏之下,他問道:“朕當拿你如何是好?”
楚慈一笑傾城,眸光瀲灩,“只願能伴着皇上,受皇上一世庇護。”
直到楚慈離了寢宮,高順帝這纔回過神來。閉目想了許久,將霍則叫到跟前,“務必尋到邰正源下落。”
霍則點頭去安排,高順帝又將池顧喚到跟前,低聲說道:“不要告訴她,永遠不要告訴她真相。”
楚慈,就這樣吧!你予我虛情,我亦予你假意。既然你能給我想要的,你想要的,我又何必吝嗇。
池顧惶恐看向高順帝,卻在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點了頭,“奴才明白了。”
高順帝一醒,自是雷厲風行處置了造反一衆。當斬者斬,牽連者或打入奴籍,若流放北寒之地。
太子一黨落敗,宋文傾自然也是不能放過的。可是,就在這時,宋文傾展示出了他非凡的本事。
好不容易清洗乾淨的朝堂,卻突然冒出一股五皇子之勢。將五皇子救駕功績以折相呈,就連穆言和東明修亦受到了追捧。
看着桌上摺子,高順帝忽而一笑,“朕早便說過,他就是那盤旋在暗處的蛇!”
哪怕楚慈不承認,卻也改變不了她竭力相護宋文傾的事實。而宋文傾哪怕是難以抉擇,卻也否認不了他爲楚慈還債的舉動。
高順帝沉默許久,池顧終是接道,“不管如何說,五皇子放不下皇位,楚妃放不下的也在皇上手中。”
“可不是麼。”嘲諷一笑,高順帝擡筆一揮,平靜說道:“便看看這北瑤的江山,到底在誰的算計之中!”
穆言與東明修背叛在前,本當一併受罰。可宋文傾一計使出,這二人便又成了功臣,重握兵權。
數十道聖旨寫成,除卻行賞之外,便是賜婚。
穆言終是如願所償,得了聖旨八擡大轎將心上人迎娶過門。東明修再得兵權,做回那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將軍上陣殺敵。
離京那一日,東明修與宋文傾說道:“你贏了,贏在雕蟲小技。不可否認,只有在軍中我纔是活着的。可你爲了替她還債,卻將彼此逼向了絕路,也委實可笑。”
宋文傾目光看向遠處竹林,冷然說道:“我不欠你,她也不欠你了。往後如何,誰也預測不得。你不該活在這些算計之中,還是去你該去的戰場,活出你的人生。”
東明修緘默不語,目光卻是頻頻看向城門的方向。
“她不會來的,你不必等她了。她如今的心思,當是都在父皇身上吧。”苦澀一笑,宋文傾難得在東明修面前表現出他的失落,“或許,我一開始便是錯了。”
並非不該執着於皇位,是不該在執着的時候一次次騙她。
“呵。”東明修這一笑也不知是嘲諷還是冷笑。翻身上馬,與宋文傾說道:“煩請五皇子替我帶句話,綺琴也撐不過多少日子了,看在當初還算有些恩情的份上,能否給綺琴一個痛快?”
當南易將話帶給楚慈時,楚慈正在給高順帝熬藥。
爐子裡炭火甚旺,藥汁在罐中‘咕嚕咕嚕’冒着泡,苦澀的藥味在檐下散開。
楚慈輕輕的扇着火,目光不移說道:“給她停藥罷。”
停藥,是斷了白綺琴續命之物,卻也是不再折磨那人。
當形銷骨立之人費力的朝上空伸出手,嘴角含笑道出一句‘黎睿,你終於來了’含笑而終之時,心事重重的穆誠正執杯而飲,好似如何也想不明白楚慈爲何不借着這機會離開?
冬日寒冷,烈酒入喉,體內就似被烈酒所燃,一股莫名的熱意自腹間升起。
好像有什麼不對,又好像沒什麼不對。當楚慈取下幕離款款而來之時,穆誠忙丟下手中的酒,急步迎上,“楚慈,你終於來了!”
一早便收到信件,邀他畫舫相見,有事相商。有過許多不好的想法,可當他聽到楚慈一句‘待時機成熟便離開’之時,歡喜得似個得了糖人兒的孩子。
“楚慈,你終於想明白了。”
或許是飲酒過甚,或許是過於歡喜。當軟香入懷,他再也控制不住,低頭吻了下去。
懷中之人身子微僵,卻是片刻之後順從迎上。口舌相纏,衣衫漸退,在這燃了炭火的畫舫之中,春風氾濫,旖旎動情……
楚慈抱着小熊貓坐在高順帝牀前,輕聲說道:“皇上,小熊貓還沒取名字呢。”
高順帝看了一眼她懷中咿呀有聲的奶娃娃,若有所指:“宋文旭。”
“宋文旭?”楚慈看向高順帝,在他微勾嘴角之時,含笑說道:“旭日東昇,寓意甚好。”
一顆冉冉升起的小太陽,旁的一切不都被摒棄在外了麼?
楚慈笑得越發溫和,將小熊貓往前送了送,“皇上不抱抱麼?奶娃娃很軟,抱在懷裡很是讓人憐惜。”
從未抱過這般小的娃娃,當楚慈將奶娃送來之時,高順帝有些手足無措。
“皇上莫怕,他不重,也不會摔着的。”楚慈好笑的看着高順帝。想來,小熊貓是衆多皇子之中,唯一一個在襁褓之中被他抱過的吧?
當那小小軟軟的娃娃抱在懷中之時,高順帝心中道不出是何感覺。
似新奇,似惱怒。新奇於這麼小的身子竟是有着奇怪的力量讓人不能丟開,也惱怒於楚慈擅自作主,竟讓他一國之君抱這種小東西。
“皇上你看,文旭笑了。”楚慈靠在高順帝身旁,笑着說道:“文旭認得父皇呢,瞧瞧,盯着父皇便不轉眼了。”
一種奇怪的感情在高順帝心中散開,從未有過的柔軟,在他不肯承認,又不能壓抑的情況下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