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澤看着二人走遠,這才停下翻藥的動作,一雙眼看着簸箕裡的草藥,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這麼看着,直到南易過來收藥,他才一言不發的幫着端簸箕。
廚房中,楚慈生火煮飯,宋文傾洗菜切菜。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可彼此努力營造的這份正常,卻是顯得有些可笑。
二人算不得老夫老妻,卻如此安靜默契,怎麼都覺得詭異。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久別重逢之時,好像彼此都還沒想到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那份熱情。
是以,她認真添柴燒水,他全心切菜洗菜。好像今晚這頓飯是多麼的重要一般。
直到南易收了藥進來,楚慈才把燒火的工作轉交給他。她自個兒則是走到宋文傾身旁,看着他認真的切菜。
他的刀工很好,就像切這肉絲,每一根好似都量過的一般,絕對的大廚刀工。
切菜,配菜,下鍋,出鍋。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淡雅,他有條不紊的動作,看在眼中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是笑眯眯的站在他身旁,特別是糖醋排骨出鍋時,她似忍不住一般,偷了一塊丟嘴裡。
剛出鍋的菜自然是燙得很,瞧她張着嘴直呼氣散熱時,宋文傾滿是無奈的看着她。
這二人看起來是沒什麼,可南易卻明顯感覺到這廚房中的二人並不似看起來那麼和諧美好。添了木頭到竈中之後,南易端着菜出去了。
楚慈張着嘴雙手直扇風,宋文傾微一傾身,往她咬着一半露在外的排骨上輕輕的吹着。
他湊得近,那雙動人的眸子裡滿是寵溺與認真;楚慈這麼看着他,便是笑着說道:“小伍,今日的排骨有些苦。”
糖醋排骨,勝在酸酸甜甜。可今日的排骨也不知是糖糊了還是怎麼的?抽絲竟是有些許泛苦。
宋文傾一愣,“真的?”
楚慈點頭,吐了骨頭,在他沒有反應過來之時,揚頭含着他的脣。
她的動作,讓他喉頭滑了滑,垂於身側的手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之後,緩緩的放到她腰間。
他的脣還是那麼的柔軟,或許是一直喝藥的原因,湊近便嗅着一股子的藥味兒。
楚慈口中滿是糖醋排骨的味兒,舌頭輕輕的掃着他的脣部輪廓,在他呼吸有些異樣之時,順着他微啓的脣鑽了進去。
隨着她的侵略,宋文傾從被動轉到主動,纏着她的舌追逐纏繞,與她共品排骨之味。
果如她所說,今日的排骨有些苦,想來是他炒糖之時有些走神,將糖炒糊了所至。
口中的味道有些奇怪,有些酸,有些甜,有些苦。就好像她主動吻着他,纏着他,追逐着他;看似什麼都沒變,可有些東西深入去嚐了纔會明白,有些愛,有些怨,有些傷,有些痛,是無法說出口的。
一個能忍十年不讓人查出破綻的人,心性是何等沉穩?她若是歇斯底里或者刨根問底,換來的結局只會將彼此傷的體無完膚。
她清楚的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也明白自己對他有哪些用處。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想看他如何做又是一回事。
她也明白讓他這麼快坦白是異想天開,就好像經過這件事之後,曾經想與他說的那個秘密,如今想要兌現承諾也顯得遙遙無期。
有些秘密壓在心底,就好像被海水填了的陸地,除非你有過人的本事深入海底去看千百年前的故事,否則就只能等。等到海水枯竭,等到大海化作平地;否則,你永遠不知道海底究竟是何等景象。
這份等待遙遙無期,可因爲是他,所以她願意等。
因爲我愛你,所以我給你機會,我給你時間。也正因爲我愛你,所以那些酸楚不願與外人提,卻希望你能明白。
不管她表現得多平靜,多自然,她在吻着他時,有些發顫的脣表明了她的那份愛與等待,並不如她表現出的那麼大方。
莫名的,宋文傾只覺得眼框有些發酸。
這個女人總有辦法打亂他的計劃,總能用她的方法讓他明白,那些騙人的話,哄人的把戲,真的真的不要用在她身上。
在她回來之前,他想過無數的謊言,每一個謊言都進行了無數的反推,就是爲了讓那些謊言無懈可擊,誰也拆穿不得。
可是,她這麼聰明,這麼理智;她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不要騙她,真的真的不要騙她。哪怕此時不願說,她也願意去等。雖然不知這一生有多少的日子,可她卻願意用這一生去等他一個最真實的答覆。就好像她方纔所說的,這輩子怕都離不了他的廚藝。
並非他的廚藝天下第一,而是因爲,那些味道是屬於他的;她喜歡的,是他所給的。哪怕他去酒樓端了菜回來,她也能吃的津津有味,因爲那是他擺上的桌,因爲那是他去買來的。哪怕不是他做的,卻也沒有欺騙她。
欺騙,比不作爲更加可惡。
口中的苦澀之味越發濃重之時,他的心狠狠的揪着,那些安排好的,計劃好的一切在此時土崩瓦解。他再也想不得其他,只能閉了眼,放在她腰間的手用上了力道,纏着她的舌也越發的霸道。
此時此刻,二人就似立於獨木橋上,他想過來,她想過去。他想到她走過的路去瞧瞧,她也想到他身後的路去看看。可是,二人都不肯讓步,都不想將自己的秘密這麼輕易的暴露。所以,二人就這麼僵持在獨木橋上,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手中的武器是傷人亦自傷的劍,深知揮出去收回來會傷人傷已,所以他在猶豫,她也在彷徨,二人就這麼看着彼此,誰也不敢先出手,誰也不敢去探試。
不管是虛招實招,最終都是傷人的招式。所以,就這麼看着,是不是就能不出手?是不是還有別的路可走?或許,就這麼看下去,總有一方會引着另一方回頭去看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楚月澤破天荒的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是嚐了那排骨之後,便沒再去夾。
當他看到楚慈和宋文傾你一塊我一塊的將那盤排骨給吃完之時,低眼扒着碗裡的飯,就似什麼都沒看到一般。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擺設,就連沐浴的水溫都是她所喜歡的。
背上的傷還沒好,楚慈也不能泡澡,沐浴之後,趴到牀上任他上藥。
他仔細的給她上着藥,看着那從肩頭到腰間的傷,他的手虛空去撫了一次又一次,卻是一字不言,沒有任何的解釋。
“本來不會耽擱這麼久,可我落海之後竟是來了月事。初潮真是折磨死人,無法趕路,只得在山中呆着。”閉着眼,楚慈緩緩的說道:“這次多虧王爺幫忙,我纔不至於那麼狼狽。不管怎麼說,王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總得送禮去感謝,卻不知當送什麼過去?”
上了藥,宋文傾拿了薄紗給她輕輕的纏上。不管他面色是多麼的沉穩,那握着薄紗有些發白的指尖,卻是明明白白的指控着他:宋文傾,你就是個渾蛋!
東西都收進了藥箱,宋文傾坐到牀邊,輕聲回道:“我們手上有的,王爺也瞧不上。聽聞這次前鋒立了大功,可損失頗大。北海之事短期也處理不好,王爺的剿匪之計必然會延期。小慈若想送禮,不如再替王爺訓練出一批前鋒隨時待命。”
楚慈聽罷,睜眼看着他,笑着說道:“看,我們果然是同心,我也是這麼想的。”
穿了寬鬆的裡衣盤腿而坐,楚慈說道:“可我這情況也沒辦法給他訓練前鋒,倒不如寫一套方案出來,讓陳科去訓練。”
宋文傾點頭認可。
二人相視,她面上是淺淺的笑意,他面上是淡然的神情。燭火之中,他這傾城面容就似一塊新磨的美玉,脂瑩如迷月,柔和如春風。
看着看着,楚慈笑着說道:“好在當初你不是這模樣。若當初你就是這般傾絕天下,我必然分不清自己愛的是這副容顏?還是你這個人?”
手指從他的下巴緩緩往上爬着,從他那微勾的嘴角一路向上,停在那雙世間最美的眼晴處。
“初遇之時,第一反應是這少年的聲音真動人,接着便發現這少年的眼睛是一個陷阱。”想着那些過去,楚慈笑着的眸子裡有些許的迷霧,“那時候這雙眼晴裡總是溼轆轆的,就似起霧的林子,又似迷離的月光。時而惴惴不安如小兔一般,時而布着氤氳光華引人深陷。”
可是此時,他的眸子裡一片深邃,似深譚一般讓她看不到底,又似平靜的大海般一望無際。
“我以前認爲看清了這雙眼睛的所有情緒,此時我才發現,那不過是冰山一角。在那深邃的底端,到底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在那底端,是不是有一個叫楚慈的人?那個人是不是能永遠的停在那裡?會不會在狂風驟雨到來之時隨波逐流,最後被拋出了那片海洋?”
她含笑問着,那眼中的迷霧卻似她自己所說的那般,迷離而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