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行?”謝盈雪不甘地向前走近幾步,同時還張開了檀口,露出了兩排編貝一般細密的小白牙。看樣子張曜靈要是不給她一個滿意答覆的話,她很可能會衝上來用這口小白牙,給張曜靈留下一個難忘的教訓。
“威脅也沒用,戰場,女人走開!”張曜靈毫不在乎地看了看謝盈雪那兩排細密的貝齒,很霸氣地說出了這句話。
“憑什麼?我告訴你,我謝盈雪可不是尋常女子,跟着我爹爹學了不少兵法,這武藝也是每日勤練不輟。告訴你,尋常的武將,還不見得比上我呢!”謝盈雪也沒想過真的上去咬張曜靈一口,只是她還是不死心,對着張曜靈還是不依不饒的。
“那也不行,自古以來這打仗都是男人的事,你聽說過有女子上戰場的事嗎?要是你們這些女子都上了戰場,還要我們這些男人做什麼?”張曜靈毫不客氣地予以反駁,同時心裡還在暗暗慶幸。
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發生在幾百年後,現在還沒有這一類的巾幗英雄出現。缺乏先例,這回謝盈雪沒話說了吧?理屈詞窮了吧?
張曜靈這句話的確嗆住了謝盈雪,不過謝盈雪眼珠一轉,很快就有了說辭,她得意地說道:“誰說沒有?婕兒姐姐也是女兒身,不過她現在也帶着兵呢。她還說在她們部族裡,女子也是可以當兵的。”
“婕兒?那是誰?”張曜靈疑惑地問道。
“婕兒姐姐就是仇池王的女兒,以前你也見過的呀。”謝盈雪眨了眨眼睛,細聲細氣地回答道。
“哦,是她呀……”張曜靈想了起來,不過對於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子並沒有什麼印象,他的腦海中倒是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一張臉。哼,當年的那場恥辱,我可是一刻都沒有忘記啊!
“怎麼樣?是不是啞口無言了?是不是沒話說了?是不是可以帶我去了?”看着張曜靈那有些沉靜的面孔,謝盈雪似乎看到了希望,帶着一絲期待地看着他。
“胡說八道!那楊婕兒是氐人,乃是胡人。我們可是禮儀之邦,受先王教化,怎麼能和他們一樣?總是一句話,我的戰場上,絕對不會有女人出現!”張曜靈馬上變了臉色,一口就澆滅了謝盈雪的希望之火。
“憑什麼呀?我一點都不必你們男子差的,憑什麼不讓我去?”謝盈雪氣哼哼地看着張曜靈,有心想要使用一點暴力手段,可是看着張曜靈那懶洋洋的笑容,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勝算。只是心中還是覺得不甘心,依然在那裡不依不饒地嘟囔着。
“你真想去?”張曜靈忽然問道。
“當然!”
“你要真想去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張曜靈拖長了聲音。
“真的?”謝盈雪半信半疑地問道。剛纔還是半點回旋的餘地都不給自己留,怎麼這麼快就鬆口了?
“當然,只要你打得過我,我就讓你跟我去!”張曜靈將手中的馬槊一揚,信心滿滿地看着謝盈雪。
“好啊!”謝盈雪大喜過望,興沖沖地跑過去撿起那杆被張曜靈挑飛的長槍,又興沖沖地跑回來,準備和張曜靈比試一番。
不過剛走到距離張曜靈的不遠處,謝盈雪忽然又停下了前衝的腳步,同時手中已經舉起一半的長槍又緩緩地放下了。
“大壞蛋,明明知道我打不過你,還跟我提這種條件,真是個大壞蛋!”謝盈雪一把將手中的長槍丟在地上,同時又不甘地跺了跺腳,垂頭喪氣,這纔想明白張曜靈用心何其不良。
“不一定啊,我和你交手,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咱們別了三年都不止了吧?說不定這幾年我疏於訓練,如今已經不如你了呢?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你打不過我呢?”張曜靈得意地衝着謝盈雪眨了眨眼睛,同時還故意擺了擺手中的馬槊。
“我纔不上你的當呢!”張曜靈剛纔的那一槊之威,謝盈雪是心有餘悸。悻悻地橫了張曜靈一眼,謝盈雪不甘地撅了撅嘴。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這是謝盈雪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不過這兩次的語氣並不一樣。
“嗯。北伐又要開始了,在家裡也待不了幾天了。這是我的職責,逃避不了的。”張曜靈也不再開玩笑了,一臉鄭重地回答道。
“你今天是來看我的,還是來找我爹,然後順便來看我的?”謝盈雪把那個“順便”咬字咬得很重,顯然大有深意。
“這個嘛……”張曜靈雖然有些遲鈍,不過也知道其中的兇險。只是事實如此,事後只要謝盈雪一問就原形畢露。所以張曜靈遲疑片刻,還是把實情說了出來,“……其實我是來找謝叔叔商量一些事情,不過來見你也是一件大事,同樣也很重要啊……”
“就知道是這樣,順便……”謝盈雪不滿地哼哼着,不過最後也沒怎麼爲難張曜靈,只是低聲對張曜靈說道,“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多加小心!”
“嗯,我會注意的。”張曜靈呆呆地迴應道。
“我們的婚事……”謝盈雪的臉上重新佈滿了紅暈,她輕咬了咬紅脣,用更加低的聲音說道,“……你放心去吧,我等你!”
“呃……”這回換張曜靈無言以對了,怎麼都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個小姑娘,提到了這個有些尷尬,又有些曖昧的話題。
“好了,別傻站着了,我送你走吧。”沒好氣地橫了張曜靈一眼,顯然把張曜靈的駐足不前當成了張曜靈另有所圖,咬了咬牙,當先走在了前面。
這年頭的小姑娘,都這麼彪悍嗎?
張曜靈苦笑一聲,不過這種事也無須解釋,看着前面那個嬌小的身影,張曜靈緊走幾步,跟了上去。
“你……”再長的路也會走到盡頭,很快就送到了門口,謝盈雪看着張曜靈的身影,停頓了一下,最後化作三個字,“……多保重!”
“嗯,你回去吧。”張曜靈遠遠地揮了揮手,隨即轉過身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他好像長得更好看了……不過……還像小時候一樣傻傻的,嘻嘻……”癡癡地看着張曜靈的身影遠去,已經看不到人影了,她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同時還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着。光潔如玉的俏臉上,不知何時已經遍佈紅暈,還有一絲羞喜洋溢在眉梢眼角。
在謝盈雪俏立的身影后面不遠處,俏立着另一個身影。他靜靜地注視着謝盈雪的身影,眼神中滿是溫柔,欣慰,同時,還有着一絲濃重的傷感。
“雪兒長大了,不過……還是和我一樣的命啊,都要這麼苦苦地等候,也不知會等到何時……”謝盈雪身後站立的身影,就是謝夫人。看着女兒癡癡站立的背影,謝夫人的眼神很是複雜。
“雪兒長大了,應該高興纔是啊!”謝艾的身影突然從謝夫人的身邊出現,靠在謝夫人的身邊。
“我當然高興,靈兒是個好孩子,他們兩個青梅竹馬,把雪兒交給他,我很放心。不過……”謝夫人有些唏噓,幽幽一嘆之後低聲說道,“……我沒想到,雪兒將來要和我一樣,依然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家裡,提心吊膽地等待着自己丈夫的歸來。”
“夢兒!”謝艾心中一顫,忽然伸手握住了謝夫人的一隻手。
“這個名字,我有好多年沒有聽到了。”謝夫人同樣是心中一顫,不過謝艾伸出去握住自己手的那隻手,她並沒有退縮,只是說道,“夫君,你應該記得。從當年我嫁給你的那一刻起,這個名字就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我只是謝夫人,就算將來死了,我的墓碑上也只會寫下謝家的姓氏,不會有其他的。”
“夫人,好好的,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幹什麼?”謝艾嗔怪地看了謝夫人一眼,那雙緊握住對方的手,握得更加緊了。
“是我不好,我以後不會說了。”謝夫人吐了吐舌頭,這種小女兒家的姿態出現在這個婦人身上本來應該多少有些怪異,但是兩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和諧。她隨後淡淡一笑,感受着這難得的片刻溫馨。
“夫人,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謝艾溫柔地抓起謝夫人的一雙手,當年的那雙手本是嫩若春蔥。如今,卻已經有些粗糙了。
“哪有受什麼苦,我這輩子做的最不後悔的事,就是當年嫁給了你。這麼多年來,雖然我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平淡,但是我很喜歡。”謝夫人靜靜地說着,目光又轉向前面依然靜靜佇立的謝盈雪,“看着咱們的女兒出生,然後一點點長大,一直到如今,居然都快要嫁人了。我真的覺得,這幾年,我真的很幸福。”
“這麼多年,我常年征戰在外,經歷過重重辛苦。但是在每一個有星星的夜晚,我都會想起你,想起我們的盈雪,想起我們這個家。想到在家中有你們在等着我回去,我的心裡就有着力量,有再多的困難辛苦,我也不會害怕。無論何時,我還活着,在家裡,都有一個人在等着我。”謝艾溫柔地握着夫人的手,就連語氣,也比平常溫柔得多。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靜謐的溫柔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謝夫人緩緩抽回自己的手,兩鬢的青絲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低聲問道。
“嗯,天下有變,我忝爲軍師將軍,職責所在,再過上幾天,等正式的命令下來,我就要走了。”謝艾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沉甸甸的。
“從我當年認識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謝艾是一個有鴻鵠之志的大英雄。這麼多年來,你起起伏伏,好多年都是無人賞識,鬱郁不得志。這幾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着實不易。你放心去吧,放心地去打你的仗,我回去爲你準備準備。”
說完之後,謝夫人轉身欲走,卻被謝艾給一把拉住了。
“夫人,這麼多年,苦了你了。”謝艾有些愧疚地低聲道。
“我沒什麼,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只是戰場畢竟是凶地,你要多加小心,我和盈雪,都會在家等你的。”謝夫人停下腳步,給了謝艾一個溫柔的微笑。
“我知道這樣的日子很辛苦,不過相信我吧,這天下戰亂的日子,不會太久了。相信再過上十年,我就可以卸甲歸田,賦閒在家陪你們了。”謝艾的目光轉向遠處,語聲雖然很低,但卻很堅定。
“真的嗎?”謝夫人並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尋常婦道人家,相反跟着謝艾耳濡目染,對這天下大勢也有着自己的一番見解。這天下明明是分崩離析,一點大一統的跡象都沒有,一向謹慎的夫君,哪裡來的這麼強大的信心呢?
“本來我也沒有這麼大的信心,在我看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亂,還要持續很長時間。但是從公子身上,我看到了希望。我相信,這場持續了百年的天下亂局,將會在公子的掌中,很快得以平治。”謝艾語氣堅定地說道。
“嗯,我相信你。”就像這十幾年如一日來的情境一樣,對於謝艾說的每一句話,謝夫人都是給予了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二十多年的夫妻,不信任他,還能信任誰呢?
夕陽之下,兩個身影相互依偎,他們的影子合在一起。在夕陽的斜照下,被拖出很長,很長……
張曜靈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後,會有這麼溫馨的一幕上演。在他不急不慢地回到自己住的那個小院之後,還沒等他一屁股坐穩,剛剛把自己要走的消息說出來,那兩個跟着自己回來的女人就開始吵開了。
“公子要走?請帶上雁兒一塊走吧。”從幾天前那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中,北宮雁就已經或多或少地揣測到了張曜靈的去意。如今聽到張曜靈已經決定要走,她也不吃驚,只是一臉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還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走!”一旁的蘇若蘭也不甘示弱,在北宮雁之後也跟着嚷開了。
“雁兒可以跟我會隴西,不過你嘛……”張曜靈把目光轉向躍躍欲試的蘇若蘭,在對方那期盼的眼神下,短促的一句話讓小丫頭的希望瞬間破滅,“……哪兒都不能去,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
“憑什麼?雁兒姐姐可以走,我爲什麼不能走?你這個壞蛋,你偏心!”張曜靈的話顯然讓蘇若蘭大爲受不了,兩道彎彎的柳眉倒豎,一把抓住了張曜靈的衣袖,一副“你不給我個交待我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爲什麼?哼,雁兒多乖啊,不會惹我生氣,給我惹事。哪像你這個小丫頭,一聲不吭的就敢逃婚,惹下這麼大的禍事,我怎麼敢把你這個炸藥報包帶在身邊?”張曜靈對於張牙舞爪的蘇若蘭視而不見,揮手拂掉蘇若蘭白嫩的小手,旁若無人地坐在椅子上,絲毫不把暴跳如雷的蘇若蘭放在眼裡。
“我哪裡惹事了?我就是不喜歡那個一臉假笑的小子,爲什麼要嫁給他?再說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又不是犯法的事,有你說的那麼危言聳聽嗎?”張曜靈的毫不在意大大刺激了蘇若蘭,她不依不饒地走到張曜靈身邊的那張椅子上,氣鼓鼓地坐下,一邊還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恨恨地注視着張曜靈,雖然後者絲毫沒有被人怒視的覺悟。
“家事?你這也是家事?沒錯,這是你們家愛的家事,但它可不是一件小事。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你的婚事關係着你們和竇家的聯姻,象徵着兩家的合作。你這一走倒是夠乾脆,可是你留下那個爛攤子,讓你爹怎麼收場?搞不好,會爲你們家族,招來一場禍事呢!”張曜靈對着蘇若蘭指指點點地呵斥,把這個小丫頭說得縮頭縮腦,都快變成一隻小鵪鶉了。
“有這麼嚴重嗎?”蘇若蘭弱弱地問道。
“你覺得呢?比這嚴重得多!要是你回去了,然那兩家人看到了,還不以爲是我拐跑了你?到時候他們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怎麼回答他們?”張曜靈氣哼哼地說道。
“那……那好吧……”蘇若蘭不甘心撇了撇嘴,不過聽張曜靈說得這麼嚴重,她也不好再繼續堅持,“我就留在這裡好了。不過你要記得啊,等你忙完了,別忘了馬上回來接我啊!”
“行了行了,知道啦!”張曜靈擺了擺手,然後就看着蘇若蘭委委屈屈地一個人走出門去,也不知道是到哪裡去委屈去了。
“公子,你爲什麼要故意嚇唬若蘭妹妹呢?那個消息就告訴她吧,老這麼讓她提心吊膽的,公子就不心疼嗎?”蘇若蘭漸漸走遠,北宮雁走近,有些嗔怪地看着張曜靈。
“那個小丫頭這麼膽大妄爲,嚇嚇她也好,給她個教訓,讓她以後做事想想後果,那就不會像這樣惹出麻煩來了。”張曜靈不以爲然道。
“公子說的也有些道理,只是委屈若蘭妹妹了,要一個人在這裡苦候了。”北宮雁偷眼看了看張曜靈一眼,發現張曜靈還是一臉的懵懂,心中不知爲何有些黯然,卻不被張曜靈所覺。